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女帝约了平东王登山踏青。

    平东王世子跟在他二人身后,他后面跟着御林军。

    女帝厌烦地一回头,御林军统领胡征会意,命御林军退后了一些。

    女帝向纪焕招手,“焕儿,你往前头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摘些来给姑姑。”

    平东王世子恭敬一礼,便依言去了。

    望着纪焕上树摘果的背影,女帝笑了,“焕儿性子活泼,倒像是纪勉的儿子……”

    平东王撇了撇嘴,果然她还在继续:“沧儿性子更静些,倒像是你生的。”

    她一指他,俏皮得不得了,他却笑不出来。

    纪绍说:“陛下这么早观察两个孩子的性情做什么。”

    她大闹云骑将军府的事他有所耳闻,巡防营的嘴紧得很,越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越是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她为帝者,对他有所隐瞒本是应当,然而身为兄长,有些事情却必须知道。

    平东王入宫觐见君后,茶还没喝上一口,女帝就冲了进来。

    这是她数月来第一次踏足甘泉宫。

    面对平东王震惊的目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态,于是理了理衣袍,端好陛下的架子走过去。

    君后让出上首的座位,坐去了平东王对面。

    平东王说:“陛下这时候,不是应该在上早朝吗。”

    “朕上着朝,突然想君后了。”她看向君后,笑得温柔,“就过来瞧瞧。”

    眼见是问不出什么了,平东王行礼告退。

    待他走远,女帝长吁出一口气。

    女帝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向来宠信君后,却无端冷了他数个月,换做是谁都要起疑心。

    当然,冷战数月又迅速和好,就更让人怀疑。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如今她同归于尽的心思已然显露,她也不怕他待在她身边再发现什么,为了让各方势力安心,她重又频繁踏足甘泉宫,只是从不过夜。

    她其实不怪他利用她。她从来都知道吃饵要付出代价,她细细回想,他给她的饵真的很好吃,实在不算亏。

    若她身死已成定局,何必再带上一个他呢?

    女帝与裴司乐在御花园中合奏,因她心绪凄迷,琴音中也带上几分悲怆。

    君后站在花木掩映处,流露如水的目光。

    九命没有找到生死蛊的解药。意料之中的事,女帝不见分毫失望,问她监视赡思辛的事如何。

    九命说靖东王治军严明,又不自矜身份,与将士们同吃同住,颇得人心。

    赡思辛很聪明,他跟各个将领都有往来,寻芳令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他的亲信。

    九命说:“逢春堂堂主段泱请求告老。”

    女帝颔首,“千雀也是时候独当一面了。”

    为了不让千雀或太医有所察觉,九命为女帝配了一种压制蛊虫的药,女帝每隔七日吃一丸,吃完便向九命讨。是药三分毒,九命每次都不肯给她太多,总是定时定量地送来。

    九命送上这三个月的药,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不告诉千雀吗?”

    “这件事绝不能让会心软的人知道。”

    帝后之间的氛围愈发诡异。

    君后的生辰在腊月里,女帝年末事忙便给忘了,便决定给他补一个。

    她召拂林王入宫,摆了一席家宴,又命乐坊奏乐助兴。

    君后并不高兴。

    女帝视若无睹。

    宴罢女帝特许拂林王与君后小叙。

    甘泉宫中,拂林王质问平跃究竟出了何事。

    平跃说:“我本以为我跟他们是不同的,却原来我也在逼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我把我的愿景强加给她,我也在……阻止她做她自己。”

    平煅本想劝他求和女帝,闻言终是一叹,“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

    二月十五,花朝节。

    女帝命宫女采集百花,和糯米一起捣碎,制成百花糕,赏赐群臣。

    太皇太后居然又按|着|她插花。

    女帝对插花毫无兴趣,没过一会儿就撂挑子不干了。

    她说:“我小时候你就喜欢插花,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换个爱好?”

    裴屿真说:“你小时候就不懂修身养性,现在还是这样。”

    女帝拔腿就走,太皇太后一边摆弄着花,一边说:“今日有庙会,可热闹得很,让裴映陪你去。”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千雀初初继任逢春堂堂主,有千头万绪的事要理,女帝这回带了黄芪和裴总管出宫,裴司乐不尴不尬地跟着——太皇太后的旨意他不敢不遵。

    趁着天色尚早,一行人先去庆乐小湖赏桃花。此处桃花临湖而开,浑如锦障,许多女子都在这里赏景,她们将五色彩笺用红绸系在花树上,称为赏红。

    女帝不知不觉看住了。

    裴映说:“前朝诗人方|干有诗云,花朝连郭雾,雪夜隔湖镜。若是清晨来此,可见晨雾,景致更妙,人也少,小姐便不必远观了。”

    “回去吧。”

    裴总管正想开口,黄芪却冲他摇了摇头。

    靖东王为纪家军主帅,自当检阅全军。按照计划,他先检阅自己麾下的军队,再去检阅平北王世子所领军队。

    平北王故去一载有余,平北王世子本应继承王位,他却对女帝说要为父母守孝,不愿占了父亲的位置,就当父亲还在一样。

    他小小年纪如此高风亮节,倒衬得节节高升的靖东王利欲熏心。

    定州,紫竹小筑。

    两只白鸽一前一后地飞来,纪衢与荞之分别取下一只竹筒,确认其上标记,又返回屋内。

    竹筒内有纸条,纸条上空无一字,两人用了各自的显|影|粉,待看清上面的字迹,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相视一笑后,终是将手中字条展示出来。

    纪衢的字条上写着:杀纪昭。

    荞之的字条上写着:勿杀纪昭。

    荞之笑了,“这倒是难办了。他夫妇二人少有这意见不一的时候。”

    思索片刻,纪衢将那张字条烧了。

    荞之便知道了他的决定。他叹了口气,“纪昭定有不臣之心,陛下才会下此钧令。”

    纪衢说:“纪昭身为纪家军主帅,绝不能死在纪家军的驻地。”

    荞之冷笑出声,“即便纪昭谋|逆|成功,这天下还是姓纪,可若是他死了,拂林军再趁虚而入,天下可就姓平了。”

    纪衢一时语塞,拂袖而去。

    靖东王刚至平北王封地,便见平北王世子偕游骑将军在城门口相迎。

    他恭敬行礼,“五叔、五婶。”

    靖东王妃上前一步,“沧儿,半载未见,你又长高了。”

    “五婶说笑了。”

    平北王封地横跨三州,此处乃是幽州地界,平北王府并不在此,平北王世子为靖东王夫妇安排了一处别院,别院附近的院落则为他们带来将士的住所。

    幽州知州已在别院候着,准备为靖东王夫妇接风洗尘。

    封地之内亦设知州、知府,他们都是平北王的属官,小事尚可自理,大事却须上报。

    原先平东王的封地已成靖东王的封地,封地内的属官虽应听命于靖东王,却因女帝下旨保留原先的平东王府,对靖东王并不十分服从。

    靖东王忙着整治军队,靖东王妃便替他出面拉拢,她给这些官员的夫人送礼,多半都被退了回来。

    当然也有少数上赶着谄媚的——他们不是给靖东王送礼,就是给靖东王送美人,或是举荐自家小女,想让其混个侧妃当当。

    靖东王跟那些不服他的属官一样,把这些“礼物”都退了回去。

    平北王世子随靖东王一道检阅军队,游骑将军纪衢寸步不离地陪着,靖东王指出不当之处,游骑将军便自承其过,道自己未尽好辅佐世子之责。

    靖东王温和道:“叔祖父年迈,想得不周全也在情理之中,这些日子我多教教沧儿便是了。”

    靖东王偶尔会陪平北王世子练武,一次他盯着纪沧的护腕出神,后者见状笑了:“这花纹是姑姑绣的,她说她已经尽力了。”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靖东王一路北行,来到平北王封地中的最后一州——衷州。

    自换军后,原先驻守成州的成州营便来了这里。见到自己的亲兵,靖东王格外激动,他一一点兵,不知不觉眼含热泪。

    久未与这些将士相叙,靖东王一高兴便宿在了军营。

    当初他进京受审,众将士都以为他回不来了,没想到还有王位加身的一日,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篝火融融,靖东王与众将士同饮美酒,饮至兴处舞起剑来,仿佛回到了从前做云骑将军的日子。

    他醉倒在了地上。

    平北王世子所领军队已然检阅完毕,靖东王在衷州多逗留了几日便返程,平北王世子偕游骑将军一路相送,一直将他送到幽州。

    期间未遇到一次刺|杀,靖东王颇感意外。

    他毫发无伤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女帝收到消息,撕了字条,大骂纪衢:“这个纪衢,居然让朕制衡!制衡个鬼!朕看他是不想活了!”

    九命大气都不敢出。

    念头一转,女帝又问君后近日在做什么。

    “您撤了他禁军副统领的职,他只能在自个儿宫里写写画画,聊以自娱。”

    深夜,女帝驾临甘泉宫。

    君后还未睡,站在书桌前画着一幅秋景,她屏退左右,走到他面前。

    她说:“平跃,你给了我一副金笼子,连让我解脱都不肯吗?”

    他抬头看她,哀切道:“对不起……”

    她也红了眼睛,“有些事情,一旦撕破了美好的外皮,露出不堪的内里,就再也无法自欺了。你可知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谎言中,到头来竟从未逃过,我不开心,我真的很不开心,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但这样的谎言,我真的不想再多待一天。”

    他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忽然发觉眼前空落落的,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他心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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