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晚觉得自己太难了。

    她被老头儿给的缚仙绳狠狠坑了一道,从悬崖迅速坠落。不惑仙草没捞着,召唤本命刀不成,差点连小命也一并丢了。

    不过她都还没弄明白自己上一世到底怎么死的,又怎么会轻易折在这里?

    究竟看不起谁啊这是?!

    当是时,时不晚猛蹬崖壁借力飞身旋转,反手抽出悬在腰间的长剑,用力钉进崖壁间。

    剑锋划破山峰,急速下坠间摩擦出火星四溅,发出刺啦的爆裂声。迸溅的碎石从她颊边擦过,割出道道血痕。

    无边坠落戛然而止,时不晚堪堪悬挂在崖边,随着夜风吹拂,不由自主地左右晃荡。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黑峻峻的吞噬所有光线与声响。

    时不晚另一只手在崖壁上摸索着凸起的石块,待固定好身形后抽/出长剑,再钉进崖壁。就这么用剑和岩石,一步一步从黑暗中攀爬向挂在头顶的月亮。

    最后也算是幸运,缚仙绳虽然断了,但另一半还留在不惑仙草身上。时不晚爬上悬崖最高处,便一眼看见仙草被禁锢在原地,萎靡地躺在土壤里等着被收割的结局。

    月色西沉,东方既白,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黎明即将来临。

    时不晚不再耽误时间,将不惑仙草揣进乾坤袋,快步下山,用比之前还要更快的速度奔回天心宗。

    这次她在路上换了两匹马。

    等回到山门下,天色已然大亮,时不晚下马时两腿都直哆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执善堂。

    昨日清晨的老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里又换回了从前的年轻弟子。

    来不及和对方计较缚仙绳的事,拿到完成天字任务的卷册后,时不晚又马不停蹄赶向执礼堂。

    执礼弟子听说时不晚要参加内门弟子选拔,面露难色:“可是,大比已经开始了。”

    往日从未有过如此先例,他也不知该不该放行。

    时不晚对之前执礼弟子的说法死咬不放:“分明说好只要我今日能将任务完成就可报名,大比是开始了,但并未结束。”

    执礼弟子沉思良久,时不晚却压根儿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将腰牌重重拍在桌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听懂了吗?!我!要!参!加!大!比!”

    她辛辛苦苦跑死两匹马,差点连自己一起捐在招摇峰,不是为了在这里跟他们唧唧歪歪的。

    原本只是准备顺水推舟进入内门,没想到有人如此歹毒直接要自己的命。时不晚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既然如此,她并不打算退让半步。

    执礼弟子抬头但见眼前逼近自己的女子一半眉眼藏在阴影处,目露凶光,怕是自己要说出一个“不”字就得立刻被吃掉。在她的目光下,执礼弟子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也没想的将她名字登记在册,递上参赛的玉碟。

    “时莞是吧?快去擂台吧。”

    这哪里来的活阎王?这两年宗里还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外门弟子?

    时不晚抄起玉碟跑向擂台,正好听到魏京恒那句“还有谁想要挑战擂台上的弟子”。原来混战已经结束,好险,她差点就没赶上。

    “我要挑战!”时不晚高声颔首,霸道地闯入所有人的视线。

    她如同刚从泥堆里捞出来一样,灰扑扑的,袖口甚至被碎石磨出了几个洞。腰间的小破剑随着急促的脚步当啷作响,脸上犹带几分汗迹和血痕,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唯独那双眼睛,明亮而热烈,像初生的太阳。

    擂台前的记名弟子连忙丢下笔,竟是没有拦住时不晚。眼见着对方就要跑上擂台时,但听咣得一声,时不晚蓦地撞上一堵看不见的气墙,差点被弹飞三尺。

    魏京恒站起身,在高台之上厉声呵斥道:“大胆!大比现已决出胜负,什么人敢乱闯擂台?!”

    就在看见来者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这便是自己那内侄心心念念的外门弟子时莞。算是个不错的苗子,若是能老老实实听话,他日让她进入内门随侍魏成峰也不是不行。只是可惜了,既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执善堂那边的人不是说万无一失?怎么竟然还让她跑回来了。看来拿钱办事,也有不牢靠的。

    时不晚捂着鼻子,使劲眨了眨眼睛,昂首道:“分明方才还在问有何人要挑战,我要挑战,为何不许!”

    “因为大比已经结束,你来迟了,两年后再来罢。”魏京恒甩袖,想要招人将时不晚丢出赛场。

    时不晚不服:“大比分明未结束,分明还可以再让一人挑战擂台上的弟子。”

    “你先前并未参加混战!”魏京恒驳斥道。

    “此有先例,我不算违规。”时不晚回道。

    这倒确实有先例,从前有人想要保存体力留待混战之后直接挑战第一名,不过还是输了。

    行剑锋峰主李明川最是没有耐性,方才大比又实在看得头疼,早就想抽身走人,遂挥袖催促道:“既是合规,便让她赶紧上去。”

    魏京恒又怎么愿意?

    他踌躇道:“可她之前分明并未在场……”

    乘剑峰峰主白若安是七位峰主中唯一的医修,她缓缓开口:“那女弟子脚步虚浮显然灵气耗损严重,恐是被其他事务拖住。若台上之人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又何惧这样的对手?”

    这倒是实话,夺得第一名的弟子也只需接受这一次挑战,既已有实力傍身,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天心宗向来以实力为先,倘若今后踏入仙途,可不讲究什么“先来后到”。

    “这……”魏京恒万万没想到峰主们会插手这事,还没想好对策,李明川已经抬手解开对时不晚的禁制。

    “上去!”

    时不晚只觉得脚底被一股飓风托起,还未回过神,人已经被卷着站在擂台之上,对面站着的,正是魏成峰。

    魏成峰方才一言不发,如今见时不晚不仅平安归来,还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要挑战自己,面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时莞,你好大的胆子。”他怒目切齿,几乎要将时不晚生吞活剥。

    时不晚没说话,只是在擂台站定,对着魏成峰微微一笑。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微风拂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时不晚清亮的眉目。

    她缓缓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虚虚挽了个剑花。

    她今日费尽千辛万苦站在擂台上,不是为了和魏成峰逞口舌之争。

    时不晚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赢。

    她太知道该如何对付魏成峰这等狐假虎威的小人。更何况,方才白若安峰主说得没错,她灵气耗损严重,拖不起。

    说不上是谁先出招。

    明晃晃的日头下,剑锋被照得雪亮,残影掠过时不晚的眉眼,满目凛冽。

    众人只觉得狂风呼啸而过,擂台上传来魏成峰的暴呵。

    时不晚出剑的速度极快,分明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可台下的外门弟子竟是看不清她的身形。

    再看清时不晚时,她与魏成峰已过了两招,剑锋当啷撞出清响。

    “好快的剑。”怀剑峰峰主的亲传弟子君书南赞道。

    这是到现在为止出剑最利落的一位弟子,身形足够漂亮。

    执善堂长老与魏京恒对视一眼,摇头道:“只可惜脚步虚浮,功法尚不够扎实。”

    魏成峰挡下时不晚的进攻,转身念出口诀,泛着白光的法器从他手上陡然飞起。

    霎时之间,台上竟是站了十个一模一样的身形。魏成峰没有丝毫预兆,直接发动法器,十个魏成峰同时举起长剑,从四面八方围住时不晚。

    同时不晚想得类似,魏成峰也不想再拖。他渴望进入内门飞黄腾达已经太久,而这机会已经唾手可得,只消时莞迟那么一步。

    他就能站在众人之巅。

    时莞……

    他一定要让对方尝到求而不得、痛不欲生的滋味。

    时不晚持剑脚步微顿,面对着十个完全相同的魏成峰,慢慢眯起双眼。

    高台上,李明川嗤笑:“又是这招。”

    魏成峰修为虽有炼气后期,但剑招实在一般。刚刚就是靠着这个法器方才打败了前面的弟子。

    这法器瞒不过高台上的众位长老,却绝对唬得住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外门弟子。

    “看来是要结束了。”执善堂长老沉吟道。

    白若安也无奈摇头,她没觉得那个女弟子如此糟糕的状态能撑多久,却也没想到这场比斗会结束的那么快。

    “等等,”君书南惊讶道,“她没有输。”

    她还没有输。

    时不晚的目光在十个魏成峰之间逡巡幻视。

    囿于现在修为的限制,时不晚无法一眼看穿法器的破绽。但她好歹混了几百年,多得是对战经验。魏成峰便是于外门弟子里再厉害,不过是个没有筑基的菜鸡,能用的法器也不会有多高阶。

    那么,就一定有破绽。

    眼见着“魏成峰”们步步逼近,冲着时不晚同时挥剑——

    就是这里!

    时不晚目光闪动,侧身转向左边第二个魏成峰,剑尖在手中华光流转,迸射出动人心魄的锋芒,使出天心宗入门剑诀一招——长虹贯日。

    君书南惊得从座位上站起:“她破了!”

    是的,时不晚迅速破开了法器的障眼法。

    不到筑基修为的魏成峰都能使用的法器绝对有破绽,而这个破绽并不难发现——十个魏成峰的动作并不能统一。

    越靠近本体的速度越快,离本体越远速度越慢。

    其他人见到十个魏成峰人先慌了神,自然容易忽视这点,更别提还能找到本体。

    时不晚一直在等魏成峰动手。

    她当先刺向魏成峰的本体,魏成峰没想到时不晚竟能如此快得发现自己,顿时惊慌失措,下意识抽剑回档。

    剑锋在半空当啷交响,时不晚将剑锋狠狠压向魏成峰。

    没成想她的剑在剧烈的震荡中竟是骤然断成两截!

    魏成峰这把剑绝对称得上是低阶法器,有铸剑师刻字。而原身的剑是用辛苦做宗门任务得到的普通材料铸成。更不用说昨日坠崖时,时不晚将剑钉入崖壁,剑锋处早已划出豁口。和魏成峰精铁打造的宝剑对击,终究是撑不住半点,一分为二。

    崩裂的碎铁从魏成峰和时不晚四目相对的眼神中飞溅。

    那一刻,时不晚清晰看见魏成峰眼中的错愕转成得意的嘲弄。

    时不晚却不管剑身断裂,那招长虹贯日在她手中幻化清光,反手飞旋,剑锋的断口直击魏成峰的门面。

    李明川骤然坐直身躯,直直盯着擂台上比斗的时不晚,目露精光:“好!好!剑身已断,剑意不断,连绵不绝。好剑!好剑!”

    不论最终输赢,只凭这一剑,已是今日之最。

    别说是外门弟子,能做到这般的,即便是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又能有几人?

    时不晚虽是刀修,对天心宗的入门剑诀却烂熟于心。

    她早年曾入天心宗,剑诀是谢晏辞一招一式亲手教的。

    再之后,收了应觉寒为徒,这小子却不愿练刀。她又如谢晏辞般,用剑诀一招一式教起自己的徒弟。

    即使闭上眼睛,抹去所有记忆,再拿起剑时,身体也会清晰记得。

    魏成峰没能看见时不晚的不知所措,却在她冷静的目光里瞥见自己的震惊惶恐。那把断裂的长剑直冲他的命门,裹挟着不容置喙的寒意扑面而来。

    那一刻,魏成峰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可怎么会这样,他分明要比时莞的修为还要高些才是!他怎么会感到……如此害怕。

    魏成峰慌乱出招,但已经无力回天。

    时不晚剑气越来越盛,到最后足尖轻点欺身向前,断剑横在魏成峰的喉口处,逐字逐句道:“魏成峰。”

    “被废物打败的你,是什么?”

    在魏成峰惊愕的表情下,时不晚重重踹向他的下腹。魏成峰措手不及,痛呼一声,当即滚下擂台。

    伴随身体砸向地面发出闷响,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立于台上的时不晚,全场再次静默无声。

    高台上,冷汗从魏京恒的额角滑落,他刚想高声骂一句荒唐,回身的瞬间却见始终微微阖目,对周围漠不关心的谢晏辞早在不知何时睁开双眼。

    那双清寒如雪的黑眸正专注地落在时不晚的身上,目光微动。

    魏京恒心中咯噔,顿觉不妙。

    下一刻便听谢晏辞开口,声音淙淙,似玉碎雪落,听得他心头泛着凉意。

    “她是谁?”

    还不待魏成峰开口,恰逢时不晚悬着手腕将断剑在掌心俏皮地转了个圈,“刷”得将断剑拍回剑鞘中。

    她浅浅的发带在日光的映衬下染上淡淡的金色,整个人犹如泛着光晕,正对着台下的记名弟子春风一笑。

    “天心宗,时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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