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淞淞初次见到招藤时,招藤到这山上来第一次见淞淞时,她不是已经知道招藤到锦珩山上来的缘由了吗。

    因那南赡部洲民众多杀多争,贪婪残暴,致使生灵涂炭,怨气冲天。

    柠烟仙山上的花神们试图拯救黎民,赔上了无数条性命,死得死,伤得伤。

    惨重的伤亡湮灭了招藤的赤诚之心,为求保全紫藤花一族,招藤避祸到锦珩山中。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招藤来到锦珩山之始,就预订下了一场离别。也许平平淡淡,也许惊心动魄。

    “淞淞——”薛珽悻悻地抬手,停了一停,还是叹了口气收回。

    他从淞淞这前所未有的癫狂痴傻模样里,隐约见到了她必然伤心到心碎的下场。

    淞淞目中满是呆滞,口中喃喃道:“我要招藤留下,无论如何我都要招藤留下。”

    “天帝已经赦免了山茶花神,由她带领、主持大局,人间一定可以恢复到当初国泰民安、兴盛繁荣的样子。”

    所以,招藤一定得奔赴这场宏壮伟大的史诗。

    再鞭辟入里点,问题不是招藤走不走,而是招藤爱不爱她。

    薛珽一语中的地道:“招藤不喜欢你,他不会为了你留下。招藤若是喜欢你,即使他离开了,依旧会回来。他都不愿意为你留下,他当然不喜欢你。”

    淞淞后颈仿佛被钝斧砍了一下,以奇怪畏缩的姿势仰头看着薛珽,脸色褪成生气皆失的苍白,唇瓣抖得像枝头苦苦挣扎的树叶,眼泪簌簌而落。

    “别……说……了……”淞淞背过身去,在一瞬间,她宛若失去了化成人形的力气,敲在心上的重击把她打散成了一针阵雾。

    17

    招藤原来栖在牡丹花畦中。蓦然飘来一阵白雾,湿重得像掉过眼泪,脉脉温情地笼罩他。

    招藤被这温意浸润,心生欢畅,淡淡笑着伸出只手,去摸那抓不在手中的雾。

    “招藤,你看出来,我是淞淞了吗?”雾突然说话,像有一二分刚流过泪后的鼻音。

    “什么?”招藤神色自若,只是伸出去的手慢慢地落下。

    “我本来是这山中之雾,侥幸有了神识,能变成人的样子。”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非要到招藤跟前来,为了听招藤亲口说出他不爱她吗。她甚至都没有变成人来见他的勇气。

    淞淞道:“薛珽说的没错,我不仅缺心眼,我还心智不全。我只是变成了人的样子,可人的很多感情,我是没有的。不会难过,就没有痛苦。”

    “但是,招藤,你为我开花的那一天。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就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这阵雾像沉浸在美好的东西里,声音里淌着柔软的温情。

    “我不久以后才明白,原来那是喜欢,渴望见到你,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看见你,嘴边就会不知不觉地笑容荡漾。看见你,就会觉得心里满是欢喜。”

    “淞淞,可招藤不喜欢你,”招藤陡然站起身来,在这雾中向看不见的人致歉地拜了一拜,“只能辜负你的喜欢。”

    18

    你知道一阵雾也是会伤心的吗?

    薛珽说过万物有灵,却从不知道一阵雾伤了心是什么样子的。

    招藤决定翌日就离开锦珩山,翌日,锦珩山中大雾弥漫,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依稀在雾中透出个影子而已。

    薛珽在雾中,像被呛到咳了两声,“淞淞,是你吗?”

    “淞淞,不要淘气了。把雾散开吧,让招藤走。”他对着缭绕四围的大雾喊话,声音仿佛也被雾截住,顷刻不见了,“淞淞,不要再淘气了。”

    站在薛珽身畔的招藤拍了拍他的肩膀致意,“算了,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

    招藤折身回到寓居的屋舍中,淞淞目送他离开,复变成人形现于薛珽面前,“薛珽,我不想要招藤走。我不要他离开我,我想时时见到他,只要能看见他,我就觉得高兴。”

    山中大雾弥漫,封住前路,招藤连锦珩山脚下也去不得。

    薛珽唏嘘她执迷不悟,道:“淞淞,招藤不爱你。即使不是为了去寻花神,他也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的。”

    淞淞执拗,“我不要。我不管,我就是不要招藤走。”

    “淞淞,你及早回头吧。强扭的瓜不甜,招藤不爱你,无论你如何挽留,都不可能让招藤喜欢上你的。”

    “淞淞,你要听招藤再拒绝你一次吗?”薛珽无计可施,薛珽一针见血。

    淞淞双手抱头,双目凄迷地摇晃,“我不要,别叫招藤过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想听见招藤说话,什么都不想听。”

    19

    淞淞什么都不想听。

    偏偏招藤的话音倏然响起,“淞淞,把雾散开吧。你这雾挡不住我的去路,我若想走,飞天遁地之术都可用得。”

    “淞淞,雾拦不住我的。”招藤叹息道,“但是,锦珩山上的生灵却会因为大雾遮蔽天日,横遭祸患。”

    本想不事声张地离开,淞淞却预先在昨夜心碎成一摊大雾。

    “淞淞,不要再顽固不化了。不是我愿不愿意为你留下,而是我心中有没有你。我若有了喜欢的女子,必定日夜思慕她,因她意惹情牵。”

    招藤不爱淞淞,招藤谁也不爱。

    “淞淞,不只是你,即使是其他女子,但凡向我提出不甚过分的请求,我都会满足她们的。开个花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招藤一挥衣袖,便见一架紫藤花在浓雾中瞬间枝叶离披,繁花如盖,“让花萎谢,一样很容易。”

    他又一挥衣袖,那架紫藤顷刻衰落枯萎,木藤皱缩,转眼物化湮尘。

    盛开萎谢,忽然而已。

    淞淞的喜欢因招藤为她开花而起,目睹招藤谢落繁花,只觉得心上撕开道道伤口,喜欢却不肯陷落。

    那夜招藤已然拒绝了她一次,她冥顽不灵地追问,“你也像我这样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有,淞淞。”招藤道,“我谁也不爱。”

    招藤劝过她的,“淞淞,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于你我而言都只是漫漫生命里可有可无的过客。”

    “我是柠烟仙山上的紫藤花神,我这一生只在乎紫藤花的境况,还有凡人们的旦夕祸福。我不爱你,淞淞。即使很伤人,但我还是要说,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一次、两次,招藤不喜欢她,阐述事实却叫她心碎的话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她留着招藤,她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是因为喜欢。

    淞淞感到心痛如绞,眼前的招藤似乎在雾中模糊了面影。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面庞可怕又可憎。好像她被拖进深渊,他在悬崖峭壁顶上睥睨她。

    她喜欢招藤,并不是为了自寻死路。

    淞淞后背惊出冷汗,双眼呆然如痴呆。她骤然钻进了雾中,像有一双手搂住她,把她抱进了看不清前路的迷蒙雾里。

    就这样吧。

    淞淞想,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梦,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淞淞打了个哈欠,沉沉地阖上了眼。

    20

    大雾散开,招藤立刻便离开了锦珩山。

    他刚走那几天,淞淞神情恍惚,再不到薛珽坐的悬崖边上来。

    每日都待在绕锦珩山脚下过的小河边,不悲不喜地望着泛波若银。

    偶尔,像刚学会爬行的孩子凑到河边上。

    “招藤、招藤。”淞淞对这条河轻诉心上人的名姓。

    薛珽知她伤心,远远地望着淞淞,并不去打扰。

    他以为她会好的。

    那日,淞淞散去大雾,难道不是她尝试着放下招藤的表现。

    薛珽以为从淞淞散去大雾的表现来看,她即使害了病,尚未病入膏肓。

    哪知,是他薛珽过分自信了。

    招藤走后不到一月,又有个招藤到锦珩山来。

    他一不去寻薛珽,二不到锦珩山中来。

    不舍昼夜地待在锦珩山脚下那条淞淞惯待的小河畔。

    淞淞却不见了。

    淞淞本是山中之雾,最擅化形。淞淞爱招藤,爱而不得,不幸癫狂,变成了招藤的模样。

    淞淞变成他的样子,无论刮风下雨,每天对着河面照影。

    微展笑颜,如痴如醉地轻语,“淞淞,我喜欢你。招藤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只有你。”

    21

    凡人的疯病犹可医得,雾的疯病常药难医。

    薛珽为淞淞求过南海观音净瓶中的水,奈何淞淞执念太深,人已癫狂,无药可救。

    薛珽满面愧色,“这件事要怨就该怨我,戏弄淞淞,让她去找招藤为她开花。”

    净瓶中的水都救不了淞淞,兰溪的老汤更派不上用场。

    兰溪听罢沉默良久,道:“或许,这对淞淞而言,也是种幸福吧。”

    “喜欢这种东西,又不是一往情深,坚持不懈地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许是旁观者清的关系,兰溪的言语通透,面色却也如薛珽般沉重。

    闻人之不幸,触动心肠。

    “我若是淞淞,或许会及早回头。也可能,如她这般癫狂。”

    “谁说的准呢。”兰溪连连叹气,顺手抄起碗老汤往嘴边送。

    幸而,想起了原先要问却一直忘记的,忙把碗放下,“对了,你到我这里来,是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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