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对于刑部尚书俞绛夜审舞弊案的英姿,陛下进行了大力褒奖,先前还唯唯诺诺的朝臣,立马态度分明,清晰地分为两派。

    正方以杜相为首,俞尚书等紧跟其后,一辩观点如下:

    国考舞弊横行,令天下读书人斯文扫地,必须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反方则群龙无首,都是各自为政的跳梁小丑,总结他们的歪理十八条,一辩观点大致如下:

    几位大人劳苦功高,只想让儿子上个好学校,将来找个好工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们说着说着就哭了=_=。

    陛下将一碗水端平:“舞弊不可轻纵,亦不可错杀。”

    他话音刚落,正方二辩就来了。俞尚书当众展示自己重伤的左耳,措辞激烈:“陛下!唐袍装疯卖傻企图脱罪,背后定有主使!陛下若因一时心软,放过这些玩|弄机巧的佞臣,非但寒了士子之心,更会令天下人耻笑啊!”

    二辩,又名攻辩手,逻辑思维强,富有攻击性和话题拓展性,将问题的严重性上升到一定高度后,也就把裁判停在了杠头上。

    陛下蜜汁微笑。

    反方二辩还是走温情路线:

    几位大人劳苦功高,一朝入狱身心俱损,若要彻查得先治病,方显陛下宅心仁厚。

    大理寺卿梅务平作证:“陛下,唐袍言行无状,其余几位亦抱病叫苦。”

    陛下气到拍桌:“这才坐了几天牢啊!闹出这么些笑话!不招供这辈子别出来了!”

    杜相与俞尚书交换了一个眼色,三辩吏部侍郎苏晦明挺身而出:“陛下,翰林院新晋官吏皆经吏部考核,臣首告吏部尚书程无衣结党营私,卖官牟利。”

    程尚书指着龟儿子气结:“你……”

    苏侍郎有备而来,将吏部经年考核的行文记录与受贿账本尽数呈上,程尚书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陛下老规矩:“大理寺。”

    反方再也没出三辩。

    对于这个结果,陛下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大理寺卿梅务平火上浇油:“陛下,此案牵连甚广、影响重大,理应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

    御史大夫傅子澄附和:“请陛下降旨。”

    刑部尚书俞绛附和:“请陛下降旨。”

    被全方位压制的陛下很不高兴。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掩盖他的伤心:我的太子根本不是一个缺爱的宝宝,他用一副天真无辜的嘴脸,骗了深爱他的亲爹这么多年。

    陛下最终同意了三司会审。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对皇后的恨比较深。

    俗话说恩重成仇,这么多年他一看见她那张讨债脸就来气,更会想起这个皇位的来路。为了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他只能选择送她去见亲哥。

    没办法,除了他自己,谁又能永远可靠呢。

    国考舞弊案轰轰烈烈地打响,拂林王府也不甘落后,陛下刚下朝就收到了拂林世子病危的消息。

    拂林王态度坚决:就换血一事,要思忆郡主带上当日大夫,前去对质。

    陛下问王福泉思忆如何了。

    王福泉掐指一算:“算上今日,郡主断食已有三日。”

    陛下无语:“一点吃的都没给?”

    王福泉无辜脸:“您不是说……”

    陛下一眼瞪去,王福泉悻悻闭嘴。

    王福泉自然是给了优待的。思忆郡主每日饮用的茶水,他都加了乳酪,应当是饿不死的。

    最多是头晕罢了。

    头晕眼花的郡主坐在囚车里,一路颠簸到拂林王府,她拄着竹杖下车,正好听见一声高喊,于是驻足于台阶之下,眼睁睁看着牌匾挂了白幡。

    那声高喊是——

    “拂林世子平氏蹊薨!”

    六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镇国将军身故,他身陷囹圄的小女儿因此被放了出来,悲痛之中她发掘一线生机,又带着这一线生机堕入地狱。

    思忆郡主晃了晃身子,拂林王府四个字似乎变成了宁国侯府,周遭的一切愈发模糊,一对父女现身于迷雾。女娃娃举着风筝咄咄咄地跑,老父亲在后面慢悠悠地追,她不时回头看他,调皮地做鬼脸,叫他快一点,不小心扑通一声跌倒,他这才提起速度,跑过来抱起她哄。

    她哭得停不下来,他就抱着她转圈:“飞喽!!”

    女娃娃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像只欢快的小鸟,父女俩额头相抵,笑作一团。

    思忆郡主不由也笑了。

    思忆郡主在宗人府宗令宁王的指引下,与痛失爱孙的拂林王进行和解事宜。

    她在踏入府门的那一刻回望,深深自嘲:宁国侯府四个字果然是她的幻觉。

    正厅。

    当日换血的见证人全部到齐。

    拂林世子躺在棺椁里,世子妃扶着棺檐痛哭流涕,荣国公夫妇一左一右地劝慰,拂林王立在一旁,也是老泪纵横。

    思忆郡主握紧手中的竹杖,只有两个人站在她身旁——老管家和段大夫。

    靳老师站在中央。他摇身一变,成了钦使。

    他抹着鳄鱼泪,说了一通劝和的废话:“当日换血陛下命我监督,行针、取血、引血、包扎,并无一丝错漏,世子自幼服药,体质特殊,本可化解无依之毒,谁知世子体弱至此,真是天不假年……”

    世子妃的演技很浮夸。她扔了手中的竹杖,冲过来揪着郡主的衣领骂:“都是你!都是你!平蹊太傻了……他太傻了啊!”

    明知是演戏,纪飞鱼的鼻子还是酸了一下。她瘪瘪嘴,不觉滚下两行泪:“你死了夫君伤心,我爹娘都死啦,前不久还死了一个哥哥,我也伤心,可是没有人管我。”

    肃成英差点演不下去:好想抱抱弟媳怎么破?

    荣国公比女儿给力,质问郡主是否故意为之。

    老管家为郡主代言:“换血由世子提议,中间过程也有人证,世子更说过不计后果,如今你们咄咄相逼,是欺负我宁国侯府无人吗?”

    拂林王与宁王对视一眼,后者直接出了调解方案——

    拂林世子已去,不如由拂林王认思忆郡主为义孙女,日后代世子尽孝,彻底化解两家恩怨。

    拂林王取出早已备好的族谱。

    思忆郡主断然拒绝:“我这辈子只姓纪。”

    拂林王不紧不慢地劝:“郡主自然还是姓纪,这义女记在平谡名下,尽孝倒也不必,不过挂个名头在这里,只为两家和气。”

    纪飞鱼其实不大相信他。她笑问道:“我深陷舞弊案中,您认下我这门亲戚又有何意义?”

    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宁王利诱她:“郡主若上了平氏族谱,自当为世子服孝,在此期间不必再回宗人府。”

    拂林王则威逼:“郡主若不肯为平蹊服孝,本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老管家还想再争,被郡主轻轻拦下。

    她将竹杖交给老管家,朝拂林王躬身一礼:“日后劳祖父照看。”

    靳老师幸灾乐祸:这下好玩了,平跃回来这俩就成义兄妹了!

    陛下一早收到讣告,却在晚间才率一众臣子前往拂林王府吊唁。

    灵堂上烧着香烛纸钱,烟熏火燎的令他不适,愣是流不出一滴眼泪,准备好的悼词也只念了一半——身后的马屁精早已哭得稀里哗啦,害得他忘词。

    陛下进完香,拉着拂林王的手一通安慰,后者又是感激又是悲痛,想跪下谢恩又被拦着,众人纷纷称颂君主贤德。

    宁王看他们演得差不多了,适时宣告自己的调解结果,在场人精未及反应,陛下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思忆既成拂林之后,舞弊一案理当拂林王为之查明,拂林王便为三司判官,总理舞弊一案。”

    杜相悄悄叹气:拂林王一旦插手,清除皇后党系难免受到掣肘。

    俞尚书也反应过来:陛下居然不信任我们!

    拂林王这道附加题,陛下的考生全军覆没、无一答对,但他觉得有一个人估计猜到了——她一身孝服,拄着竹杖站在棺椁边上,不时被烟熏着咳嗽几声,嘴角的弧度很是讥诮。

    冥冥之中陛下有一种直觉,哪怕她步步后退,也是他在无数次你来我往之中,碰到的最火花四溅的对手。

    没办法,她太能忍了,令他想起过去的自己。

    陛下厌恶失败,却渴望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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