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栀一直觉得众生平等。

    这种平等在于,不论高低,不论胖瘦,不论富贵或是贫穷,高雅或是低俗。

    人本质的劣根性是一样的。

    就算披上华服,人模狗样,内里的肮脏也从内散发出恶心的气息。

    二楼空教室没有人,课桌堆在后排。唐栀被其中一个男生推了一下,肩膀重重磕在课桌尖锐的边角。

    她没忍住发出一声吃痛,感觉肩膀那处酥麻的疼。

    旁边两个女生边拍照边嘻嘻笑,还在一旁指挥:“扯她的外套,拍下来的照片更劲爆。”

    宋恒拖过来把椅子,吊儿郎当的坐着晃指间的那把空教室钥匙。在这场霸凌中,曾经对程佳施以暴力的受害者集中火力对准唐栀。

    又或者说,在程佳死后,他们找到了新的玩具。

    “唐栀,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多说话。想吸引我注意力?好吧我承认确实被你吸引到了,不过这方法也太蠢了。”

    两个男生嘻嘻笑,一左一右拽唐栀的外套,不怀好意。唐栀被扯得踉跄,颇为强势的去拽回自己的外套,将那两个男生推得往后了一步。

    他们被这个举动激得笑声更加放肆,好像唐栀的反抗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趣味。

    于是接下来,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击唐栀。泼水,扯衣服拍照,视线像一道道刀子般的目光,

    宋恒靠着椅背,看了一会儿让几个人停手。他走到全身狼狈的唐栀面前,拿鞋尖踢了一下她的膝盖。

    唐栀羽一般的长睫抬起,看见他指着地面。

    “知道下面是哪儿吗?就是程佳死的那个教室。”

    “这个教室我挺喜欢的,废了点功夫才拿到专用钥匙,我也不想这地方又用不了。”

    唐栀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然而宋恒还是被惹怒,扯她的头皮,听见她疼得倒抽凉气的声音才慢悠悠松开她的黑发。

    他取了她外套兜里的手机,举到她面前,手机屏幕映亮她的脸。

    “给那个警察打电话,就说你前两天是乱说的,消息不实。”

    睫毛上那滴水珠滑至脸侧,她没有接手机,也没有其他动作。

    “我有一个问题。程佳是怎么死的。”

    “意外。”宋恒说,“警察也查过,没查出什么明显的证据,我们也不知道程佳为什么死在那里。”

    宋恒回头和他身边跟班搭话,“你们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她死那天我们都没见过。”

    唐栀“哦”了一声,“那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我给警察打电话澄清。”

    “既然不是你们,等到哪天警方查出真相不就好了。”

    “我说你啊,还真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宋恒低头,手背嘲弄般拍她的脸,“一个女的死就死了,但是要是影响到我们在圈里的名声会很麻烦。”

    “所以你要是能主动‘澄清’,会省去许多麻烦事。”

    唐栀玻璃珠般的眸深深凝视着宋恒。

    “这么深情的看着我?”

    “我在试图记住你。”唐栀嘴唇微张,一字一句,“你的身形,五官,声音,每个字,每个动作。”

    牢牢记住,刻进瞳孔。

    周围一阵坏笑,几个女生冷哼一声骂了句“狐媚子”,宋恒顶腮低头笑,挑眉。

    “这就告白了?既然这样,那帮个忙?”

    唐栀接过手机。

    然后抬手将手机甩到墙角。

    那部手机在众人的目光下掉在角落暗处,空气难得安静了一瞬。

    宋恒低头笑,沉沉的,像是有什么堵在胸膛。

    “唐栀,你看着挺柔的,但有时候真的……”

    椅子拖拽在地板上发出刺耳声响,一墙之隔,楼下是死亡现场,楼上是霸凌现场,声音穿透两个空间,无形中联系在一起。

    “——给脸不要脸。”

    ……

    司机在校门口等了许久,唐栀难得放学这么久还没出来。司机看着手表有些焦急,直到他即将要给唐晰尘打电话,唐栀终于出来。

    她身上衣服有些湿,头发也是,搭在脸两侧,更衬得那张脸又小又瘦。

    司机询问的话没说出口,唐栀已经径直上了车,司机只好压下满腹疑问。

    车上,司机偶尔从目视镜看着后排靠着窗户的少女。

    “小姐,您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唐栀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光影,“我只是有些累了。”

    “如果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您可以随时和唐家联系,唐家会有专人帮您处理。”

    唐栀婉拒,“不用了,真的没事。”

    如果可以,她不想和唐家的那些人有任何联系。

    回到兰园,她一个人拎医疗箱回卧室处理伤口。有些背上紫红的痕迹她看不到,只能对着穿衣镜一点点摸索着涂碘酒。

    其实很疼,但她一直忍着,只是皱眉,没有发出声音,就像牢牢记住宋恒一样,她也试图将这股疼痛牢牢记住。

    手机屏幕被摔碎,但是还能用,唐栀简单扫了扫上面的碎玻璃碴子,很费力的滑动屏幕。

    一连几天,每天宋恒都会找唐栀“聊天”。

    第三天的时候,宋恒发现了唐栀手机上的实时录音,清空了录音文件,将手机甩到唐栀脸上。当晚,唐栀出现在校门口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三十分钟。

    唐栀一如既往沉默不语,司机没有办法从中问到任何消息。

    阿姨也发现最近几天,唐栀不会准时准点的下楼吃晚饭,她总是让阿姨盛出来用保温盖盖住,每次总是承诺有时间就会下楼自己热着吃,等到第二天阿姨来,却发现满桌菜她也没吃几口。

    事实上唐栀是因为有些冷,所以回到兰园就想缩在被子里。这里的冬天不供暖气,她又因为白天时常被浇得全身湿漉漉的,所以难免有些感冒。

    又是一个晚上回兰园,她径直上楼,涂好碘酒后掰了片感冒药咽下。

    身体沉重,她倒在床上裹紧被子,没多久眼皮注铅一般重,什么时候睡过去也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在叫她。声音时远时近,声线莫名熟悉。

    “唐栀……醒醒……”

    睁开眼时视线失焦,许久那张面容才逐渐清晰。微暗的光影中,斧凿刀刻的骨相棱角分明,漆黑眉目深邃,光影分割俊美五官。

    她以为是错觉,毕竟自从初七后,唐晰尘就没再来兰园。

    所以他为什么突然回来……

    而且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

    “下楼吃饭。”

    唐栀困倦得不行,身体也很累,轻轻挣开唐晰尘的手,侧身倒在床上:“我不饿……”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话,也不是他推了商务会议赶回兰园的理由。

    唐晰尘眉间拧着,将人从床上拽起来,看见她似乎被他拽得疼了些,手劲儿下意识送了送。

    唐栀又要昏昏沉沉倒下去,一只大手扣住她后脑,另一只手探上她额头。

    “唐栀,你在发烧!”

    发烧?

    唐栀费力的睁开眼皮,也可以接受,毕竟这两天冷热交替又没好好吃饭,实属正常。不过原来是发烧啊,怪不得吃了感冒药除了像安眠药似的想睡觉,其他都没什么作用。

    她靠在唐晰尘怀里,又虚又软,唐晰尘以为唐栀烧糊涂了,打电话叫家庭医生来兰园。

    晚上八点钟,家庭医生量完体温开完药,在卧室门口同唐晰尘嘱咐着什么,唐晰尘静静地听,偶尔瞥一眼睡在卧室大床里挂盐水的唐栀。

    唐栀没有知觉,迷迷糊糊中又睡了一会儿,直到她又被人弄醒,侧脸贴着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

    “唐栀,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药瓶里有伤胃的成分,家庭医生嘱咐中途要喂一些吃的保证唐栀打完后不会胃里难受导致恶心呕吐。

    她偏头,没睁眼,“我不想吃。”

    唐晰尘以行动证明这事儿由不得她,她被迫靠在床头,后背垫着软枕,唐晰尘用瓷勺舀了一口粥,递到她嘴边。

    她声音虚弱:“……唐晰尘,我自己来……”

    “你确定吗。”唐晰尘淡淡地说,“如果你滚针的话就要重新打,而且血液倒流会很严重。”

    唐栀的嘴唇因为发烧有些干,她舔了舔,张望着卧室门外有没有其他人。

    “你找谁?”

    “阿姨或者医生……他们在楼下吗?”

    “回去了。兰园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那一会儿拔针要怎么办?”

    “我会。”言简意概,唐晰尘举着瓷勺没动,甚至又往前递了递。

    唐栀只好认命张嘴。

    其实以前每次生病的时候,唐栀都会要求唐晰尘喂她,就像是一种生病时候的特权,有一些特殊的东西能够证明她在唐晰尘心里是足够特殊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哪怕她现在生病依然会下意识想依赖唐晰尘,但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却也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太靠近他。

    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

    不能再沉沦下去了。

    她小口小口喝完粥,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唐晰尘,是不是我打完点滴你就会走了?”

    一瞬的沉默后,唐栀听见“嗯”的一声。

    她不记得手背的针是什么时候拔掉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从澳城回来后,自己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睡梦中她步入了一个充满檀木香的花园,一只猫轻轻缩进她的怀里,皮毛柔顺,身体温热。

    她在梦里将那只猫抱在怀里,现实中,她也同样落入了一个充满檀木香的温暖怀抱。

    像一片漂泊的花瓣稳稳落入宽阔的大地,让她短暂安全的坠入熟悉的依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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