周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又收敛了音量,在场的人除了逢云逢玉都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人想到驸马竟敢这般同四殿下说话。

    “你!”

    年季华看着眼前的人,被他噎了一下,竟是轻笑出声。

    “路边流浪的狗,也学会朝她呲牙了。”

    她不知道的是,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小狗,他的骨子里留着头狼的血,时间让他长出锋利的爪牙,在多年后的深秋夜里,张开大口,将她拆吞入腹。

    此刻的年季华只想着,这个人未免把自己的位置想得太重要,她好言好语,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刚想说谁关心你对我什么态度,也别太将自己当回事了,就听到身后一道厉声传来。

    “怨不得别人?”

    来人急言厉色,带有怒意。“什么叫怨不得别人。”

    年季华回首,身后的众人纷纷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五色辉煌的凤舆上探出一张极为秾丽稠艳的脸,粉妆匀染,十分艳绝,岁月好似在她脸上留不下半分痕迹。

    “母妃。”

    年季华迎了上去,见自家母妃难得的冷脸,面有愠色,便知今天这件事是过不去了。她虽觉谢时荣不识抬举,却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只是不知母妃听了多少去,若是只这一句,她还能在其间斡旋着。

    “他说话不知轻重,又对女儿不甚了解,还请... ...”

    “你先闭嘴。”

    凤舆上的人看她一眼,一抬手,身边的宫装女子连忙上前将人扶了下来,又给旁边的四公主殿下递了个眼神。

    年季华也知道自己多言,唯恐更激怒母亲,只好退至一旁。

    “你便是那日琼林宴上华儿说的心悦之人。”

    皇后走到谢时荣跟前,未等他回答,抬手便是一掌。

    她戴着护甲,十指纤长掌风凌厉。

    “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在这宫中这么说话。”

    谢时荣头被打到了一边,面上霎时间浮起三道红痕,偏偏转过来还要仰着头,几根羸骨撑着一身的风仪,站得近乎挑衅的笔挺。

    这人学不会弯腰似的,就这么直直的站着不是上赶着挨打么,眼看着盛怒的皇后第二掌就要落下来,年季华忙上前拉着人。

    “母妃,母妃。”

    “别打了,再打手该疼了,女儿也心疼不是。对了,快去将我前头得的那一盏珍珠玉肌散拿来。”

    年季华拉着皇后的手。

    “瞧您,近些日子手都憔悴了。这珍珠玉肌散最是养人,涂上去肌肤莹润,柔嫩白皙,定能助母妃面容重焕光泽。这人我回去让下人好好罚他,母妃您消消气,消消气... ...”

    皇后看着这个女儿,脸上余怒未褪。

    “你也是,平日里再怎么任性母妃都答应,只有这件事,不成。”

    那日琼林宴上,自己眼前这个除了性格有些骄纵外平日里行止还算得上安分的女儿突然说自己有了心悦之人了,宴席上醉得七荤八素。

    她只当是什么神仙人物,将她的华儿迷成这样,竟然是个地位卑下的质子。

    后来得知此人来历后更是心生厌烦,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灾星,怎配尚公主。

    皇后想着想着,又怨起了皇上,女儿醉了,那醉话哪里当得真,竟大手一挥,在宴上给二人赐了婚,还连夜将人送到了公主府上。

    “京中那么多世家公子,你就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么一个,那顾家的... ...”

    皇后颇为不解。

    年季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将母妃未说出口的话打断。

    什么流言蜚语,轻慢态度,甚至是谢时荣算得上羞辱的话,年季华都跟不在意,甚至有些不屑,独这一句直接戳在了她的心坎上。

    “母亲不要再说了,儿臣就是喜欢他,长得合心意我便喜欢。”

    皇后还处于出离的愤怒中,没听出她言语中欲盖弥彰的仓皇,见女儿这副护短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这几日她只急着劝皇上收回成命,要么便将人送走,若是华儿实在喜欢,留在身边当个男宠也未尝不可,驸马之位还是另选他人。

    可今日一见,这人在华儿面前竟是这般态度。

    她看,竟是留不得了。

    皇后娘娘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转身上了凤舆。

    “回坤宁宫。”

    谢时荣听她竟为自己辩解,以及这样直白热烈的表达,心中却没有半分动容。

    长的合她心意便喜欢。

    四公主不仅言语粗鄙,而且十分浅薄。

    “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身边的婉香姑姑来到年季华身边。 “殿下,快随娘娘回宫吧,娘娘有话要说。”

    年季华上了小轿,一行人随其而去。

    谢时荣望着离去的华丽凤舆,五色斑斓,渐行渐远,眸色深不见底。

    ————

    “这便是你宴上哭着闹着也要选的人。”

    未等年季华进殿,便听到殿中传来皇后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皇后实在是看不穿眼前女儿的想法。

    年季华知道自己母妃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只能顺着人来。

    “母妃,他今日也是受了些刺激,平日里不这样... ...”

    “您不会,跟这种冲动又蠢笨的人计较吧。”年季华是知道皇后脾性的,今日若是她不提上两句,以谢时荣不知好歹的劲头,今后怕是... ...母妃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人女儿如今还新鲜着呢。”

    皇后哼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女儿。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本宫还不是怕你受委屈。”

    “他不敢”

    这年季华倒是能肯定,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能翻出什么花来。

    殿中的两人显然都明白这一点,皇后抬头看自己这个女儿,终于道:

    “回去叫他摆清自己的位置。”

    给眼前的女儿递上台阶。

    “好了,你那什么珍珠玉肌散,还不快呈上来。”

    “是... ...”

    年季华笑道:

    逢月,将东西呈上来。”

    ————

    回到府中已是第二日清晨。

    “殿下可是用过早膳了。”

    众人不知年季华几时回来,是否在宫中用了早膳,是故早早备上了以待她回来。

    年季华点了点头,刚想叫人将东西撤下,却见其中有一道花形糕点,

    花开五瓣,层层起酥,通体洁白,中间一点蕊似的碧色,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刘叁家的见她多看了两眼,笑道。

    “山楂馅的梨花糕,殿下可要用些。”

    “梨花糕”

    年季华想到隔壁的院子,又想起自己那个驸马。在母妃面前都不肯低头,这样的脾性,这些年来不晓得吃了些什么苦头,难怪瘦成那样。

    “将这碟糕点给驸马送去。”

    宫中的事早传回了府,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皆是一惊。

    逢玉的反应最大,一撇嘴。

    “昨日宫中之事,殿下不罚他便算好了,为何还要送糕点给他。”

    她打心底里讨厌谢时荣,更没将他当作什么驸马。

    “正是因为昨天的事。”

    “看谢时容昨日对我的态度,管中窥豹,便知外头都是如何看我的。”

    年季华走到门口。

    “本宫不想公主府再传出什么虐待驸马的谣言。”

    到底是谁在编哪些瞎话,她们殿下,分明不是那样。逢玉想起那些流言,颇为气恼,恨不能将外头乱嚼舌根的舌头都拔下来。

    逢月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没来得惹殿下不快。

    “对了”

    年季华回过头来。

    “东西就先交个他那个侍从,叫飘什么来着。若是人不在,就先别拿过去了。”

    服侍了谢时荣那么多年,总该清楚谢时荣什么东西吃得,什么东西吃不得了吧。

    年季华想起上次桂花牛乳糕的事来,心想着那人真是麻烦,不能吃也不知道说,全然忘了当时是自己迫他吃的。

    年季华走了,几个婢女上前将早膳撤下,独留了那叠梨花糕在桌上。

    逢玉虽然知道年季华此举的缘由,但还是不想将糕点送过去,她看到那主仆两人就闹心。

    于是逢月装了匣子,独自来到了隔壁。

    刚进门飘绵就认出了逢月。

    坏女人身边的侍女。

    他没忘记上次自家公子吃了牛乳糕发高烧的事情。

    “你来做什么。”他警惕地看着来人。

    逢月将匣子放下,取出那叠糕点,好言道。

    “这是我们殿下送来的,驸马身形消瘦,我们殿下虽嘴上不说,心中关心着他呢。”

    逢月一番话已经给足了谢时荣二人体面。可惜飘绵是个认死理的,坏女人身边的人也是坏女人。

    坏女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逢月颇有些无奈,若不是公主说要交到飘绵手中,她此刻早已经走了。

    两个都认死理的人僵持一番,最终还是房中的谢时荣开了口。

    “将东西拿回去。”

    “这”

    逢月面露难色。“公子还是收下吧,不然奴婢不好交代。”

    传言中四公主暴虐凶残,若是没能完成她的吩咐,不知会如何刁难眼前这个侍女,谢时荣讨厌年季华,却不想为难一个婢女。

    半晌之后房中终于有声音传来。

    “放下吧。”

    逢月得了许可,喜滋滋将东西放下,临走还不忘回头。

    “糕点是梨花山楂馅的。”

    她也记得前几日谢公子吃了牛乳桂花糕结果发了高热一事。刻意提醒二人,若是吃不得就别吃了。

    谢时荣根本就不关心那糕点是什么馅,逢月前脚刚走,便让飘绵找个僻静处将东西处理了。

    飘绵会意:自家公子昨日那一番话彻底得罪了四公主,依着传闻中四公主的性子,若是这糕点中没加什么东西,才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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