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退了生辰帖,陛下却没下明旨。为了牵制纪飞鱼,终是留下这桩名存实亡的婚约,能牵制几分,他并无把握。

    他现在也搞不懂她对元秩的态度。似是亲近,似又冷淡,一如从前口无遮拦,也不见得心无芥蒂,在昏迷中依然想着那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皇陵幽静,祁王对月怀远,惊觉手中竟无一物,可以睹之思人。

    从前的青梅竹马,如今的心头朱砂,本以为破镜重圆,终究是一错再错,亲娘灵堂上,她那一通剖白,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他抓不住她,或者说……

    她不要他了。

    她一直嘻嘻哈哈,要不就玩玩闹闹,好似没有什么能伤到,实则不过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不顾一切护她。

    他要顾的太多了,或许可以少顾些,只是那样,便更任人宰割。

    元秩羡慕陛下,他有无上的权力,便有爱任何人的自由;他也同情陛下,他什么都有了,独独无法掌控被爱。

    所谓被爱,谁又能掌控呢?

    何为被爱,纪六小姐从父兄身上学来。那意味着温暖、快乐、安全,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该让平二公子感受这些。

    纪六小姐表示要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本正经地请平二公子不要害怕时,他很想笑场,却还是专注地看着她,眼里漾着淡淡的纵容,“好。”

    知道了寻芳令的存在后,他虽然同意她前往敌国,却仍唠叨着西凉局势,大有给她补课的架势。天知道她最头疼这个,当下一头钻进他怀里:“读书真有那么好嘛?我一听那些老头子唠叨,就想睡觉,听你说吧……”

    他刮了她一记鼻子,“就更想睡觉了。”

    平二公子说,读书乃天下第一公平事,人有三六九等,路有四面八方,唯有读书让人领略同样的风景,抵达相同的终点。

    “我懂的我懂的!!”纪六小姐兴奋不已,“就像美食一样,无论是贵是贱,只要好吃,就都能让人开心!!”

    二哥哥极认真地一点头,“六妹妹最聪慧。”

    时下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非拂林世子莫属。

    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完成了从草根到世子的逆袭,眼看就要承接拂林军令,可一接军令就难免出征,正是京中权贵拼手速的时候,大家纷纷忘了先前拂林王改革国子监旧制的龃龉,一个劲儿地往拂林王府送拜帖。

    拂林王称病不见,便改送珍药补品,同时鼓励自家小女多去诗会等相亲场所,好跟金龟婿来个偶遇。

    可惜拂林世子从不出席这等场所。陛下命他暂领兵部侍郎一职,平日除了去兵部公干,便是回王府侍疾,空闲下来也不结交权贵,只与衷州营将士比武赛马。偶有世家小姐逮住他,打个招呼也便了结,下回见面仍如初识,人家怀疑他脸盲,不解风情的恶名就此落下。偏三公主扶央看上了他,陛下为此办了宫宴,邀了一众备选驸马,大家要么称颂公主,要么暗暗自夸,要么贬低对家,独他埋头吃菜,好似真是为了吃饭而来。

    公主要他舞剑,遭到陛下喝止:“本是谈诗,武斗成何体统?”

    扶央从善如流,提议才俊文斗,文体不限,立意不限,正值初春时节,主题便是殿内新开的数盆桃花。

    陛下刚应下,含阳长公主便不阴不阳道:“陛下真是宠女如珠,殊不知旁人的掌上明珠,却在何处受苦。”

    扶央当众回怼:“大皇姑,宁王叔祖都说了您没女儿,您怎还纠缠不清了呢?”

    “扶央今年有十八了吧,可是老姑娘了,得抓紧时间嫁,千万别走皇姑当年的老路,远嫁不说,也不知嫁了个夫君,还是找了个爹!!”

    陛下当作没听见,命人取来纸笔,给才俊们一炷香的时间答题。

    公主当场阅卷。如此暧昧的主题,众人多少流露相思之意,唯独拂林世子一本正经地介绍桃花的学名、科属、来历,立意也很简单:花虽好看,桃更有用。

    怕不是个傻子!

    感觉这货跟想象中的不大相同,扶央便问平日读的都是什么书。拂林世子恭敬作答,道多是兵书,治业杂谈也读,还曾培育果树、开垦荒田。他说他恰好种过桃树,从选种到除虫都颇有研究,有种青虫特别难除,须用手一条条去抓……

    扶央公主厉声打断:“停!”

    陛下清咳一声,盖过此节。

    经此一宴,三公主都成了拂林世子的黑粉,京中权贵自不免心生退却——谁知拂林世子喜食青虫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后来陛下私下问过他:“真种过田?”

    平跃面露窘迫,“先母常道不如归去,命臣常备几亩薄田。”

    陛下拍他肩膀,“功成方能身退。拿下北境……”谈及正事,却不由打趣,“你爱种几亩种几亩!”

    赡思辛是个青楼大户。

    或者说,西凉暗探司根本依托于青楼。

    这些青楼的管理模式与浮云坊一致,都是西凉男子统御打手,胤朝女子收集情报。青楼里的西凉细作虽非都是营|妓,亦是名门败落之女,都能说上一句“我若不是被狗皇帝抄家,怎会沦落至此”之类的台词。

    赡思辛带着纪飞鱼一路北上,多在青楼藏匿歇脚,回回遭遇官兵追击,回回艰险脱身,这些青楼为了掩护他们……

    落了跟浮云坊一般的结局。

    明知皇帝派人尾随,仍能放任苦心经营的据点一夕毁灭,飞鱼暗叹,赡思辛真是个狠人。

    大抵看出了她的疑惑,又一次险险逃脱之后,赡思辛大方解答:“暗探司命司监十二,副司监十二,总司监一,正副司监自相残杀,十二司监竞逐总司,内里早已不堪,为免祸及国内,国主命我逐一试探,若他们为了杀我报信官兵,我亦有除去他们之权。”

    靠之!官兵分明是你引来的,排除异己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们杀你,是不是为了跟你抢我这个人质?”

    “放心,他们抢不过我的。”赡思辛悠闲品茶。

    “我能问为什么吗?”

    他啪地一声放下茶盖,笑容犹在脸上:“不能。”

    忽有弩|箭|射|入|车|内,纪飞鱼笑称能问的来了。赡思辛拔|下|那支箭,走下马车,只见手下正与一人缠斗。那人带着个脏兮兮的小娘子,小娘子武功不行,却极善躲避,倒没怎么拖后腿,手里紧握一只十|字|弩,那支箭正是她的手笔。

    赡思辛把玩着箭,忽而指向那男人,“十一啊,我有没有告诫过你,女人只会勾走你的魂魄,吸干你的精|血,你是天神之后,怎能为一胤朝女人,背弃你的信仰?”

    飞鱼猜想,西凉男子久居他国难免寂寞,便与胤朝女子互生情愫,只是他们都是西凉细作,赡思辛为何要赶尽杀绝?

    男人被制服,给出了答案:“浮云坊一出事,我就料到你要壁虎断尾,你为一己之私牺牲他人,天神以你为耻!”

    女主震惊了:反派三观这么正的吗?

    赡思辛双手捧着弩|箭,一步步走向那对苦命鸳鸯。男人膝行几步,挡在女子前面,想着不过一死,却听扑通一声,赡思辛竟给他们跪了:

    “是我错了,当初开设青楼,本就是错。”

    “我原以为胤朝女子心死叛国,必能蛊惑胤朝权贵,以求蚕食鲸吞,谁知我国男儿亦是多情,不忍鸳侣受辱,竟要与之私奔……”

    “是我错了,我不该给胤朝女子希望,更不该叫你们去给,我忘了郎心如铁,独不堪绕指柔肠。”

    女主:这话说得,跟老|鸨|似的。

    男人不耐:“赡思辛,你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十一,你身为司监,带头私奔,手下自然争相效仿,无论他们去向何方,于我西凉都是莫大的耻辱……这些,你都明白吗?”

    女子泣不成声:“大人,都是我的错,你放了他吧!”

    “我从不拒绝女人。”

    立下此flag之后,赡思辛果然放了男人,用女子的十|字|弩给她行刑。男人走了没几步便飞身回来,女子死死抱着赡思辛一只手,弩|箭深陷胸口也不松手,男人拼尽全力攻来,赡思辛一挥衣袖,飞刀直入男人心口。

    一会儿工夫就多了两具尸首,鲜血却只染了一边衣袖,他一回车上便吐槽:“不对称。”

    飞鱼由衷叹息:“艺术真使人疯狂啊。”

    千雀往她嘴里塞了颗药:“吃你的吧。”

    飞鱼的寒症总不见好转,偏这一路愈发严寒,赡思辛为免她死在路上,倒不曾短了她的药,只是连日奔波,哪怕千雀精心照料,终是着了风寒、发了高烧。

    她靠着千雀迷迷糊糊睡去,心想也不知平跃有没有信她的鬼话——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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