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千灯之后,则是千秋节最后一个仪式——帝君将他认为有意义的物件,悬挂于承天门上。

    众臣看见那面铜镜时,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

    他们都想起了被关在小黑屋,额不,金銮殿里写作业的痛苦。陛下号称要以人为镜,让他们呈上他的不足,这对喜欢骂人的言官们来说没啥难度,可对手握实权的保皇党们就过于煎熬——大家都是皇企股东,唱衰老板很可能会被他没收股份!!

    糟老头子说的不署名不追究……信他才有鬼!!

    于是大部分人写的都类似于:

    “老板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辛苦,你呕心沥血、日夜操劳,真让我们汗颜啊!!”

    “老板你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啊,国事再重要,薅羊毛也不能薅到不睡觉呀!!”

    “老板你要注意可持续发展哇!!”

    陛下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收完作业没有立即批阅,而是先进行一系列活动,以免被人倒了胃口。

    陛下挂完铜镜,一句话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

    “世事难料,朕但求澄明此心,与天下臣民肝胆相照。”

    万人皆跪,山呼万岁。

    只有太后没跪,认为十分好笑:“谁敢与你肝胆相照?”

    陛下保持着高清摄像头前也近乎完美的微笑,装作没有听到。

    所有仪式结束之后,陛下表示他要微服私访,体验一下皇都的夜生活,太后懒得陪他作秀,立马摆驾回宫。

    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纪飞鱼回到马车上就觉得不对劲。她嗓子发干,胸口发闷,浑身发烫,身体深处生出难耐的渴|望。她急于得到抒解,于是一把抱住眼前的千雀,口中喃喃喊着平跃。

    千雀小姐姐惊呆了:抱归抱能不能别啃?

    等等,萌主不会爱上我了吧?虽然她长得不错,可是我不喜欢百合哇!

    千雀一边推拒萌主一边给她把脉,然后将一枚清心丸塞进她嘴里。清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飞鱼这才清醒了一点,她握紧千雀的手,咬破了嘴唇,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没用。”

    所以跟上回一样,我又要被送到不想去的地方。

    千雀出言安慰:“纵然我在你身边,也未必能查出媚|药。”

    飞鱼摇头叹息,抬头只见黑漆漆的车顶,可她没有勇气掀开车帘,外面只会是更不堪的风景。

    马车已被赶至僻静街角,一伙流寇窜了出来,与思忆郡主的护卫激战。鲜血不断地飞溅在马车上,空气中弥漫着黏稠的芳香,与六年前的一幕,一模一样。

    人行将厄运,总会有些征兆,可惜很多人分不清哪是噩兆,哪是插曲。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只有当事人,浑然不知。

    千雀将所有的清心丸都给飞鱼服下,杀了车夫自己赶着马车跑,不时回头看萌主一眼,觉得清心丸还不够多——她目含妩媚动人的水色,嘴角的弧度却十分讥诮,竟交织成一种矛盾的晖艳来。

    千雀想起了志怪小说里的狐狸精。据说她们本性纯善,受了磋磨才会开窍,心智与容貌一同成熟,化作祸国殃民的妖|物。

    千雀不希望萌主变成妖|物,拔下发簪割伤了飞鱼的手背,厉声道:“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他们快追上来了,你再想不出办法,我就要召唤寻芳令了!”

    你应该知道,现在还不是暴露实力的时候。

    飞鱼无声地笑,笑去所有脆弱,掀开车帘去看紧追不舍的流寇,声音阴冷入骨:“我知道有条捷径,咱们去护城河。”

    思忆郡主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护卫死在她的马车后面,轻轻地放下了车帘。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忍下嘴角的自嘲。

    她拔下自己的玉簪,在另一只手背上又划了一道,将两只手放在一起比较,明明是血淋淋的模样,却看出几分成双的美好。

    纪飞鱼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思忆郡主不能被人掳去,不能因此毁了名节,否则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平跃。

    千雀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飞针杀敌,渐渐有些吃力,一个流寇差点爬上马车,她并未来得及出手——萌主取下马车上的匕首,准确地刺在那人心口。

    飞鱼踹下那具尸首,夺过千雀手里的缰绳,缰绳瞬间染血。她熟练地驾着马车,一瞬间成长了许多,千雀看向她坚韧的背影,却莫名鼻酸。

    萌主,我又重新粉你。且很久都不会脱粉。

    千雀感觉身上的血都结成了壳,终于到了护城河。

    萌主扭头看她一眼,声音温柔得可怕:“会水吗?”

    千雀翻白眼,白得很清晰:“你都会我能不会?”

    护城河边十分的热闹,到处都是游玩的百姓,河面上漂浮着一盏盏花灯,倒映着天空中绚烂的烟花。

    这样美好的情景,这样温暖的人群,身后的流寇却仍不曾放弃追赶。

    百姓们被这些持刀的流寇吓得四散,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露出水中真正的大鱼——一身常服的陛下并不躲闪,眼中满是惊怒,他命暗卫诛杀流寇,流寇一个个被击毙,那条鱼却还在往前冲,仿佛死也要回到水里。

    纪飞鱼一挥衣袖,将玉簪刺入马臀,在长长的马声嘶叫中,清楚地对他笑了一下。马车飞驰而过,他脑中只剩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直到轰鸣水声将他惊醒,扭头只见纵身一跃的背影,马车沉入护城河里,他终于反应过来——她在挑衅。

    豁出性命的挑衅。

    只为摆脱重复的厄运。

    元翰难免笑她傻,水里哪有他怀里好?

    他深知她骨子里的烈性,才会给她用药。他算准了英雄救美的时机,算准了她会因药性投怀送抱,算准了太后会顾惜她的名节,任由英雄娶走险些受辱的美人,却偏偏没有算到,她烈成了这般模样……

    竟是宁死,也不肯从我吗?

    纪飞鱼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有父兄有平跃,是那么的幸福……可她知道这不是真的,明明已经远离了的噩梦,始终会回来。

    或许那才是真实,美好的一切都是假。

    媚|药在她的体内点火,河水在她的体外降温,冰火两重天间,她竟然忘了喊疼,只记得委委屈屈地唤:“二哥哥……”

    元翰在跳下去的一刻就已经后悔,此刻抱着她听见这呼唤就更后悔。他在脑中构思着千百种折磨她的方法,最终决定先把她弄活——挑衅他的代价,绝不止死亡这么简单。

    元翰低头去咬她的唇,很快尝到了血腥味。他咬遍那些细碎伤口,血丝在水里肆意飞扬,纠缠着三千青丝共舞,一种近乎妖异的美。

    她嘤咛着,没有拒绝,于是他笑:或许只有这一刻,你才会忘了我是谁。

    同样的,只有这一刻,我忘了我是谁。

    元翰抱着冤家上岸,立马记起他是陛下。陛下命禁卫军驱赶围观群众,用自己的披风将她严实裹住,祁王殿下在收卷之际赶来,当着禁卫军想抢回未婚妻,他亲爹只有一句:“想闹得人尽皆知?”

    元秩收回了双手,负在身后,笑容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讽刺:“父皇运筹帷幄,儿臣甘拜下风。”

    陛下越过他就走,而那只冤家好巧不巧地呢喃了一句:“二哥哥……”

    这是另一局的胜负。元秩朝陛下拱手,将输赢分明:“儿臣与郡主自幼相识,情谊深厚非旁人可比。”

    陛下并未看他:“你多拦一步,我多停一步,我多停一步,她就离死近一步。真有情谊,就滚开。”

    元秩退开一步,躬身一礼:“儿臣恭送。”

    禁卫军将一切围得密不透风,百姓所见只是一驾马车冲入护城河中,帝君从水里救起一个女子,抱着她回了宫。

    元秩驻足目送,勾起一个笑容。这是战争的序幕,对战双方都很清楚,江山美人不需要取舍,只可能兼得。

    他双手合十再度祈祷:八戒,你可千万别出事,你一定要坚持,直到……

    我们干|掉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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