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焱拿到的竟然是少年男一号的角色，这是岑滢没想到的。
虽然只有十几场戏份，却是冷苹极为看重的角色。这家伙能从一干知名试镜人选中脱颖而出，入得冷苹的法眼，岑滢觉得他不是牦牛。
是黑牛。
岑滢当然很为他高兴，想给人打电话祝贺，又顾忌自己表现得太过热情。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反正心就是虚在那里。
纠结半天，只给他回了“恭喜”两字。
两个月没联系，岑滢为两个人物小传一直过不了稿焦虑失眠，看见电脑就生理性反胃，成天对着那两个稿子苦大仇深，觉得它们既熟悉又陌生，既清晰又模糊。到底要怎么改，既明白又糊涂。倒顾不上想起庞焱。收到他的信息，突然叫醒了一丢丢挂念。
听说梁子衿也得到一个土匪二当家的角色，岑滢终于释然能帮上他，答谢他率二女侠夜奔救命之情。
想到这一切，终归还是仰仗房荟潆，自己只不过是个人情的搬运工，又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房荟潆的人情。
正算人情，罗雪屏来电话，小声小气说：“钱收到了，不用给我汇钱，我花不到钱的。”说两句话就咳起来。
“妈，你病了吗？”
“前几天流鼻涕，洗衣机又坏了，手洗你爸的衣服，洗完就重了，你闵桂阿姨陪着我输了几天液，现在算好的了。”
岑滢叹口气，压着心急火燎：“他自己不能洗吗？送去洗衣店也可以啊！”
“你爸哪舍得花那个钱，给德哥花十几万他倒舍得......唉，别说了，有男朋友了吗？在外面还是找个男朋友好，两个人互相照应，记得我跟你说的，要温柔谦让，别像上回那个，听着条件挺合适的，说要结婚又黄了。”
岑滢吸口气，说“知道了。”
这年最后一天，房荟潆要陪冷苹去片场。正好庞焱发信息说进组了，问她会不会去。岑滢回复他去不了，因为是她进组之前的项目，没参与剧本。转头就求房荟潆帮忙，说跟着去学习一天，偷偷想给庞焱一个意外惊喜，说不定可以一起跨年呢。
岑滢到了片场，看到为这剧新搭建的院子，有楼阁布景、廊院回亭、花园水桥、雕梁镂窗，入眼水墨如画、古朴古香，开眼开得说不出话来。
再进内室看软装，一应色调养眼，竹帘帷幕厚重，器物奇异精巧，灯饰就有十几种，全都真实可用，恍然感觉自己穿越进了故事里。不禁感叹公司真舍得给老师砸钱，曹会阑那是剧糙景也糙。
岑滢边四处看，边悄悄找庞焱。到处不见他，也不见梁子衿。想想不可能是拍完走了，那么多场戏呢。去拍摄现场看，也没找见人。
她摸进一间僻静的厢房，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准备给庞焱发信息。隔着纸糊的雕窗，听到那边有人喁喁说话。
起先她并没有在意，专心想着信息写什么好。说话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飘进她耳朵里来，才渐渐觉得这带点口音的普通话耳熟。便朝窗户那边靠过耳朵去，就听见说：
“你真够厉害的，那个张副导演都被你迷住了，我刚刚听见她打电话，跟秦导演推荐你呢！”
这人说话的口音和声音跟梁子衿简直一模一样。
岑滢不太敢确定，这世界上声线和口音相像的人很多，就像普朵的口音声音就和以前财务部的张自珂挺像，只是语调一个甜软，一个寡淡。她吊着心又把耳朵贴过去一点，想听听另外一个人会说什么。
没人接话。又是这个人说：“岑编剧那里你要再用点力，她现在跟的可是大编剧，让她再多帮我们推荐推荐。”
岑滢听到这个“岑”字的音，脑袋就“嗡”了一下，转念想，也许可能是“陈”、“成”、“程”，舌头说呲了。就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人家不是帮你推荐了吗？”
岑滢就像掉进了夜半罗布泊，身体倏然失温，坐在太师椅上动弹不了。
那个声音闷闷的，可那种特有的语调，在她见过的人里再没有第二个。
“那你怎么不给岑编剧也送瓶香水?”
“她不用送……”
“也是，她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编剧。我们也没多少钱，钱还是要用在刀刃上。不过没准以后她会成一棵大树，你可要抱紧了。”
岑滢懵懵感觉胸口挨了一拳，抱着双臂伏下身去，又懵懵地端坐回来。半天，痛感才从伤处扩散出来，她无声一笑，片刻，抓着扶手站起来，快步跨出门槛，朝反方向走去。
那天他为她跳舞，不过逢场作戏，她竟头脑发热了。
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是这么矫情，经历过感情失败，还是这么可笑。
他很懂和异性相处，对谁都礼貌体贴，和谁都有那么点暧昧，你早该知道啊，本来就是个万人迷长相，剧组工作人员如蝶扑花，人家也都应付得来。有所求才会投其所好、体贴入微，成功才是他唯一的追求，为成功可以利用所有人，她也不过是他利用的垫脚石之一，真是个好演员……
岑滢仰头一笑。
从此往后，他们之间只有工作关系，清醒点吧。
岑滢失魂落魄穿过月洞门，走过回廊，望着片场忙忙碌碌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看见房荟潆走过去，也跟着她走。房荟潆坐下来，她也坐下来。
房荟潆吓一跳，“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还垂头丧气的？”
“你说，我到底是什么材质生成的，竟有一种特质，吸引来的男人尽是烂桃花，吸引来的姑娘都那么蕙质兰心。”
“哪棵歪脖子树上长出来的烂桃花，让我见识见识！”
岑滢苦笑一声，垂头叹气。
“那么着急找男朋友吗？”房荟潆笑道。
岑滢也笑，顺着她的话说：“人是感情动物，就像鱼不能离开水，人怎么能脱离感情干巴活着呢。”
“我认识几个不错的，给你介绍介绍？”
岑滢丧着脸说：“以你的经验，男人和男人有区别吗？”
“好像我比你有经验似的。原始社会，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为了繁衍后代。现在，动物比人专情。开始的时候幻想最美丽的爱情，后来一再降低要求，打拼靠自己，就图一个真心人，也不能。最后，只能把感情转寄他物。没人愿意一直单身，如果世间真有那么多美好的爱人和爱情。”
岑滢心底忽然涌上来一浪悲潮，退潮离岸就要把她一起拖下去。她急迫想拿什么来抵抗，忙忙嬉笑说：“你要介绍的人有钱吗？要是跟霍庆一样又帅又有钱，可以考虑考虑。”
她不知道为什么顺口就说出霍庆来，想重新换个人来比方，脑子又乱，认识的人里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来。
“跟霍庆似的……那你不如直接去傍霍庆，明路都指给你了。”
岑滢忽而一笑，心下又酸又不忿，说：“一个人挺好啊！干嘛非要找个男人呢，我什么都能自己做，要什么男朋友！”
“这么激动，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一项功能不能替代——”
“不是有玩具吗……”
岑滢话出口，发现自己接得太快了。虽是有口无心，实在口无遮拦。
房荟潆笑喷：“你还是原来的你吗？说得这么自然......”
岑滢忙抢话笑说：“我说什么了？不是你自己想歪的吗？”
“你给我介绍个牌子和款式呗？”
“我哪儿知道，哪有功夫想，做梦梦的都是剧本。我现在心里只有钱，钱，钱，只有钱能让我产生荷尔蒙，钱就是我男朋友……”
岑滢说“钱”的时候，脑袋摇过去，晃过来，就像要把这个字焊牢在自己脑子里。
房荟潆笑得弯腰。忽听身后一声异响，两个人齐回头，人影闪过灰墙。
岑滢大惊失色，压声说：“刚才是不是有人走过去？”
“好像是，不知道是谁。”
“糟了，被人听见脸丢大了……”
岑滢两脚搓地，急得起毛。叹口气，又说：“算了算了，我还要什么脸，早就是没脸的人了。”
房荟潆一笑。两个人都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房荟潆说：“李芒火了，你知道吗？她做的公众号，粉丝已经过百万了。”
岑滢低头一叹，“优秀的人，到哪儿都能发光啊！”又仰头看向天，笑说：“刚来的时候，觉得她这个人刻薄。现在想，还是她帮我打开了编剧理论的世界......”
“听说她男朋友也是做新媒体的，之前聚少离多，现在终于可以长厢厮守。”房荟潆说，“为爱情转行，真真堪比红拂、杜丽娘。”
岑滢听而自惭，说起来自己也是为爱情转行，只不过转的是反方向，怎么就连个人物小传都过不了呢。
人家是天分加一点努力，就做得很好。她是拼命努力，才看起来像有那么丁点儿天分。
人非草木，各有胎质。
“出名要趁早啊。”房荟潆沉着声调说。
“可有些人，出道就已经晚了，怎么办呢？”
房荟潆转头对她，脸上挂着凌凌的笑：“你看你旁边这个人，出道早，也一样籍籍无名。”
岑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自嘲自己还不如她，是侮辱她高于自己的才情和越早耕耘的努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和不甘，就像她们此刻，各有各的围城迷宫。别人的安慰都是隔墙观花，说的人头头是道，或许听的人只觉得敷衍。
岑滢坐了一会儿，想着以其坐在这儿烦恼，不如回去接着改人物小传。
回公司一个人改稿到天黑，脑汁绞尽。发给冷苹，知道通过是奢望，悒悒难乐。
*
这天，岑滢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寂静。她在门口顿足，望见窗外远方有焰火在夜空绽放，想着室友不知和朋友在哪里跨年狂欢，今夜只有她一个人独对冷清，愣了一下神。
打开灯，吓了一哆嗦。普朵身穿睡衣，抱腿坐在墙角窗边的小冰箱上，面朝窗户，一动不动，她进来也没有打招呼。地上横七竖八都是易拉罐空罐，似乎是从天未黑时就一直坐在那里。
这段时间，普朵似乎比以前贪睡了。岑滢自己忙得心焦神虚，每天早上只顾得上喊她一声，听她应声说起了，便忙着出门。
岑滢放包换了衣服出来，一眼看见昨天快递送来的书柜零件靠在墙边还没来得及拆，心中泠泠。
扭过头来，强打精神问普朵今天是不是上早班，几点回来的。
普朵转过脸来看着她，眼睛红肿，面无粉黛，像听不懂她说的语言，呵呵对她笑了两声，又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烟火。
岑滢便也坐到旁边的柜子上，拉开一罐啤酒大喝一口。谁知道啤酒又涩又辣，一下冲得眼睛刺拉拉冒泪。
她一口接一口喝完，飙着两眼的泪，把罐子往旁边一拍，抬脚站上柜子，推开窗户，冲着外面声嘶喊：“人物小传什么时候才能过，我坚持不了啦……”
喊完长歇一口气，觉得还不够痛快，又喊：“我想要爱情……”
普朵先是看着她。听见喊想要爱情，忽然像醒了，也站起来，扒着窗户也向外大喊：“我想要爱情……”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大笑起来。边笑边抹满腮的泪。喝一阵酒，嚎一阵，满身酒渍，蓬头泪面，对望傻笑。
不知哪里传来十二点的钟声。
新年到了。
第二天元旦，岑滢一大早接到房荟潆通知加班的电话，忙起床洗漱。出卧室就见普朵的大玫红旅行箱放在客厅里。
再看普朵的房门大开着，疑惑她最近都起不了这么早，想是要出去旅行。
边刷牙边站到普朵门口探头望，却见房间里收拾一空，床单被子都打了包，垃圾也结了袋靠在进门墙边。人低头坐在床板上，手里抱着她送给她的那个笑脸包，呆呆的。
岑滢忙收拾了牙刷，走进去。普朵听声抬起头来，望着进来的人笑了笑，声音哑哑说：“岑滢姐，我要回老家了，我家里让我回去相亲。”
虽然只有十几场戏份，却是冷苹极为看重的角色。这家伙能从一干知名试镜人选中脱颖而出，入得冷苹的法眼，岑滢觉得他不是牦牛。
是黑牛。
岑滢当然很为他高兴，想给人打电话祝贺，又顾忌自己表现得太过热情。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反正心就是虚在那里。
纠结半天，只给他回了“恭喜”两字。
两个月没联系，岑滢为两个人物小传一直过不了稿焦虑失眠，看见电脑就生理性反胃，成天对着那两个稿子苦大仇深，觉得它们既熟悉又陌生，既清晰又模糊。到底要怎么改，既明白又糊涂。倒顾不上想起庞焱。收到他的信息，突然叫醒了一丢丢挂念。
听说梁子衿也得到一个土匪二当家的角色，岑滢终于释然能帮上他，答谢他率二女侠夜奔救命之情。
想到这一切，终归还是仰仗房荟潆，自己只不过是个人情的搬运工，又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房荟潆的人情。
正算人情，罗雪屏来电话，小声小气说：“钱收到了，不用给我汇钱，我花不到钱的。”说两句话就咳起来。
“妈，你病了吗？”
“前几天流鼻涕，洗衣机又坏了，手洗你爸的衣服，洗完就重了，你闵桂阿姨陪着我输了几天液，现在算好的了。”
岑滢叹口气，压着心急火燎：“他自己不能洗吗？送去洗衣店也可以啊！”
“你爸哪舍得花那个钱，给德哥花十几万他倒舍得......唉，别说了，有男朋友了吗？在外面还是找个男朋友好，两个人互相照应，记得我跟你说的，要温柔谦让，别像上回那个，听着条件挺合适的，说要结婚又黄了。”
岑滢吸口气，说“知道了。”
这年最后一天，房荟潆要陪冷苹去片场。正好庞焱发信息说进组了，问她会不会去。岑滢回复他去不了，因为是她进组之前的项目，没参与剧本。转头就求房荟潆帮忙，说跟着去学习一天，偷偷想给庞焱一个意外惊喜，说不定可以一起跨年呢。
岑滢到了片场，看到为这剧新搭建的院子，有楼阁布景、廊院回亭、花园水桥、雕梁镂窗，入眼水墨如画、古朴古香，开眼开得说不出话来。
再进内室看软装，一应色调养眼，竹帘帷幕厚重，器物奇异精巧，灯饰就有十几种，全都真实可用，恍然感觉自己穿越进了故事里。不禁感叹公司真舍得给老师砸钱，曹会阑那是剧糙景也糙。
岑滢边四处看，边悄悄找庞焱。到处不见他，也不见梁子衿。想想不可能是拍完走了，那么多场戏呢。去拍摄现场看，也没找见人。
她摸进一间僻静的厢房，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准备给庞焱发信息。隔着纸糊的雕窗，听到那边有人喁喁说话。
起先她并没有在意，专心想着信息写什么好。说话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飘进她耳朵里来，才渐渐觉得这带点口音的普通话耳熟。便朝窗户那边靠过耳朵去，就听见说：
“你真够厉害的，那个张副导演都被你迷住了，我刚刚听见她打电话，跟秦导演推荐你呢！”
这人说话的口音和声音跟梁子衿简直一模一样。
岑滢不太敢确定，这世界上声线和口音相像的人很多，就像普朵的口音声音就和以前财务部的张自珂挺像，只是语调一个甜软，一个寡淡。她吊着心又把耳朵贴过去一点，想听听另外一个人会说什么。
没人接话。又是这个人说：“岑编剧那里你要再用点力，她现在跟的可是大编剧，让她再多帮我们推荐推荐。”
岑滢听到这个“岑”字的音，脑袋就“嗡”了一下，转念想，也许可能是“陈”、“成”、“程”，舌头说呲了。就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人家不是帮你推荐了吗？”
岑滢就像掉进了夜半罗布泊，身体倏然失温，坐在太师椅上动弹不了。
那个声音闷闷的，可那种特有的语调，在她见过的人里再没有第二个。
“那你怎么不给岑编剧也送瓶香水?”
“她不用送……”
“也是，她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编剧。我们也没多少钱，钱还是要用在刀刃上。不过没准以后她会成一棵大树，你可要抱紧了。”
岑滢懵懵感觉胸口挨了一拳，抱着双臂伏下身去，又懵懵地端坐回来。半天，痛感才从伤处扩散出来，她无声一笑，片刻，抓着扶手站起来，快步跨出门槛，朝反方向走去。
那天他为她跳舞，不过逢场作戏，她竟头脑发热了。
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是这么矫情，经历过感情失败，还是这么可笑。
他很懂和异性相处，对谁都礼貌体贴，和谁都有那么点暧昧，你早该知道啊，本来就是个万人迷长相，剧组工作人员如蝶扑花，人家也都应付得来。有所求才会投其所好、体贴入微，成功才是他唯一的追求，为成功可以利用所有人，她也不过是他利用的垫脚石之一，真是个好演员……
岑滢仰头一笑。
从此往后，他们之间只有工作关系，清醒点吧。
岑滢失魂落魄穿过月洞门，走过回廊，望着片场忙忙碌碌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看见房荟潆走过去，也跟着她走。房荟潆坐下来，她也坐下来。
房荟潆吓一跳，“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还垂头丧气的？”
“你说，我到底是什么材质生成的，竟有一种特质，吸引来的男人尽是烂桃花，吸引来的姑娘都那么蕙质兰心。”
“哪棵歪脖子树上长出来的烂桃花，让我见识见识！”
岑滢苦笑一声，垂头叹气。
“那么着急找男朋友吗？”房荟潆笑道。
岑滢也笑，顺着她的话说：“人是感情动物，就像鱼不能离开水，人怎么能脱离感情干巴活着呢。”
“我认识几个不错的，给你介绍介绍？”
岑滢丧着脸说：“以你的经验，男人和男人有区别吗？”
“好像我比你有经验似的。原始社会，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为了繁衍后代。现在，动物比人专情。开始的时候幻想最美丽的爱情，后来一再降低要求，打拼靠自己，就图一个真心人，也不能。最后，只能把感情转寄他物。没人愿意一直单身，如果世间真有那么多美好的爱人和爱情。”
岑滢心底忽然涌上来一浪悲潮，退潮离岸就要把她一起拖下去。她急迫想拿什么来抵抗，忙忙嬉笑说：“你要介绍的人有钱吗？要是跟霍庆一样又帅又有钱，可以考虑考虑。”
她不知道为什么顺口就说出霍庆来，想重新换个人来比方，脑子又乱，认识的人里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来。
“跟霍庆似的……那你不如直接去傍霍庆，明路都指给你了。”
岑滢忽而一笑，心下又酸又不忿，说：“一个人挺好啊！干嘛非要找个男人呢，我什么都能自己做，要什么男朋友！”
“这么激动，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一项功能不能替代——”
“不是有玩具吗……”
岑滢话出口，发现自己接得太快了。虽是有口无心，实在口无遮拦。
房荟潆笑喷：“你还是原来的你吗？说得这么自然......”
岑滢忙抢话笑说：“我说什么了？不是你自己想歪的吗？”
“你给我介绍个牌子和款式呗？”
“我哪儿知道，哪有功夫想，做梦梦的都是剧本。我现在心里只有钱，钱，钱，只有钱能让我产生荷尔蒙，钱就是我男朋友……”
岑滢说“钱”的时候，脑袋摇过去，晃过来，就像要把这个字焊牢在自己脑子里。
房荟潆笑得弯腰。忽听身后一声异响，两个人齐回头，人影闪过灰墙。
岑滢大惊失色，压声说：“刚才是不是有人走过去？”
“好像是，不知道是谁。”
“糟了，被人听见脸丢大了……”
岑滢两脚搓地，急得起毛。叹口气，又说：“算了算了，我还要什么脸，早就是没脸的人了。”
房荟潆一笑。两个人都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房荟潆说：“李芒火了，你知道吗？她做的公众号，粉丝已经过百万了。”
岑滢低头一叹，“优秀的人，到哪儿都能发光啊！”又仰头看向天，笑说：“刚来的时候，觉得她这个人刻薄。现在想，还是她帮我打开了编剧理论的世界......”
“听说她男朋友也是做新媒体的，之前聚少离多，现在终于可以长厢厮守。”房荟潆说，“为爱情转行，真真堪比红拂、杜丽娘。”
岑滢听而自惭，说起来自己也是为爱情转行，只不过转的是反方向，怎么就连个人物小传都过不了呢。
人家是天分加一点努力，就做得很好。她是拼命努力，才看起来像有那么丁点儿天分。
人非草木，各有胎质。
“出名要趁早啊。”房荟潆沉着声调说。
“可有些人，出道就已经晚了，怎么办呢？”
房荟潆转头对她，脸上挂着凌凌的笑：“你看你旁边这个人，出道早，也一样籍籍无名。”
岑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自嘲自己还不如她，是侮辱她高于自己的才情和越早耕耘的努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和不甘，就像她们此刻，各有各的围城迷宫。别人的安慰都是隔墙观花，说的人头头是道，或许听的人只觉得敷衍。
岑滢坐了一会儿，想着以其坐在这儿烦恼，不如回去接着改人物小传。
回公司一个人改稿到天黑，脑汁绞尽。发给冷苹，知道通过是奢望，悒悒难乐。
*
这天，岑滢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寂静。她在门口顿足，望见窗外远方有焰火在夜空绽放，想着室友不知和朋友在哪里跨年狂欢，今夜只有她一个人独对冷清，愣了一下神。
打开灯，吓了一哆嗦。普朵身穿睡衣，抱腿坐在墙角窗边的小冰箱上，面朝窗户，一动不动，她进来也没有打招呼。地上横七竖八都是易拉罐空罐，似乎是从天未黑时就一直坐在那里。
这段时间，普朵似乎比以前贪睡了。岑滢自己忙得心焦神虚，每天早上只顾得上喊她一声，听她应声说起了，便忙着出门。
岑滢放包换了衣服出来，一眼看见昨天快递送来的书柜零件靠在墙边还没来得及拆，心中泠泠。
扭过头来，强打精神问普朵今天是不是上早班，几点回来的。
普朵转过脸来看着她，眼睛红肿，面无粉黛，像听不懂她说的语言，呵呵对她笑了两声，又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烟火。
岑滢便也坐到旁边的柜子上，拉开一罐啤酒大喝一口。谁知道啤酒又涩又辣，一下冲得眼睛刺拉拉冒泪。
她一口接一口喝完，飙着两眼的泪，把罐子往旁边一拍，抬脚站上柜子，推开窗户，冲着外面声嘶喊：“人物小传什么时候才能过，我坚持不了啦……”
喊完长歇一口气，觉得还不够痛快，又喊：“我想要爱情……”
普朵先是看着她。听见喊想要爱情，忽然像醒了，也站起来，扒着窗户也向外大喊：“我想要爱情……”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大笑起来。边笑边抹满腮的泪。喝一阵酒，嚎一阵，满身酒渍，蓬头泪面，对望傻笑。
不知哪里传来十二点的钟声。
新年到了。
第二天元旦，岑滢一大早接到房荟潆通知加班的电话，忙起床洗漱。出卧室就见普朵的大玫红旅行箱放在客厅里。
再看普朵的房门大开着，疑惑她最近都起不了这么早，想是要出去旅行。
边刷牙边站到普朵门口探头望，却见房间里收拾一空，床单被子都打了包，垃圾也结了袋靠在进门墙边。人低头坐在床板上，手里抱着她送给她的那个笑脸包，呆呆的。
岑滢忙收拾了牙刷，走进去。普朵听声抬起头来，望着进来的人笑了笑，声音哑哑说：“岑滢姐，我要回老家了，我家里让我回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