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就是席瑞,我原本一直叫他花花,在和陆皖南确定关系后,才改叫他花儿,是个同月亮一般的人物——望得到,摸不到,离得远,看得美。

    是通过支教,我认识的他。

    那时候我大二,他也大二。直到现在,我都十分清楚的记得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文雅隽秀,温和矜持,似一弯白月映水间,潋潋如光,带着几分月上柳梢头的静谧。

    对他的认知,可以打破男女间的性别界限,只关乎性格。因此,我常把他当姐妹看。

    集合去的路上,我说我打算教语文和历史,他说他打算教数学和生物。可惜,到了学校后,我俩都既教语文和历史,又教数学和生物,还多了两门英语和化学,以至于在之后数年,我们都非常之有共同话题——

    也算是彼此的黑历史了——如果要教音乐的话,那我们这两个五音不全的,绝对会一本正经的乱弹琴。那是我们最痛苦的一门课。

    我教了两个月,在暑假结束后,决定返校。他则出于“个人原因”,打算在那里留一年,说是想“寻求内心的宁静”。

    我佩服他的决定,觉得他出自书香世家,又学生医,那就是一个富有逻辑的、追求浪漫的诗人。但后来,慢慢成为朋友后,我才知道他原来是求不得。

    他和时书会,反目成仇,求不得。

    ——摘自《用莲花商量来生》

    ***

    陆皖南出身在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里。

    他的爷爷是一名抗战老兵,年轻时“杀过48个鬼子”,现在老了衣食无忧,能吃能喝,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拄着拐杖去公园遛弯,和人下象棋。

    他父亲年轻时在部队里服役,转业出来后在当地的国企单位里担任中层领导,原本前途明朗,但一次酒局上,酒后失德,和一名年轻女子发生关系,被有心人宣而告之,晋升之路就此止步。

    事发后,他父亲给了那女子10万块,要求她务必处理干净,不再联系,又跪在他母亲面前痛哭流涕,真心悔过,他母亲才忍下苦楚,堪堪原谅。后来,他父亲果断离职,下海经商,至此戒酒。

    哪料,那女子9个月后竟然抱着一诞生不久的男婴找上门来,张口就要60万。那一年,他爷爷抄起皮带,在他父亲背上打出十几条血痕,至今未消。

    最后,那女子拿了50万,签下弃养协议,远走他乡。而为了不让夫妻离心,男婴则被接到爷爷身边抚养,对外一直说是夫妻俩怕老爷子寂寞,专门去领养的小孩儿。

    陆皖南,从小就被养在他爷爷身边,不常与他父母亲见面。

    “你是爷爷独一无二的孙子。”

    这句话,支撑着他走过童年父母缺失的阴影。而为了能让爷爷常展颜,他决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比起去分析复杂的情感,他更喜欢去解有确定答案的题目。喜欢上物理,便是由此始。

    洛阳现在,其实无法改变什么。

    高中时候的陆皖南已经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了。人一旦有了支撑点,就不会再想去要救赎。

    上学期,他除了要应付学校的课程和考试外,还因为在物理方面较为擅长,通过了全国赛的遴选,开始为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做准备。

    刷题,考试,占据了他那一学期的时间。甚至于这次寒假,除了过年那几天他能回老家休息三天外,其余时间,他都在北京集训。

    这个寒假才过到一半时,国家队奥林匹克物理奥赛的参赛名单就最先出来了,12进5,他在名单上。之后,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和奥林匹克生物竞赛的终选名单也陆续出来,15进6,10进4,时书会和花儿也都分别在名单上。

    名单一出来,他们在各自学科的第一阶段集训就告一段落,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休息了。不过,想来,还没到家,他们就收到学校通知,说要开始军训,心情会不太美好。

    她没想到他会来军训——今年7月,他将代表中国队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物理赛总决赛,并在这次比赛中获得金牌。有军训的这个时间,他不是更应该在家刷题吗?

    以这次金牌为敲门砖,他将保送清华。此后,本硕博连读,提前一年毕业,进入家族企业工作。

    他父亲,只有他一个亲生孩子。因为他名义上的母亲思想开放,是坚定的丁克族。

    大学时期,他父亲曾勒令过他双修金融学位,以便继承他的公司,但他浮于皮毛,并不擅长实际的企业经营管理。在他父亲退休,与他母亲去海南颐养后,他将公司业务全部交由职业经理人把握,自己选择主管技术研发领域。

    他32岁时,他爷爷病重,希望看到他结婚生子。为了满足他爷爷这个愿望,他和认识多年的陆瑟结婚。同年,陆瑟产下一女,取名陆仕安,他爷爷病愈。次年,他与陆瑟和平离婚,不再联系。安安归他。

    离异,单身,带着一个5岁的小孩儿。这是洛阳和他确定关系前,遇到的最大阻碍。

    后面为什么还是会跟他结婚?大概是因为,人世间他们恰好遇见,真的不容易。

    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可平心中念,念去无自唏。

    这时候的陆皖南,16岁的陆皖南,面对他,她是否有机会做出一些改变?

    她还是更倾向于这是一场重生。人理所应当的会往更利于自己的方向去思考。哪怕这是一场自我欺骗也没有关系,她总需要时间来接受自我。

    自从和他同桌以来,有好几次,面对用陌生眼光看她的陆皖南,她都想笑着伸出手,对他做自我介绍,告诉他,陆皖南,我叫洛阳,现在是你的同桌,我们可以来日方长。

    但是,为什么不敢说?

    为什么会惶恐不安,怕是梦一场?

    好像是因为,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既然他的救赎他早已得到,那比起现在就在他面前不断刷存在,让他对她产生好感,她好像……

    更希望自己能接受现在这个世界,成为更好的自己。

    16岁的洛阳从乡镇中学考进来,泯然于众人矣,同他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的目光越过陆皖南,看向围墙外广袤的天空,轻声一叹。

    时书会举例她平行世界露马脚的例子提醒她了,她不能露马脚。她现在的身体年龄是16岁,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与她身份不符的想法与言行。

    纵然,这一学期以来,她都在秉承“少说,少做,少错”的原则,尽可能的掩藏自己的不同。

    前提是,先搞定洛文艺,这个足以令她掉马甲的小姑娘。

    见洛文艺一直打量自己,她摸了摸脸,有些不自在的问她:“怎么了?”

    “没,只是感觉……”洛文艺看向她道:“洛阳你好像变了很多。”

    “哪里变了?是长高了吗?”她玩笑问。

    “看起来是长高一些了,但话也少了。”

    “啊?”

    怎么说?她上初中时话很多吗?好像也没有吧?学生时代的她,好像绝大多数情况下,因为阅历有限,都是敏感又自强的,想要冒尖,但又不会特别出头。

    “就是感觉你以前很有活力,对什么都很兴奋好奇。”

    “现在呢?”她顺嘴问。

    “像是长大了,变稳重了?”

    长大?稳重?

    这还真是两个很好,又很不好的词。

    “那估计是因为长大了吧。”她笑,“老师不是也说过吗,长大是很突然的一件事。可能就是某个瞬间,内心触动,你就长起来了。”

    “老洛说过这种话吗?”

    老洛,他们的初中班主任。幸好她还记得。

    她尴尬,“说过吧?不是他说的,还能是谁说的?”

    听此,洛文艺开始回想。但,还是不记得。

    有些愧疚。

    才上高中没多久,就忘记初中班主任的教诲了。

    教官过来给他们登记了。首先是确认班级、姓名、学号、性别,其次是核对他们手中的数字。见洛文艺的是“1”,洛阳的是“0”,一寝室八个男生加起来刚好是“49”,教官惊讶至极,“你们这可以啊,我登记到的第二个有优先选择权的。”

    组数游戏的规则是说,每人手里随机抽到0~9,在满足数字总和为50,小组人数在8~12人内,且异性必须2人以上要求的前提下,如果有小组人数刚好为10人,则在之后的考核中拥有优先选择权。

    “那是。主要是洛文艺的数字好,抓到了个0,不然我们可能就要出去一个人了。”时书会现在嬉皮笑脸的,一点都不看出刚才和席瑞拌过嘴。

    “是洛阳。”席瑞纠正他。

    “哦,对,洛阳抓到的0。”本来就想说是洛阳的,嘴瓢了而已。他瞪回去。但席瑞已经懒得理他了。

    眼见他俩氛围又要不好,崔文文赶紧问教官:“教官,今年咱们野炊露营的项目是啥?听说我们上届是去池塘捞鱼?”

    “听通知。”都打听到考核项目上了,教官收起刚才的嘿嘿傻笑,变得“铁面无私”起来,转身去了下一组。

    这让崔文文顿觉没意思了,“听通知,别是去杀□□?”

    “也许?”时书会猜测着,“高三那届是去养猪场杀猪去了,最后每个组都分到了好几块猪肉拿去做饭。我现在担心的,是不知道负重和越野周几跑。这两项最累人。要是一跑完就去野炊……”

    蔡少杰也不想这样,“那也不能周一就跑吧?”

    “不一定。下周考核,所有项目都是班主任明天抓阄来决定,抓到啥做啥,两个班级一起交错完成。老规矩了。”说到这里,他又叹气,“就期望老杜手气好点,别让我们班第一天就跑这两项。”

    老杜,杜白,他们9班的班主任,教语文,讲课旁征博引,寓教于乐,没有人不喜欢,就是……

    手气很差。

    听他们这么说,洛阳也心里一叹。他们关心的点完全不一样。她问:“3万米越野,相当于一场马拉松,你们就……”

    “不担心?”知道她想问什么,时书会抢话。见她点头,他见怪不怪,“这有什么?跑一整天呢。8点30热身,9点开跑,你只要下午2点前能到终点,就给你计满分。只要你一直跑,不停下,就挺容易的。再说了,我们初中部军训,是5000米负重和1万米越野,现在就只增加了点长度嘛。”

    听得她一个扬眉,和洛文艺一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很明显,她不知道城南初中部的那些事儿。

    也很明显,陆皖南他们早就知道了。

    欣赏够了她俩的表情,席瑞出声解释:“其实刚开始听说时,我们比你们更惊讶。”

    毕竟,除了时书会、蔡少杰、陆北京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外,其他人都来自不同的中学。八个人在寝室里一对,发觉没有哪所学校像这所高中一样不怕出人命,就很……

    当时,是五倍的震惊,五倍的不可思议。

    洛阳心理平衡了,“我们寝原本都持怀疑态度,没想到是真的。”

    “那要怎么跑?怎么记成绩?我要是拖后腿了……”洛文艺开始担心起来。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不仅她招架不住,时书会也招架不住,赶忙将她打住,套用教官的话安慰她:“会有通知的。之前一直都是两个班一起跑,男女成绩分开计,再按照权重比算进小组成绩里,得出小组分数,今年应该也是这种形式。”

    “而且,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玩得开心才最重要嘛。再说了,我们八个男生难道还把控不了成绩这种小事?”

    他对其他人挤眉弄眼,明显对她俩在成绩一事上不抱有希望,只问:“你们会做饭不?野外露营那天,需要做饭,我们几个下面还行,其他都不太会。”

    所以?

    洛阳静静望向席瑞。

    今天中午,他们回去午睡前,这花儿专门来找她一趟,莫名其妙的问她会不会做饭。她回了个会,这人就走了。现在……

    这套路是不是玩得有点深呐?

    席瑞选择视而不见。

    不过,洛文艺却一点都不知道男生们打的好算盘,几乎是时书会一问,她就立刻表态了,“我没问题。只要不是重菜,我都能做。”

    哦。那还挺好。

    洛阳放心了。

    活到她这岁数,谁还会对这种事抱期待?自然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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