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直到此刻才明白,她一直在逃避一个问题——此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告诉自己必须先取得寻芳令,却刻意忽略了寻芳令会给她带来的人生。她潜意识里不愿去想别的选择。她害怕无法达成,干脆麻痹自己,接受有关寻芳令的一切。

    而此刻,她有了新的选择,与寻芳令无关,与所有人无关,只是埋藏在心底的渴望,渴望真真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不要害怕,不要纠结,不要相信别人,要相信自己。

    我想要的生活,是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就能保护自己,是我不需要别人的干涉,就能做出决定,是有关我人生的一切选择,都发自我内心。

    沉婕妤迟迟不肯进去,陛下只能将她抱了进去,露出一个“见笑”的宠溺表情。

    只有沉婕妤听见他戏谑的声音:“不装了?”

    沉鱼没有回答,低头叹了口气。

    陛下于是很好奇,她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气可叹?

    就算真跟纪氏有关联,做个间谍宠妃有那么难吗?

    演戏不是演得挺好的嘛。

    沉鱼已经不再看重演戏。她知道自由是很珍贵的东西,为了具有拥有它的资格,她不能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而要睁开眼睛去看大局。

    皇后拥有寻芳令,却依然患得患失,沉鱼不禁自问,难道真要拥有天下,才能拥有自由?

    可她看皇帝,却觉得更不自由。

    这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古代封建制度下,女子谈自由太奢侈。她们依附于男子,而在后者眼中,自由意味着权势。男子为了获取自由,便出卖依附于自己的女子,最终得到一副权力的枷锁,他们戴着镣铐起舞之时,从不敢去想——

    其实谁也不值。

    聪明女子选择算计男子,于是不再是他们眼中可爱的模样。男人们不会想是谁将她们变成这般模样。当白月光变成了饭粒子,便去寻一颗早晚会变成蚊子血的朱砂痣。

    沉鱼想,皇帝虽然不自由,却比不自由的女子幸运得多。至少,他不必被选择。

    沉鱼不想被任何人挑拣,也不想要引人沉沦的权势,本该设法逃离宫闱,可惜她不再有这份天真——皇后不会放过她,纪业不会放过她,如果寻芳令不在手里,她根本无法与任何人相抗。

    即便寻芳令在手里,也算不得什么,如果这天下要乱,她也难以栖身。

    沉鱼惊悚地发现,她一只混吃等死的怂货,竟也开始考虑家国天下的问题,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溜了溜了,还是继续智障吧。毕竟……

    天下乱不乱能是我说了算的吗?

    反正他们也不会让世界毁灭,我就凑合着混吃等死吧~~

    这就是我们的女主,前一刻高喊自由,后一秒十分怕死。

    宁国侯府正厅。

    陛下与爱妃坐了主位,下面跪了一地的臣子。宁国侯俯首称臣,沉婕妤面上呆萌,心中暗爽。

    陛下面上慈祥,心中猜想。

    纪铮面上乖巧,心中不屑。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前一秒We Are Family,后一秒你不搞|死我我就搞|死你。但不得不说,这一秒的时间,有时候会很长。

    长到……让人感觉非常无聊!!

    正当陛下、宁国侯、平副统领轮番打太极讲隐喻看似家常实则套话的时候,吉祥物沉婕妤正在心中唱歌:“少一点……灌水的剧情少一点……”

    你们这群丧病的演员,有没有考虑过唯一一只观众的口味啊!!

    沉婕妤百无聊赖地玩着折扇,心想我的男主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玩?

    沉鱼以扇掩面,偷瞄平跃一眼——这就是传说中全长安城最明亮的少年,不知道把他糟|蹋了会判几年?

    是的。我们女主目前只垂涎于男主的美|色,依旧嫌弃他的智商。

    平副统领感受到她暗搓搓的目光,心中暗喜,表情微妙,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开始脑补她夸他英俊潇洒帅。

    陛下:“……”

    副统领你不爱朕了吗?为什么不继续配合朕?

    沉婕妤成功关掉一只喇叭,就离阻断这场无聊大戏更进一步,她十分高兴,高兴并得意。她觉得平副统领虽然有点傻,但其实很听话,好好训练一下,说不定就能牵出去当忠犬。

    沉鱼想着想着又有点气,他上回没有明辨是非令她遭罪,她怎能轻易为他的美色所惑?

    沉鱼一气之下,就把折扇当成了糖葫芦,刚要往嘴里送就被陛下拦住。陛下哭笑不得:“方才不是用过马蹄糕了吗?”

    沉鱼一脸“我觉得好无聊只能吃折扇”。

    陛下失笑:“既然来了,不妨四处走走。”

    他又转向宁国侯,很是亲和的口气:“侯府的花园甚美,你父亲在世时,朕最爱与他品茗对弈,一扫烦冗。”

    后来朕终于把他这只最大的烦冗给扫了。

    宁国侯笑着命人安排,于是勾心斗角转战室外。

    花园的确甚美,更妙的是小雨淅沥,别有一番滋味。陛下与宁国侯在亭中对弈,平副统领在亭外不远处守着,撑伞去看亭中坐在栏杆旁的老婆。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不时伸手去够亭外的雨,天光朦朦胧胧地罩下来,生出一片恬然自在。他突然就看见了她心里的那份安静,不自觉跟着绽开一个笑容。

    雨绵绵,情依依。

    亭内的博弈还在继续。

    陛下讲了个笑话:“朕听闻民间妇人不满丈夫,就给其下耗子药。”

    宁国侯表示我这儿有个最新版本:“臣听闻浙州有一妇人,非但给丈夫下毒,还替他纳了个小妾,丈夫死后将死因推到小妾身上,自个儿独得家产。”

    宁国侯这个隐喻很明显了,陛下当下扭头看了一眼沉婕妤,继而忍不住嫌弃:“这小妾有何特别之处?”

    宁国侯悠悠叹了口气:“并无特别之处,才能不致猜疑。”

    如果她非常伶俐,你就更不会上当。即便她尽力装傻,你不还是起疑了吗?

    宁国侯又落下一子,看似让出一条生路,实则准备着后面的堵截。他眼看着陛下的白棋收复失地,心中想的是:既然把疑心放在了那里,就不要再转移。

    大胤第一rapper纪铮通过缜密的计谋、清晰的逻辑,意志坚决地出卖了皇后姑母,再一次成功地声东击西。他非但逃过了《凉凉》,还摇着头背着手地请我们听《深宫怨》。

    然而陛下并没有那么好骗。他在棋盘边发现了一本很可笑的东西——宁国侯竟然在读《金刚经》。

    诚然陛下从前是很喜欢看戏的,可如今他实在觉得戏太过了。

    纪三郎是什么角色,陛下非常清楚。

    而纪三郎同样清楚,狗腿得出卖一切亲人的他,必然不会如同祁王一样,得到陛下真正的信任。

    他只能兵行险招。

    宁国侯一脸诚恳:“臣请辞爵。”

    陛下一脸和蔼:嗯,朕从这句话里品出了浓浓的求生欲。

    可惜,苦肉计只是朕玩剩下的玩意。

    沉婕妤吃完糕点,懒懒地趴在栏杆上,托腮去看灰蒙蒙的天,陛下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口气轻松地问了一句:“好看吗。”

    沉婕妤说天气变得好快,这么快就下完了雨。

    纪三郎这么快就出卖了我。

    陛下觉得她应该难过,可她却看着他笑了:“臣妾一看见下雨,就想到水涨船高,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船可能会翻,岸永远都在。”

    你信不信,无论哪一条船靠岸,我都有办法活下来。

    陛下这下真好奇了:“你真是舞姬出身?”

    沉鱼笑而不语。

    陛下也笑:“看不上朕的龙舟?”

    沉鱼只能拍马屁:“陛下的龙舟自然是极好的,可臣妾怕水,从来不坐船。”

    我喜欢隔岸观雨。雨是那么的好看,千丝万缕总不断,故事有悲也有喜。雨中还有一只好看的智障,我对他笑一笑,他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此刻只想抢过他的伞,冲他大喊一声。

    如果他露出“我看你是要怎样”的宠溺表情,我一定会彻底原谅他,并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做我的忠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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