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雨。

    思忆郡主一身蓝白襦裙,早早等候在将军府门前。眉宇间噙着淡淡的哀愁,这哀愁几乎融进了烟雨,升腾起若有若无的雾气。

    让我们一起唱:“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郡主终于等来了拂林王府的人。

    平二公子策马行在前面,拂林世子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再细心地将世子妃搀扶下车。

    郡主一一向他们行礼。

    平二公子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秋风渐凉,郡主原该多添件衣裳。”

    世子妃叹了口气:“车骑将军遭难,郡主憔悴了许多。我是家中独女,虽没有兄弟姐妹,无奈嫁了个药罐子,日日也是这样提着心……”

    世子握拳清咳一声,面色尴尬。

    平二公子也很不满:“大嫂你不必逢人便说你与大哥有多恩爱吧。”

    郡主接住她的话头,“世子妃,换血之法必定会对世子有所损伤,世子本就身子孱弱……你可想清楚了?”

    “平蹊自幼体弱多病,却也用了不少珍药,说不定能以毒攻毒呢?”世子妃强颜欢笑。

    郡主夹枪带棒:“这本是平二公子的过失。”

    世子妃笑意深深:“一家人,哪分什么彼此?”

    陛下的銮驾到了。

    刚好听见那句不分彼此,难免勾起嘲讽一笑。的确是不分彼此。平蹊的世子之位,恐怕很快就是平跃的掌中之物。长安朝局之中多的是这样的不分彼此,父子相残、兄弟阋墙都是常事。

    众人纷纷跪下恭迎。

    瞧着郡主的黑眼圈,陛下不由笑了:“昨夜没有睡好?”

    郡主厚着脸皮答:“被秋蚊子咬了。”

    秋蚊子平二公子:“……”

    平二公子散发着明骚暗贱的气场,靳老师替他挡住陛下的目光:“陛下,草民能否先替车骑将军诊脉,再行渡血之术?”

    思忆郡主笑着say no:“陛下,府上有一位段大夫,亦通换血之术,是纪家军的正经军医。”

    被骂不正经的靳老师丝毫没有生气,“郡主,车骑将军性命要紧,总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正厅。

    郡主在此安顿好贵客,就要引着拂林世子去渡血的房间,拂林世子妃请求同去,郡主犹豫片刻,没有拒绝。

    “郡主与世子妃可有交情?”陛下淡淡发问。

    平跃表示他也不懂:“郡主素来强硬,倒是对臣的大嫂十分有礼。”

    陛下笑了:“你不喜强硬女子?”

    平跃便秘脸:“从臣祖父算起,一家子都是畏妻之人,每每看见大嫂追着大哥喝药……臣实在接受不了。”

    陛下笑而不语。他从前也这样想,总觉得女子的强硬早晚会伤及她们的夫君,是以从来都对皇后有所保留,哪怕在他们十分融洽的时候。

    他看见小冤家的强硬,难免想起皇后的强硬,似乎没什么不同,只分力道的轻重。

    力道轻一些,便多一分情趣,少一分威胁。

    后院。

    郡主跟世子夫妇走在前面,段大夫带领侍从跟在后面,靳老师悄悄混在里面,不料郡主杀了个回马枪,将狐狸精关在房门外面。

    靳永再也没有耐心:“你不会以为能拦住我吧。”

    飞鱼面无表情:“走狗死于敬业。”

    靳老师一副恶毒女配嘴脸:“我奉陛下之命,你敢抗旨?”

    郡主眼见四下无人,干脆把猫腻告诉了他:“你大侄子要当世子。”

    靳老师惊讶捂嘴,指着她结巴起来:“你、你、你、你们好歹毒的心!!”

    飞鱼奉送他一顿嘴炮:“陛下想听什么?一切都好!你想告诉他什么?一切都好!其实又是什么?你大侄子平步青云,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后她把脸凑过去,邪恶的眼神配上阴森的口气,拖长的尾音好似白雪公主里的巫婆:“你听懂了吗?”

    靳老师目瞪狗呆。

    房内。

    世子妃及侍从立在外围,一道屏风隔断视线,屏风内设两张床,段大夫有条不紊地操作着一切,不时抬出几盆血水,而床上的两个男人,正在用唇语聊天。

    纪勉目光阴冷:“听说你害过我妹。”

    平蹊一脸无奈:“我哪知道这是我弟妹。”

    纪勉毫不客气:“活该你短命。”

    平蹊说平跃告诉你的吧。

    纪勉这才有了笑意:“这小子,真是傻得聪明。”

    他知道我早晚会知道,于是坦白交代,博得我的好感。

    纪勉可算知道傻妹妹为什么会被平跃骗:他的一切不完美,都因为傻妹妹完美起来,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弃一手调|教的人?

    而实际上,她享受成果,反被拿捏。

    纪勉不忿:“姓平的都腹黑!”

    平蹊无语:“……这叫情趣。”

    一上午过去。

    两只话痨男被抬出来,手腕上包着纱布,都是昏迷状态,段大夫说很快就能醒来,只是都需要静养。

    靳大夫附和:“皆无大碍。”

    陛下看着男宠的目光依旧宠溺,明明白白地写着俩字:淘气。

    拂林王府的一家子都回去了,陛下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郡主先行告退去照顾她哥,靳永趁她不在赶紧告黑状:“这哪是换血啊,分明是换命嘛。”

    陛下凉凉睨他一眼,“朕知道。”他有着更深的怀疑:“她跟平跃一伙的?”

    靳永睁着眼睛说瞎话:“目的相同罢了。”

    陛下朗笑一声,打道回府,留下男宠一只。

    大理寺判定永王妃谋逆、谋刺两桩大罪,却迟迟没有具体处决。大理寺卿数度求见陛下,这才讨来一个结果——

    “再等等。”

    大理寺卿梅务平还有一事:“永王妃说,她想见思忆郡主一面。”

    陛下命王福泉去安排。

    思忆郡主将靳永安排在厨房打杂,非但没有虐待他,还给他喂了很多卡路里。她也不限制他的行动,除了她和纪勉的院子,他哪里都可以去。

    靳老师白天放纵、晚上惊恐:她不会想把猪养肥了再杀吧?

    思忆郡主其实只是懒得搭理他。她得装作忙于照料兄长的样子,掩盖她正在学医的事实。

    师从的对象,从九命变成了段大夫。段大夫全名段泱,并非纪家军的军医,而是寻芳令的堂主之一,也是全国连锁药房逢春堂的老板。

    寻芳令不完全算一个特务机构,每个成员在太平时候都有正当职业。九位堂主全部从商,具体细分为开药房、开铁铺、开钱庄、开当铺、开布店、开米店、开客栈、开茶馆、开书局。

    药房收拢草药、救治伤患,其重要性当居第一;铁铺次之,研究作战兵器;钱庄当铺再次,窥测权贵们的身家;布店针对女眷,从她们口中获知消息;米店囤积粮食,应对不时之需;客栈茶馆都是收集舆论的地方;书局最有意思,窥探的是民众的思想。

    纪飞鱼可算知道纪如风为什么不肯放权。

    这尼玛活脱脱一个地下王国啊!!

    段大夫提醒她:“别小看靳永。各地飞云观都是他的眼线。我们的人行事都得避开。”

    纪飞鱼托腮叹气:“可是我避无可避啊。”

    段堂主蜜汁自信,“我们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飞鱼弱弱地发问:“你们凭什么相信我呢?”

    段堂主实话实说:“九命说你要跟拂林军联姻。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飞鱼宝宝绝倒。

    她坚强勇敢地爬起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是不联姻,你们就回到皇后那里?”

    段堂主依旧诚实:“皇后是日落西山,你却是朝阳初升,本就到了过渡时期。”

    纪飞鱼可算知道纪业为什么要诈死——纪家军到了纪绍手里,寻芳令才会跟着转到她头上,为的是两者配合无间。

    我的亲爹啊,你把我害得好苦啊!!

    王福泉来请思忆郡主时,她特地把靳永叫来,问能不能也把他带去。

    王福泉斟词酌句:“永王妃说只想见郡主一人。”

    郡主便大发善心:“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靳老师侧过身去,四十五度角扭着头,让下巴呈现最完美的弧度,拗出一个明媚忧伤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出那千古名句——

    “死生不复相见。”

    思忆郡主嘴角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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