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少将军醒来连外衣都没穿,就拖着病体去看此战牺牲的将士。

    战事已然平息,几乎全歼此番进犯的西凉兵,可是死去的人,却不会因为如今的太平活过来。

    衷州营死伤惨重,少将军深深自责,只看了排列整齐的尸首一眼,便折身返回营帐,浮光剑支撑于地,他静静地垂首。

    胡参将直言不是他的错:“王爷命羽林营扎营衷州城外守侯,正是料定衷州营安逸多年,必遭一劫磨炼。”

    少将军失态大吼,及至最后一句,尾音都带了哭腔:“你为什么不早来?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们死战?你为什么……就为了所谓的磨炼?”

    胡征长长叹气。他想告诉少将军王爷也在试探成州营,却觉得没有意义——同样是在拿他们的命,去赌一个结果。

    可战场就是这样。打不了胜仗的兵,死了也不太可惜,打得了胜仗的兵,终究不会被鲜血埋没。

    平跃沉默良久,一瞬间少年的意气都褪去,抬眼已是根植于心的胆魄刚强。他看着胡征一字一顿:“如果牺牲是为了保护,那么我认。但他们的死,必须要有一个说法。”

    胡参将重重点头:“无论是叛将佟岩,还是采石场,还有成州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少将军不顾身上伤口,披上厚重铠甲。他再度出营,号令全营点兵。

    少将军走到将士身边,点到活人的名字则拍一记肩膀,点到死人的名字,则替那人喊一声:“在!”

    点到后来,每逢一个死去将士的名字,都是全营将士作答:“在!”

    少将军点燃焚烧黍稷的炭盆,在浓烟中红着眼睛许诺:“我拂林男儿决不白白牺牲!!”

    众将士举枪高喝,吊唁染血:“同袍!!同袍!!”

    少将军整顿完全营,不速之客便来造访。彼时他刚看完拂林王寄来的家书,上书拂林世子病危,日期是十日之前,如今或许已然生变。

    少将军收好书信,命人请不速之客进来,并亲自为其添茶。

    纪昭第一次见这位平二公子,来之前猜测他命大必有能耐,来之后发觉他谦逊不失锋芒。好像一把被冰冻住的刀,冰触到人的体温,就变成温润的水,可等水流完了,只剩夺命的刃。

    两人互报家门后的第一个回合,是纪昭先开腔,细细解释了自己迟来的原因。

    平二公子静静听着,眉宇之间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听完后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在下有幸与车骑将军、思忆郡主相识,这二位都是刚烈性子,云骑将军倒是慢条斯理。”

    纪昭当然知悉了京中的那场闹剧。他眸光微动,陪对方兜圈子:“车骑将军是我兄长,我不好评价他什么。思忆郡主自幼受宠,娇纵惯了,她一个小孩子,谈不上刚烈,不肯吃亏罢了。”

    平跃眯起眼睛:“云骑将军六年不曾返京,竟对京中之事了如指掌?”

    纪昭的目光渺远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已有六年了。我那六妹也不是小孩子了,是个小姑娘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平跃已给他换了一盏新茶。纪昭笑着接过:“衷州遭难,你尚能淡然,倒像我六妹。她不知随了谁的性子,时常都是那么乐天,一点小事就能开心起来。”

    平跃微微垂眼,惜字如金:“胸怀坦荡,便没什么可慌。”

    纪昭放下茶盏,吐出一口浊气:“二公子还年轻。”

    平跃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云骑将军似乎,十分渴盼回京?”

    初冬的风钻入帐中,片刻前添好的茶水已然凉透,云骑将军也没有再拿起的必要。纪昭起身告辞,礼数唯一不周之处,是没有回答少将军的问题。

    少将军没有多作纠缠,别时依然含笑。

    将军夫人曾告诫少将军,她这位五哥心思颇深,看上去很像好人,不是没有人怀疑他,却没有人能抓到他实在的把柄,所有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就连将军夫人自己,也时常陷于纠结之中,反省自己是不是疑心病太重。

    少将军从这第一面,就奠定了一种直觉,打算一回去就告诉将军夫人:

    六妹妹,你五哥绝非善类。

    糟老头子将思忆郡主一抓一放,拂林王府就粉墨登场,这波骚操作不啻一记耳光,打在杜相一派的脸上。

    当陛下表示要让思忆郡主去做污点证人时,杜相亲自上阵劝阻:“陛下,郡主如今是拂林王府的义女,难保拂林王不会偏私啊!”

    俞尚书附和:“若陛下执意如此,不妨褫夺郡主爵位,才算顺理成章。”

    陛下深以为然:“朕该拴条狗链,别叫思忆跑了。”

    众臣:“……”

    糟老头子一有幽默感,大家就不敢再反对了。

    只是京中流言不断。有的说祁王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陛下心疼儿子才放过准儿媳,有的说陛下是看上准儿媳了,还有的更有想象力,说准儿媳是陛下的私生女……

    思忆郡主一回到宁国侯府,就跟九命两个人一起泡澡。

    两人靠在浴桶上,泡得皮都快发皱,死狗似的喊舒服。

    九命在泡晕过去之前,宣布了一个忧伤的消息:“我估计吧,我们现在去救五位堂主,他们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然后她就泡晕过去了。萌主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_=。

    萌主伸手摸摸九命的头,眼里不无心疼:原来副令也会自欺欺人。

    思忆郡主泡完澡,就去亲她的萝莉,子雾嫌弃地推开她的脸:“怎么少了好多肉!”

    飞鱼一脸惆怅:“我饿了好多天,要子雾宝宝亲亲才能胖回来。”

    子雾小大人似的叹气:“没见过你这么爱撒娇的!”

    她抱着撒娇鬼一通亲。

    摄像头靳老师很无语:老是播放这些温馨日常,他的监视工作一点进展都没有!!

    陛下收到衷州战报,果然又被气着。他在朝上宣泄怒火,接着公布决议:“户部严查衷州采石场。衷州营参将佟岩通敌,成州营领将纪昭贻误军机,着衷州营少将平跃押运,即刻回京受审。”

    杜相:纪氏药丸!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啊!

    思忆郡主听说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

    她的男主还活着,而她五哥虽然倒霉,说不定能借机看清他的真面目,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太子和祁王都被陛下禁足,无法再插手国考舞弊案,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竟然安排他的六皇子平王做了三司监官,协同拂林王统御三司使。

    杜相:尼玛他不会看上平王了吧!

    俞尚书劝他淡定:“平王在朝中并无势力。”

    杜相一针见血:“他要是没有势力,太子和祁王能都被禁足吗?”

    俞尚书惊恐脸:“那日灵堂之上,有人推波助澜!”

    杜相最担心的不是碟中谍,而是糟老头子怎么想。

    俞尚书也猜不透,只能慨叹:“陛下心,海底针呐。”

    陛下重用平王,颖妃娘娘高兴之余不无担忧——她怕平王同时得罪两党,非但不能立功,还不能全身而退。

    平王殿下胸有成竹:“母妃安心,儿臣自有分寸。”

    颖妃还有一件憾事:“思忆那小贱人,不知为何还活着。”

    平王殿下微笑:“许是,少用了冰糖雪梨罢。”

    国子监。

    拂林王查验考场,思忆郡主充当吉祥物。

    拂林王翻阅考卷,思忆郡主充当吉祥物。

    拂林王盘问监生,思忆郡主充当吉祥物。

    拂林王忙了一上午,思忆郡主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什么时候吃午饭?”

    靳老师嫌弃脸。

    拂林王以身作则,工作克勉,无限后延吃饭时间,在场诸位大人一脸菜色,刑部侍郎郑脉倒是不饿,跟着三司判官跑前跑后,殷勤有加。

    诸位大人并没饿多久。平王殿下很快送来外卖,弄了几桌天香楼的好菜,摆在国子监的庭院里。

    拂林王认为不妥:“国子监本是做学问之地,诸位大人,我等还是出门用饭。”

    平王殿下很有情趣。他给大人们一一介绍菜品,那些菜看着光鲜亮丽,竟没有一道糜费奢侈,菜名更是好听。比如这道凉拌萝卜,用了两种白萝卜,配上碧绿的小葱,便有了一个应景的名字——一清二白。

    诸位大人欣然用饭。

    思忆郡主一脸敬佩。

    平王殿下继承了亲娘的处事周全,打点朝廷命官之余,还不忘给郡主表妹开小灶。

    思忆郡主接过那盏冰糖雪梨,毫不吝惜赞美:“六表哥你真是菩萨心肠诶!!”

    平王殿下笑意温润:“从前六表妹也这样说。”

    纪飞鱼心不在焉地舀着雪梨汤,愣是一口都没喝进去,元晏笑容微讽:“六表妹怕我下|毒?”

    飞鱼口气真诚:“你跟你娘一样,我不得不防。”

    元晏抢过雪梨汤,一气喝下。他取出巾帕抹嘴,动作优雅迷人,时隔多年再度提出那个建议:“做平王妃怎么样?”

    思忆郡主摇头:“没兴趣。”

    元晏走近一步,附耳过去:“那太子妃呢?”

    飞鱼不由嗤笑:“你爹还想让我做贵妃呢。”

    元晏“哦”了一声:“原来,想做皇后啊。”

    对于平王殿下超凡脱俗的阅读理解能力,思忆郡主无力吐槽,选择加重他的危机感:“你爹很明显更喜欢太子嘛。”

    元晏缓缓退开,气场不再温厚,压迫感扑面而来。

    摄像头靳老师准确无误地记录下这一刻,并且勉励自己:感动常在。

    在同一个世界里,皇子们有着同一个梦想:制霸东宫。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祁王殿下还要超前,他佯装在东宫地主争霸赛中争得热火朝天,只为掩盖他想干|掉亲爹的真正目的。

    而思忆郡主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让这场大赛热烈一点,再热烈一点,这样糟老头子的刀,就不会只对准纪氏。

    至于元秩能不能成功,看她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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