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时不晚死了!”

    春景渐芳,暄和未尽。①

    暖洋洋的日头下,躺在树梢正懒散翘着二郎腿的时不晚,在半梦半醒中被吵闹的声音惊醒。睁开眼时,但见满树的姹紫嫣红悬挂在枝头,无限广远的天际蔓延着大片和煦的雾光,温暖的不似真实。

    她来得早,来时此处还没有旁人。现在树下不知何时搭起了个台子,桌上摊着卷册朱笔,两位身着青衣博带的执礼弟子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振奋。

    “我也听说了。当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她当年乃一介孤女,资质又不佳。若不是我们天心宗长老们仁善,收留她在此,怎么会有后来的造化。可她呢?却与贼人勾结判出师门,斩杀当时我宗宗主,与我们简直是血海深仇!”

    “可不是!她屠戮永安镇,累及无辜百姓,做尽邪魔歪道之事,自甘堕落。岂止是跟天心宗有仇?她是整个修仙界的叛徒!”

    “只是这女魔头太过厉害,当世之下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又善于隐匿,百年间竟是无人有她的踪迹……还好这次她终于被斩杀,修仙界大患已除,实在可喜可贺哈哈哈!”

    喧嚣微顿,一人继续道:“诶,你知道这女魔头怎么死的吗?”

    听到这里,时不晚下意识凝神聚气,屏住呼吸,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下瞥去,想要将说话的人看得更清晰些。

    时不晚恐怕比他们更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分明记得,那日自己如往常般闭关修行,毫无异样。然而随之感到心头剧痛,再睁眼时就已重生到现在这具身体上,中间发生了什么,是全然的空白。

    世人皆说,女魔头时不晚死了。

    但时不晚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坐在桌前,梳着恨天高的执礼弟子压卖足了关子,故意压低声音,又是骄傲又是激动道:“是我宗问剑峰青霄剑主谢长老所斩!”

    原来是天心宗问剑峰的谢晏辞。

    得到这个答案的时不晚颇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正如这些弟子所言,时不晚虽然资质不佳,算不得什么天纵英才,但不管怎样也在修仙界混了几百年。仇敌无数,怎么能没有自保的手段。若要一对一,没几人堪当她的对手。

    谢晏辞绝对是时不晚最忌惮的人。

    他是如今修仙界当世第一剑修,十三岁筑基,不到百岁便已结丹。元婴时即能自创剑法鹤冲霄,越境力战化神期修士,现已臻至渡劫,是如今最有可能飞升得道的天才。

    更不消说,于公于私,他都有足够的理由斩杀时不晚。

    时不晚当年斩杀的天心宗宗主,就是谢晏辞的师尊。况且,当年的他们还是未婚夫妻,离结成道侣不过一步之遥。自此之后,两人便是相杀的宿敌。当真是至亲至疏,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时不晚暗暗叹了口气,寻思着这事情恐怕有些棘手。

    她现下这具身体不过才炼气后期,甚至还没筑基。若想要找谢晏辞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听到另一人惊诧道:“不会吧?!我怎么听说斩杀女魔头的是近年来名声鹊起的不世之材,应觉寒?”

    时不晚和听者同时露出疑惑地神情,对方更是不明所以地疑问出声:“怎么说?”

    “对啊,你不知道?散修应觉寒三月之内攻下数多魔窟,名声大震,许多人都觉得他堪比当年的谢长老,再过几年怕是没有几人能超越得了他。应觉寒虽非剑修,战力却同样强悍,功法诡谲善变,能越境斩杀时不晚也不是不可能。”

    “这应觉寒当真有如此大的能耐?”

    “据说有不少长老追着想要让他做自己的弟子呢!只是他说自己已有师尊,不便再拜了。”

    “他若当真厉害,只怕定然不会师出无名。”

    闻及此言,时不晚心中微动。

    她也曾是应觉寒的师尊。

    当然,也只是曾经。

    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后,时不晚过了段朝不保夕的日子。在那段时间内,她曾顺手救下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最后都成了她的徒弟。男徒弟就是应觉寒。

    只可惜,两人后来闹得实在不堪,应觉寒与她断绝关系,离开师门。从此,时不晚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

    时不晚知道他藏起来的野心,不甘人下的骄矜。今日听到他有如此成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若是应觉寒要杀自己,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徒弟,从狼崽子似的少年长成剑眉星目的青年,就算两人再闹别扭,时不晚总归还对他有几分心软。他要是骤然接近袭击自己,她确实不一定能躲过第一招。而应觉寒走得那般决绝,只怕对她到底心有恨意。

    那小子从小心思就藏得深,在修仙界跌摸滚打后只怕更加喜怒不形于色,倘是声东击西再加些苦肉计,自己恐怕未必能有招架之力。

    虽然这推测让她颇有几分心寒,但时不晚越想越觉得,她与应觉寒曾是师徒后又决裂,对方如今乃为青年翘楚,想要借机斩杀自己,扬名立万,也极有可能。

    时不晚刚穿越到此世时,不过刚考上大学,尚未走出象牙塔,也不懂人心。在这里活了几百年,尔虞我诈,翻脸无情看了不知多少。就算是她自己,也逃不过“狼心狗肺”四字。

    方才一心只想着谢晏辞,她有些太果断。时不晚在修仙界结下的仇敌,可不止谢晏辞一人。能杀得了她的,或许也不止谢晏辞。

    树下的两人显然也陷入纠结之中。

    “应觉寒也比得过谢长老?这世上若是有人能杀得了时不晚那个女魔头,我看只能有谢长老!”

    “此言差矣。论实力,谢长老自然无人能敌,只是我们谢长老向来不闻世事,一心问道,近百年又几乎都在闭关。应觉寒却四处除魔卫道,惩恶扬善,正是后起之秀。他素来听闻女魔头的恶名,若要下手亦不足为奇。”

    都有道理。

    看来她究竟是如何莫名其妙被杀,只怕修仙界也尚未有定论。

    不过,无论凶手是谁,以自己现在的实力都无可奈何。若要复仇,还需得趁早打算为好。

    变强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不过这俩人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坐到这树下来了?

    时不晚掩住气息悄悄探头,只见两人的桌前摊开卷册隐隐写着“……名册”,旁边还有一垒玉碟,像是要凭借腰牌登记造册。

    她不过稍稍分神想了会其它,这两位执礼弟子的讨论已经从时不晚究竟被谁斩杀,转向她的死相到底有多惨。

    “听说她死无全尸,有人只找到了她一根断指,剩下的部分竟是都化成灰烬。”

    “还有还有,我听说她披头散发,死不瞑目,眼睛狠狠地瞪着前面,渗出血来,差点吓死旁人!”

    时不晚:“……”

    打扰了。

    虽然这些年她多少有些看淡生死,但不代表她可以心无挂碍地听别人描述自己的死状有多惨烈。

    她想了想,暂且收回好奇心,决定从两人背后跳下去,主打一个溜之大吉。

    时不晚重生的这具身体名为时莞,无论是体质还是修为都实在算不上好,成为天心宗外门弟子也有些年头,却始终原地踏步,如今的炼气后期也是比旁人多花了百倍功夫才堪堪入门。

    前阵子原身受了刺激,心神不稳,竟是直接一命呜呼,这才让她凑巧捡了空子。

    时不晚不想被人发现,全神贯注地将气汇聚脚下,屏住气息轻巧跳下树。半屈膝静静听了会,两位执礼弟子还在为女魔头的死激动不已,并未察觉她的动静。

    她微微一笑,刚要起身抬脚离开,便听得旁边不远处传来几人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嚣张地呼喊:“哟,这不是时莞吗?”

    晦气。

    时不晚暗骂声,硬生生刹住脚步。

    两位执礼弟子也停下,板着脸不悦道:“什么人?”

    三名男子从旁边慢悠悠地绕出来,为首的男子虽也同其他俩人一样穿着外门弟子的青衫,布料却干净柔软,头上簪着小玉冠,还故作风雅地执了把折扇。

    “魏成峰。”

    为首男子并未过多在乎那两位执礼弟子,只将眼神紧紧盯在时不晚的身上,不曾移动半分,看得时不晚浑身不适。

    她有原身的记忆,自然也对这魏成峰有印象。

    此人同时莞一样是外门弟子,不过去年刚入门却进步神速,如今也已是炼气后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背景,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要比旁人好不少,连手上那把剑都不似普通兵器。自然魏成峰也收了不少跟班,俨然是外门弟子里一呼百应的“霸王”。

    原身性格谨小慎微,实力又很一般,对魏成峰这种人敬谢不敏,惹不起只能躲着走。

    “时莞,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不会也想报名参加内门弟子选拔吧?”

    时不晚有心避开三人,无奈对方的小弟不太招人喜欢,语气颇有几分嘲弄。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两位执礼弟子在这里登记造册是为了内门弟子选拔,怪不得又是朱笔又是玉碟。

    天心宗每两年都会从外门弟子中选拔出最优秀的弟子进入内门,每次也不过只有一人,竞争相当激烈。多少人盼着能鲤跃龙门,一飞冲天。

    原是要去执礼堂报名,不过近几日宗门事务颇多,故而干脆选了两个执礼弟子到外门来直接登记,也好过外门弟子到处乱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听说今年内门弟子选拔正赶上问剑峰青霄剑主谢长老出关,他也会来挑选弟子。若是能被他看中了,只怕就要青云直上了!”魏成峰旁边另个小弟谄媚地捏着他的右胳膊。

    “我看除了魏师兄,没旁人能有这种际遇!”

    内门弟子看天赋看根骨,外门弟子则拼努力拼运气,这些在修道之路皆缺一不可。通过内门弟子选拔的外门弟子同样有机会能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这也是许多人愿意尽力一搏的原因。

    “至于旁人,还是趁早认清自己的实力,早早从了我们魏师兄才是正道。”那人说着眼神斜睨着时不晚,就差没在话里直接点名。

    这活脱脱小人得志的模样差点没把时不晚逗笑了。

    先不论魏成峰还没成为内门弟子呢,这要是没选上岂不是很拉仇恨?

    “时莞,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现在跟了我,我身边还能有你的一席之地。他日我若成为内门弟子,只怕你想有这个机会都没了……”魏成峰越说声音越低,步步接近时不晚,手中折扇一端挑起她的下巴,眼神在她身上左右赤/裸地逡巡。

    原来魏成峰对原身抱着这种心思。怪不得原身的记忆里总是看难看到魏成峰的正脸,她果然在躲对方。

    时莞生得确实不错,弯眉杏眼,朱唇皓齿,虽然平日有些畏畏缩缩,但多少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魏成峰素来在外门呼风唤雨,有个小美人对自己爱答不理,这不就开始来劲了。

    时不晚完全不吃这套。

    她本就不甚在意,更不想在此刻惹是生非,只是循着原身的性格微微笑道:“多谢,不必了。”

    说完就要从魏成峰身边走开,谁料胳膊被狠狠扣住。一回头,但见魏成峰面容扭曲,显然已经被激怒。

    “时莞,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贴近时不晚的耳边,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着谁,别以为你不跟我就能跟他有希望。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那人在一起,就凭你这个一辈子只能在外门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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