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31日

    “喂?”

    沉默。

    “谁啊?”

    依旧沉默。

    似乎是听到一声轻笑。

    “不说话我挂喽,安西娅。”

    “啊……别,是我,爱德华。”

    依旧是一声笑,无奈的,淡淡的。

    “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是你,还准备挂了呢。”

    尽管隔着一通电话的距离,安西娅窘迫的样子都能够被想象出来了,然而这位小姐现在还强装着镇定呢。

    “你,在这之前还接到什么人的电话了吗?”

    安西娅紧握手机的手指慢慢蜷起,湿腻腻的紧张感很快蔓延了一整个房间,她浅青色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前方的那扇门。

    “哦,说到这个,我觉得可能跟你还有点关系吧?我都猜到了,昨天有个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星探?”爱德华说着说着便停不下来,“你老实说哦,是不是你妈妈……”

    安西娅的注意力爱德华的话引过去,她慌忙地垂下眸子,虽然对方并不在场,可依旧是一副被抓包的表情,尽管这也并不关她多少事。

    “西娅,你下个周末……”

    两边的话语同时戛然而止,而忙碌的依旧只有安西娅一个人,不对,应该说是她的眼睛和她的手。

    “在跟谁打电话?”

    “妈妈,为什么不敲门?”

    “我问你在跟谁打电话?你哪儿来的手机?”

    “为什么总是不敲门?”

    随即是一瞬的火辣,苏西的手掌在空中晃过一道弧线,紧随其后的痛楚莫名感觉也没那么重要了。

    苏西愤怒的神色被那一巴掌冲淡,她在分秒之间缩回手,目光闪躲着,再望向安西娅时只触到一道寡淡的目光。

    她第一次看见安西娅露出这种眼神,一阵无措掠过心头,可吐出的话依旧没有丝毫退后的意味。

    “是你爸爸给你买的手机吗?”

    “是啊。”

    安西娅从自己身后摸索出手机,抬了抬下巴,从床上下来,起身从苏西身侧擦过,又并未碰到分毫。

    “去哪儿?”

    代为回应的是凝固的空气,窒然流动着,裹着紧挨着床左侧的百叶窗射进的一排排整齐的光,苏西回过神来。

    房间依旧是暗的,愈发暗了。

    安西娅一鼓作气冲下了楼,然后冲出了门。

    她现在才又想起手机,嗯,她撇了撇嘴,挂了,应该没听到吧。

    要打过去吗?算了,别想了。

    有点想去海岸,但是有点远。算了,别想了。

    她垂下手朝前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正是余晖,白日将与黑夜融合交替,直到她走到前面街区中心的广场,天边的淡紫色才开始蔓延。

    “安西娅!你在吗?”爱德华呼呼地喘着气,干脆坐在沙滩上,双手撑在身后,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然后目光停驻在那块黑礁石上,一滞。

    要再打过去吗,她现在很忙吧,算了,别想了。

    有点想看到她,但好像不可能,算了,别想了。

    “埃迪!该回酒店啦!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呀!”

    “马上!”

    “埃迪!”

    “我听到了,肖恩叔夫!”

    1990年10月9日

    这是《终结者2》开拍的第一天,爱德华最近都有些闷闷的,他的叔母南希正为了讨好爱德华而手忙脚乱,也一早就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埃迪,拍电影虽然忙,但是你现在正是还上学的年纪,导演建议我们给你安排一个家庭教师,她中午大概就来了,上午你先拍一段时间吧。”

    爱德华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经意间的一抬眼就看到叔母正翻了一个白眼,当然,她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到了。

    在南希看过来的前一秒,爱德华立马将目光放到远处,仿佛自己一直注视的就是那里。

    不得不说,这么看来,他的确是个做演员的料。

    虽然爱德华提前接受了几节课的培训,但实际拍摄起来,确实是出乎意料的艰辛。

    导演卡梅隆是个极其严厉的工头,大量的大场面追逐戏首先就让爱德华累的趴下,他深刻的体会到卡梅隆对于电影中身体和视觉细节有多么执着。

    “埃迪?”

    中午休息时间,爱德华刚刚吃完饭,准备去找工作人员要瓶水喝,突然就听到一声陌生且突兀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应该不是这个人本来的声音。

    他回了头,对方是个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女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头柔顺的金发,眼睛闪闪亮亮的,让他第一时间想到几个月前的那个女孩。

    对方脸上的笑意一直不减,又一次。

    “是埃迪吧,看你的背影就知道是你。”

    唔,不说别的,这句话似乎不适合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未成年的孩子说。

    然而,这样的话语也很容易降低一个孩子的戒心。

    至少现在,爱德华在听他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收敛了一丝排斥的情绪。

    可他向来是个很敏感的人,很快这个家庭教师的第二句话中似乎夹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的,该怎么称呼你?”

    “杰奎琳。杰奎琳·多马克。爱迪可以叫我……”

    “多马克女士,我的学习内容是怎么安排的?”

    杰奎琳一滞,她开始仔细打量她对面这个小孩,虽然是个小孩,却跟她差不多高,一米五几的身高刚好与他散出的稚气相配。

    “我们去那边的桌子坐下说?”

    “……嗯。”

    第一天的拍摄终于结束了,不对,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了,爱德华走到酒店的阳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三点整。

    他按了短信那一栏,“Thea”那一行依旧是空白格,就算是寥寥草草的问候的简讯也可以,可没有,依旧什么都没有。

    很奇怪,她没有动静,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爱德华之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拖沓或者容易被拿捏的人,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动静,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明明只见过那一面。

    “我不该是个肤浅的人啊?”

    此时,一个幼稚而不自知的小男孩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西娅?我能进来吗?”

    “……”

    “我进来喽?”

    “……”

    很轻的吱呀一声,瑟斯·雷古勒斯瞥了一眼身后的门,然后蹙着眉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关上门,很可惜,依旧又有那吱呀的一声。

    “唉,西娅,是爸爸的错,这门早该换了。”

    刚刚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的安西娅忽然冷不丁冒出连续的几个短句,“跟你没关系,门的问题,也不用换,我也不在乎。”

    “我们西娅也是有脾气的呀?还以为西娅永远不会发脾气呢,这一发脾气,还难哄的很。”

    “谁哄我了?”

    “西娅这是在气妈妈没主动跟你道歉对吗?”

    “今天星期二,你不该在家的。”

    “……”

    “我不需要哄。”

    “……”

    “我不是在向你发脾气,爸爸,我……”

    安西娅的声音终于又重见天日变得清晰起来,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瑟斯几句话都没回应原来是等着时候把她从被子里扯出来。

    双眼重见光明适应了几秒,等视线不再模糊,安西娅发现自己正被自己的父亲抱着。

    虽然和母亲相比安西娅和父亲更亲近,可父女二人也很少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安西娅一下不知道讲什么。

    “这下西娅不讲话,那我来讲。”

    “我和你妈妈很少陪伴你,其实一直是有愧疚的。”

    安西娅抿起嘴,垂下眼,是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你妈妈情感不外露,但我知道她很爱你,也很想你变得更好。”

    瑟斯一直低头看着女儿,观察着小女孩的一颦一动。

    …………

    不知过了多久,瑟斯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又抬头望了望钟,十二点整。

    第二天,西娅照常起了床,下楼之后发现父亲母亲都坐在餐桌上,母亲脸上露出几乎从未见过的腼腆的笑,二人攀谈着,岁月静好。

    “妈妈今天可以送我上学吗?”

    苏西愣了愣,片刻后又笑了,“当然。”

    “对了,我知道,那天我们的吵架……很幼稚,我还不小心挂了我一个朋友的电话,这两个月……我都没跟人家解释……我……”

    “是那个,爱德华·弗朗吗?”

    “我知道……你把他推荐给琳达姑妈了……”

    安西娅在一瞬间抬眸,因为她听见一个消息,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我记得他,哦,对,今天应该是开拍第一天。”

    “啊……”

    不仅错过了人家的生日,她那天给爱德华打电话是准备跟他聊聊他拍电影的事,然后让他定下来之后告诉他开拍日期好准备找个理由见面庆祝。

    这下好了,他应该早就把自己的号码删了吧,拉黑了都说不定,毕竟,都两个月了,她这个朋友当的过于不称职了。

    当天晚上放学之后,安西娅给爱德华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条短信,为什么没打电话呢,是怕打扰他拍戏。

    可她多虑了。

    不知道多久以后,她会很后悔这一天她没有打电话。

    此时此刻好莱坞的某处,爱德华正和杰奎琳聊的不亦乐乎,因为现在不是他的拍摄时间,他刚好有时间“进行学业辅导”。

    “埃迪,对于你的家庭我真的很遗憾,我想最好的弥补方法,就是……”

    爱德华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讲话方式,而对方也立马察觉到。

    “当然就是自己组建一个充满爱意的家庭,来弥补童年爱的缺失。”

    爱德华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很快又对上杰奎琳曜黑的眸子,然而突然一声消息提示音打断了眼神的交汇。

    他点开短信那栏,心中有些某种猜测,刚刚的迷茫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急切和激动。

    “爱德华,我很遗憾浪费了一整个暑假的机会,圣诞节假日是我能想到的最临近的假日,我会说服我家人去洛杉矶度假的,等我。”

    “Thea”那一栏赫赫露出这孤零零的一句话,爱德华无意识地笑了,不知是因为“机会”这个字眼还是“等我”这两个纯粹的字,他笑了,无所顾忌的,携着不自然的腼腆,笑了。

    “埃迪?”

    相比之下,这一声叫唤就显得极其不知趣了。

    爱德华抬头看了过去,眸中还带着笑。

    “我突然觉得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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