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群奉命去西北督办一笔贷款的案子。李牧尘在金州呆着无聊,便缠着唐立群,和他一起去了西北。

    此时他们坐在去西北的车子上。透过车窗望去,他们看到很多沿路边乞讨的人,甚至还有因饥荒而饿死的人的尸骨,曝尸荒野路边,无人收尸,被土路上的灰尘半掩。一股独属于西北的苍凉感涌上了两人的心间。

    一向乐观话多的李牧尘此时变得异常沉默。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车窗外的景象。过了一会儿,他对同样心情沉重的唐立群说:“唐哥,我之前没有来过西北,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象。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时候,觉得这些离自己很遥远,但是,亲眼看到的时候,心里是真难受!”

    一旁的唐立群听到这话也按捺不住了,吩咐司机停车。

    唐立群和李牧尘走下车来,这时路边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在赶路,年纪稍长的孩子看起来有六七岁,胳膊上系着一条粗布条,另一端系在男人的手臂上。年纪小的看起来不满一岁,被女人抱在怀里。

    这家人停下脚步,唐立群上去和他们攀谈。

    “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

    “逃灾,去十元里。”

    “十元里在另一个省,这么远的路程你们走着去吗?”

    “有手有脚,就能走到。”

    唐立群给那人递上一根烟,李牧尘给女人和孩子从车上拿下来水和食物,送给他们。一行人找到一个石墩子,坐下来聊天。

    李牧尘问道:“大哥,这么远,还带着两个孩子,步行怎么能到呢?这一路上吃饭喝水都成问题,而且风餐露宿的,孩子再生个病,这样不行呀!还是坐个车吧,哪怕是个马车呢?”

    男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他们说道:“穷,没钱坐车……”

    接着,男人用朴实的语言,给他们讲述了自己的过去。男人原名王幺四,住在西北的一个村子里。给地主做工,养活一家老小,攒了一些粮食。这两年干旱,闹饥荒,地主把他们这些苦力赶了出来,钱也不给他们。当官的和地主穿一条裤子,工钱他们也没处去讨。家里不多的口粮又被当兵的抢走了。连村里村外的树叶子,树皮,地里的草根,都被村里人吃光了。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他爹妈饿得难受,又为了节省口粮给俩孙子孙女,上吊把自己吊死了。他们听村里人传十元里有吃的,便拖家带口,朝十元里走去。

    听着王幺四的叙述,李牧尘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唐立群也心思沉重。王幺四讲述这些的时候,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的语言冷冰冰的,好像发生的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唐立群决定留下来,让李牧尘和司机去附近的镇上找来一辆车。他吩咐司机把这家人送到火车站,给他们买好去十元里的车票,还送给他们一笔钱。一家人感动得热泪盈眶,跪下来给唐立群一行人磕头,嘴里说着大菩萨。

    唐立群立即扶起他们,他内心觉得接受这家人的跪谢让他受不起,内心有一种愧疚感。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他们饥寒交迫,而他却锦衣玉食,这些原就是不公的社会和命运造就的。他深深给这家人鞠了一躬。

    唐立群载着李牧尘继续赶路。

    李牧尘说:“有这么多可怜人,我们怎么才能帮的过来?”

    唐立群嘴里只是说:“能帮一个是一个。”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西北的“隆发粮行”。“隆发粮行”是西北的最大粮商,拥有几百家分店。因其老板杜如明是西北军阀杜子奇的侄子,有了官府的庇护,他们行事愈发乖张,不仅在西北横行霸道,在饥荒之年大肆囤粮,哄抬物价,甚至,亏欠金州银行的巨额贷款也赖着不还。

    唐立群去见杜如明。杜如明把晚餐安排在了聚仙楼。

    饭桌上,杜如明给唐立群灌酒,送给了他两个歌妓,招待万分周全,意图使唐立群暂缓掉贷款的还款日期。唐立群知道,杜如明是忌惮金州银行背后的洋人势力才暂时收敛起自己一向嚣张的气焰。唐立群打算先附和杜如明的行事风格,才能换得谈话的机会,从而达成目的。

    “杜兄,这笔贷款数额如此巨大,老弟做不了主,尤其是做不了洋人的主。”

    “也不是不还,这只是暂缓一下还款日期。”

    唐立群给杜如明使了一个眼色,杜如明明了,让歌妓等人先下去。

    唐立群说道:“想暂缓贷款,甚至是不还,也不是没有办法。”

    杜如明听到这话,脸上乐开了花,给唐立群斟了一杯酒,“什么办法,如果能赖掉这笔钱,我就当你是我的亲老弟。”

    唐立群来见杜如明前,也早已将他的情况调查了个底朝天,甚至连他家厨房有几个厨子都知道。杜如明虽名义上是杜子其的侄子,但私底下没有多少感情。杜子其为人,生性残忍,感情淡薄。早年间,杜子其为了活命,在战场上丢下他的大哥-杜如明的爹,自己逃跑了,导致杜如明的爹被活捉,被对手剖心挖胆。后来杜子其发达,杜如明便为了富贵,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做了杜子其的一个手套,替他经营粮行捞钱。粮行管钱的是杜子其的心腹,大部分钱都跑向了杜子其的口袋,又加上杜子其现在正跟其他军阀打得火热,便一再向杜如明伸手要钱,更有甚者,直接派手下到他家里翻箱倒柜地找钱。这次如果还贷款的话,杜子其很可能为了赖掉帐,又不得罪洋人,直接做掉杜如明。

    “好,看在杜兄这么热情招待我的份上,我又与杜兄脾气合得来,我就冒着生命危险给杜兄支个招。”

    喝了一口茶,唐立群接着说道:“杜兄可以诈死来逃过这份危机。一来,这笔钱银行就讨不到了。你当时贷款的时候,是岳钟亭收受贿赂给你办的,他收买了银行的上层,包括一些洋人,是忌惮你的叔叔杜军阀才办下来的,合同上写的本就不清不楚。你一诈死,他们便无处去寻贷款。又不好对你名下的产业动手,因为大家都知道,产业的背后是杜军阀。二来,你替你叔叔省下了这么一大笔钱,你的危险也就解除了。”

    杜如明之前也想过诈死,但是他了解自己的叔叔,心狠手辣,会为了避免银行的调查和事情的暴露,而选择将计就计做掉自己。

    唐立群接着说,“我知道杜兄在担心什么。你只要有价值,杜军阀便不会动你的。这件事,我的存在便是价值。你与我是私下商定的,只要我在跟进这批贷款,我还在金州银行,这件事便只有你露面才能办成。你拿着一笔钱去国外,或者换个城市逍遥生活,岂不乐哉。”

    唐立群直接说出了杜如明内心最担心之处,杜如明茅塞顿开,连忙给唐立群斟酒。

    唐立群接着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让杜如明去说服杜子其放弃屯粮,把粮价恢复到正常水平。杜如明表示这件事很难办。接着唐立群给他说明了解决的办法。唐立群会想办法,通过各种途径,把百姓对粮价的不满传递到杜子其的耳朵里,让他担心自己会对西北百姓压迫太深,民怨沸腾之下,手下正在前线打仗的西北兵会兵变。接着,你告诉他你有门路,可以通过我的帮助赖掉贷款,条件是粮价恢复。杜子其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样既收获了民心,又可以省掉贷款钱,和屯粮挣得钱大差不差。这样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事情就好办了。

    杜如明连连称奇,拉着唐立群的手,要与唐立群结拜成兄弟。

    李牧尘知道了这件事,很担忧地问唐立群:“那你这件事没有办成,银行那边怎么交待?”

    “他们这笔贷款本就办得不清不楚,银行的大股东又是洋人,杜如明一死,没人会闲的去查这笔贷款,都知道会查到上层头上,会得罪大批上层。这笔钱如果拿回来了,最终也会被洋人带到国外。这是搜刮的百姓的血汗钱呀!西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是不忍心。”

    接着他话锋一转,问道:“金州银行的唯一华人董事就是你爸,你该不会心疼这钱吧?”

    李牧尘说道:“瞧你说的,大笔钱还是洋人拿走,他们凭什么。这钱最终换成了粮食,给了大西北的百姓,不知救活了多少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唐哥,你这件事干得漂亮,兄弟我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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