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被打了个踉跄,摔倒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咒骂,“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烂货,不进来干活在外面丧什么德行,喊什么喊,还不滚进来。”

    女人一瞬间像被捏紧了脖子,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样子,端着碗走了进去。

    此时镜头推进,能看见里面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头发全白,满口黄牙的老男人,身上穿着油光发亮,鼓鼓囊囊的棉衣棉裤,嘴里叼着旱烟,眼神死气沉沉。

    此时双手叉腰,张牙舞爪的是个尖酸刻薄的中年女人,岁月无情的带走了她身上关于温和的那一部分,使她只剩尖利。

    女人一身红色大衣已经有些旧了,可她仍然穿着,从来不肯脱下。

    吴中往屋内看了一眼,将剩下的半瓶酒一口气喝完,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又咳嗽几声吐了口唾沫,挨着墙根儿撒了泡尿,这才紧了紧腰带走进屋内去。

    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关注门口蹲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捂着一张立刻红肿起来的脸,沉默不言,她的眼眶干涩,在小黄狗跑来的时候终于有一点湿润的痕迹。

    小姑娘曾经叫吴水生,是她娘给她起的,说她是在水边生的,就叫水生。她是个龙凤胎,她还有个哥哥,只不过哥哥刚出生就病死了,家里就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吴水生的名字也从此变成了吴招娣,或许这名字改的真的有用,但她娘之后确实又为她生下两个弟弟,只不过一个三岁的时候出去玩不小心掉下河淹死了,一个走进深山里迷路了,等找回来的时候身体早就被狼吃了一半。

    从此之后大家都叫她娘扫把星,喊她丧门星,她在学校总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很多次想过不去学校,但逃学一次就被她娘狠狠地揍一次,最严重的一次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脱下鞋底朝着屁股揍,她疼得走不了路,却再也不敢逃学。

    电影镜头逐渐变换,随着吴招娣的视角缓缓展开,她夜里总要抱着小黄狗躲在衣柜里睡觉,她害怕雷雨的天气,这都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吴招娣和她娘其实有过自己的秘密,就好像她知道她娘想要离开这里,她娘多次想要逃跑,在她有记忆的时候,中午爷奶都去给人帮忙办喜事,她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娘带着自己和弟弟顺着河边走,弟弟挣扎着说不要走了,要回去,大哭大喊,大叫着快要把人引来。

    娘就松开他,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吴招娣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对着河推了弟弟一把,看着他从挣扎到彻底没了声音。

    吴招娣看着愣神的娘,拉了拉她的手叫了一声。

    她娘就像大梦初醒一般,拉着她跑回了家里,那天中午本来是大大的太阳,却忽然下起了暴雨,她娘紧紧的抱着她,浑身都在颤抖,那是吴招娣第一次离她娘那么近,那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第二次她娘想跑,是已经熟悉了山路,这些年她一步一步走过,早已经知道该怎么走出这座大山。她特意选了一个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那天晚上吴招娣已经睡熟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弟弟却醒了,抓着她的衣角不松手,她娘为了不被人发现,只能带着他一起走。

    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她或许原本是要带走吴招娣的,可时间紧迫,她不能犹豫,最后她还是选择带走了弟弟。

    那天晚上也下了很大的雨,她爷被大雨吵醒,忽然有人来敲门,说在山路上好像看见弟弟和娘了,她爷就赶紧过来找她。

    吴招娣听着逐渐拉近的脚步声,连忙卷起被子装作那里有人,出声说,“娘,我想尿尿。”

    她没办法模仿她娘的声音,只能狠狠心朝自己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之后就是尖利的哭嚎声。

    她爷不知道为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进来,他们或许是着急找孩子,那个时候正有拍花子的传闻,周围有不少丢失的孩子,他们就赶紧进了山。

    她娘是后半夜回来的,她整个人都被淋湿了,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吴招娣想起上一个夜晚,也是这样可怕的雨夜,雷电像是能把天空撕开一样,她主动上去抱住她娘的胳膊。

    她娘忽然紧紧的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许久,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什么给烫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自从那次之后,爷奶就对她们更加不好,她娘生不出孩子,她奶也舍不得再出一份娶老婆钱,心里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就只能不停的折磨她们。

    时间逐渐推移,很快来到吴招娣十一岁的时候,吴招娣升上了六年级,但她依然不受同学欢迎,她学习成绩也不好,于是就更加沉默寡言。

    直到那一天,邻居的女儿忽然跑来告诉她,她家里出事儿了,她回到家里才知道,原来是她娘给饭里下了农药,结果被她爷闻出来了,她爹和她爷奶三个人把她娘关起来,狠狠地揍了一顿,关在鸡窝旁边的小房子里。

    吴招娣的反应很平常,她甚至没有回家,又重新回到了学校,上完了一整天的课。

    夜里,吴招娣都是听着她爷奶对她娘的辱骂声入睡的,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依旧是一场大雨,吴招娣等到夜里两点的时候,偷偷跑到那间小房子里,把门用一把生锈的小刀一点点弄开,这是一扇老旧的木门,要不是她娘身上有伤,被捆住手脚,又好几天没有吃饭,这里是困不住她的。

    吴招娣解不开绳子,只能尽量轻声的把绳子割断,好在这一夜的雨实在是太大了,雨会掩盖所有的痕迹。

    吴招娣看着她娘,她娘也看着她,她娘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好看,但她从来也没有笑过,她现在看上去太狼狈了,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浑身都是青紫色的伤痕,那件破旧的红大衣早已经被奶拿走了,连续三天没洗漱让她整个人变得有些臭烘烘的,可是吴招娣半点不嫌弃,她轻轻贴了贴她娘的脸,小小声说,“娘,你走吧。”

    那一刻,身形瘦小的吴招娣对于她的母亲来说,就像是一道光,她强势的穿破这黑暗的夜,为她带来光明。

    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坚强又勇敢,聪明又坚韧,这一刻她甚至没有说一句,你要记得来接我。

    女人紧紧的抱住她,热泪盈眶,她赌咒发誓,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接她,就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会带她去过很好的生活,那里没有人会欺负她们,坏人都会受到惩罚。

    吴招娣目送她娘离开,将她离开的痕迹掩埋,自己跑回屋里睡觉,这一夜的雨一直没停,这一夜也格外的漫长,好在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第二天,吴招娣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她许久才从这些人的话里听出来自己想听的信息,她娘跑到了山里,在快要走出大山的时候遇见了狼,被狼咬死后跌进河里,第二天被上山打猎的人发现了。

    没有体面的丧事,拿席子一卷就随便埋了,她的木牌上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只刻了吴李氏。

    吴招娣知道,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李志,是大学生,李志是十八岁的时候被拐卖到这里来的,她一开始绝食求死逃跑,最后却没有办法,一次又一次的被抓回来,一次又一次的毒打,后来哥哥和她出生了,两个弟弟也出生了,他们都以为她放弃了,但吴招娣知道,从来没有,一刻也没有,十二年的时间,李志丈量了山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条河,她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走出大山的路,她娘从来没有放弃过,一次都没有。

    李志死了,吴招娣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上学上学,有一天发现自己的小黄狗不见了,她找了好久,最后发现是她爷杀了,煮了一锅肉汤。

    吴招娣面色如常,甚至分到了一碗肉汤,她爷奶难得对她说了几句软化,她爹倒是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但她毕竟太小了,今年才十一岁,成年人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年龄似乎就代表阅历,这种错觉能让他们变得自大而又傲慢。

    那天晚上一家人都吃的很好,还喝了点酒,吴招娣知道这是一次无声的试探,毫无疑问呢,她通过了这次考验。

    一个月后,村里掏粪的车来了,整整清理了一天,家里连续好几天都是臭的,到后来人们已经闻不到这种臭味。

    而吴招娣自从李志死后,已经开始帮着她奶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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