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欣墨的心情随着在夏日宁静待得越来越久愈加明朗。今天初二三班的政治老师拖堂格外严重,就像是没看见一干学生怨念的目光,坚持把宪法的那一课讲完了。最后学生们赶到食堂的时候发现菜盘里面只剩些油水和卤汁了。

    尹欣墨同样没能打到饭,今天中午食堂的人本就出奇的多,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抢饭就没了,更别说去晚了。回到“夏日的庆典”,她发现夏朝海把纱制的蚊帐放了下来,深深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抱着膝坐在床铺上,看样子已经在宿舍待了很久了,根本就没去食堂。

    “怎么了朝海?心情不好还是别的?是有老师说你什么了吗?”尹欣墨一边关门一边问,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特性,一看见朋友不对劲就比她本人更要紧张。

    “没事。”夏朝海闷闷地把脸埋进膝盖里,来回辗转了几下。

    尹欣墨抬头看了她一眼,去自己的书桌架子上找了找,把夹在两本英语练习册间的一盒饼干拆开来递给夏朝海,自己也拿了几块。

    “喏,葱油鸡汤味的。胡老师太敬业了,害得我们一个班的人都打不到饭,以后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再轮到政治的话,一定要备好饼干和泡面。”

    夏朝海垂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干,样子与平时有很大不同,看上去焦虑不安。她抬起头,尹欣墨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

    “你哭了?”女孩连忙去找纸巾递给她,夏朝海却摆摆手。

    “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紧张。因为……想参加接下来的一个活动。”

    “活动?对了,我记得李老师今天上午说的,一个多月后要举办校庆会,是这个吗?”

    “是,我必须得报名、上台……”

    “这样啊!那你也不要太紧张,期中考试过后我和你一起报名。报名是去哪里?”尹欣墨懒得爬梯子,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眼睛亮亮的,如果夏朝海哭的原因就是紧张的话,那她可以一直陪着她,给她打气,鼓励她。

    “是学生会负责的,应该在多媒体大厅。”两人接着聊了一会,吃了一点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夏朝海看了眼时间就开始整理头发衣服,用抱怨的语气说着,“快上课了,午觉又没睡成,夏日宁静的午休时间太短了,比其他初中晚上早放学也是因为这个吧。”

    她束好蚊帐爬下梯子,从书架上拿了一支黄绿色包装的、不知道是哪里生产的杂牌护手霜,漫不经心地涂抹着。尹欣墨察觉到她好像从这阵子开始就在用一些廉价的打折货。

    尹欣墨也站起身,将没吃完的葱油饼干盒子塞回书架上,又把刚刚拆了封的其他零食收了起来。“……你很看重这次活动吗?”

    夏朝海前脚已经跨出了宿舍门,听到她的话“嗯”了一声。梳理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不决,最终她还是开了口,隐隐发颤的声线仿佛水面上的一个个涟漪,微小且寡断。

    “啊……其实也没什么,你就当我是想出名吧。”

    尹欣墨在书桌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透过夏朝海瘦削的背骨,她能看出来她此时繁杂的心情。

    尹欣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夏朝海的肩,轻声说:“走吧,第一节课可是张老头的地理课,如果迟到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不想被罚站另加抄书吧?”

    夏朝海应了一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同往常一般和尹欣墨往教室走去。两个女生一路上谈笑风生,时而小跑时而慢步,似乎是一派十分和睦的日常景象。

    尹欣墨却看出来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但还是只字未提。看夏朝海中午在宿舍里的表现,显然是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而现在的自己刚和她认识不过半个月,过问这类事合适吗?

    她看着面庞上挂着未褪去的浅浅淡笑的夏朝海,抿了抿唇。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知名的情绪就开始剧烈地奔腾,翻滚。

    -

    转眼间,期中考试结束了。一年当中已经步入秋季的时刻,用不着开空调的季节总是令人心旷神怡。学生们纷纷换上了长袖的校服。

    校园内弥漫着一阵桂花的香气,秋风像是一口口吞掉了那些烦闷的热气,不同于春日的困倦,每个人都神清气爽,学生们的欢声笑语一点点地融进了熹微的晨光里。

    宿舍内,在学校雷打不动的《阳光总在风雨后》起床铃中,夏朝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床上坐起来。

    “今天是考试成绩出来的日子,也是……校庆会报名的日子。”她揉了揉眼睛,还有些困倦,但一说起校庆会依然显得心情很复杂。“以往光是一个期中考试就够我受的了……”

    夏日宁静虽然注重学生的素质教育,但该有的应试教育还是一个都没有少,安排得妥妥当当。

    书桌上堆满了厚厚的一沓复习资料,政史地生这些成堆的要背诵的科目最为致命,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划满了一整张纸。书包里装着成堆的复习小册子,连原本就少的午休时间都被挤兑了。

    纵观整场考试,考前和考后都不好过。尤其是发卷那天,听着周围人传出的喜报或是哀鸣,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道血管都被扎起来打了个结,稍稍一动就会全部破裂。

    尹欣墨没说话,她扎好了头发,正坐在床上系校服的红领结。

    以前的老师个个都不喜欢她,不仅不会过问她的学习,连上课点名都自动把她排除在外。即便有的老师之前没有同她接触过,也因为耳闻过她的那些谣传,很难不在心里对她另眼相看。

    氛围这么糟糕,她本来学习能力并不差,最后却因此硬生生落了个班级倒数的下场。连刚转学来这里的期初考试也一塌糊涂,她总觉得李敏静对她有点失望,像是她和想象中的有很大差距。

    尹欣墨没有继续想下去,眼底的情绪难以捉摸。

    -

    这几天,每个班级的班主任对于校庆会演出都多少提了几句——报名在多媒体大厅,中午12点30分开始。

    上午拿到了全部八门科目的卷子,夏朝海的期中成绩有几门课都下滑了,被李敏静单独拎出来批评了几句。尹欣墨的成绩倒还不错,李敏静把她表扬了一通,连她自己都惊异于能考这么高的分。

    快速地在食堂吃完午餐,夏朝海情不自禁地拽住尹欣墨的手臂,褐色的校服袖子都出现了好几道褶皱。

    尹欣墨扶住她,无奈道:“你真的有这么紧张吗?我看你期中考试都没有这样过……啊,抱歉,我不应该提起期中考试的。”

    夏朝海整个人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像株蔫巴的小草。“没事,我就是担心以后没有机会了……这次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

    “紧张我倒是可以理解,但这只是报名啊,没有这个必要吧?而且过度的紧张可能会造成反效果啊。”

    夏朝海点点头,牵住她的手,不再说话了。只是尹欣墨明显地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汗仍在不住地渗出。

    -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的缘故,多媒体大厅里的窗帘都拉上了,只开了边上的几盏白炽灯。空气有点沉闷,人头攒动,数量比尹欣墨想象的还要多一些,到底因为是面向全校六个年级的活动。

    舞台上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校庆会报名点”,下面摆着六张分散开来的木桌,每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同学,分别是学生会的学习、纪检、卫生、文娱、宣传、体育六个部门的部长。

    现在才十二点多,报名还未开始人就已经来了不少,各个年级有着突出才艺的男女生们都站的站,坐的坐,聚在一起聊着天,场面吵吵闹闹的。两个女生逆着乌泱泱的人流前进,想要挤到舞台前面。但尹欣墨突然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

    来报名的学生绝大多数长得都特别漂亮。长相一般的,或是身材不苗条的可以说一点都不多,不知情的话还以为是选美大会。

    校庆会上演出只要有才艺就行了啊,难不成夏日宁静的学生普遍长得很好看?很明显不是。

    这么一想真是有些奇怪了。

    尹欣墨又把目光放在了学生会部长们的身上。部长们坐在那里无事可做,就有各自的熟人朋友上前靠着木桌同他们说话,每个桌子旁基本上都围了两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打发着时间。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学习、宣传两个部门的部长。那个戴着黑红方框眼镜的女生就是学习部的部长,她乌黑的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看起来意外地没有书呆子的气质,反而有一种活泼灵动在她身上。

    而宣传部的部长是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十分开朗,大大咧咧的。学校里的不少人都知道她今年读高二,明明成绩很好却选择去当了美术生,大多数人都理解不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接下来卫生部、文娱部、体育部的部长……这些学长和学姐对尹欣墨来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把目光转向剩下的纪检部部长那里,微微皱起了眉。

    之所以最后一个注意到她,不仅是因为那个女生坐在角落里,还因为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若是没仔细看的话,很容易以为就是个端个凳子坐在木桌前歇息的普通学生。

    灯光很暗,再加上周围人流熙熙攘攘,让尹欣墨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楚她的脸。

    说不出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只能看见她长长的马尾垂在身后,薄而稀疏的刘海因低头盖住了一部分眼睛,眉眼低垂,白炽灯下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是有些苍白,在冷冰冰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给人暖融融的感觉。她就是这样的矛盾体。

    她穿着长袖校服,一件姜黄色的针织毛衣挂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校牌就放在桌子上,右手握着签字笔,目光紧锁着桌面的那张纸,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尹欣墨离开了原地,走到了纪检部部长的面前。她把目光放在那校牌上,瞄了一眼,将这个名字默默记下了。

    颜焓。

    尹欣墨眨了眨眼睛。叫这个名字的,给人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很热情的一个人吧?

    名叫颜焓的女孩子察觉到了她的到来,缓缓抬起了头。

    “……还没有到时间。”她放下笔,轻轻抬起另一边的手臂,看着上面黑色的瑞士手表淡淡道:“现在是12点10分。”

    冷,好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颜焓给尹欣墨的第一感受。

    很久很久之后,尹欣墨再想起这一画面时终于明白,为什么颜焓让人感觉是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颜焓说完又重新拿起笔,对着那张纸勾勾画画起来。

    “不,我不是。”尹欣墨没有走,直视着她,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我是来找你聊天的。”

    颜焓拿笔的手顿了一下。“不用了,我不想聊天。”

    “啊……那抱歉打扰了,再见啦。”

    尹欣墨说完这句话又看了颜焓两眼,转身离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颜焓依旧低着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中的笔却再也没有动过。

    -

    “你去哪里了,欣墨?”夏朝海突然找不到人,本来自己就心神不宁的,现在更是慌神。

    “没什么,就是去四处转了转。”尹欣墨挤开人群,走到夏朝海面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朝海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无奈地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下次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打个招呼,好吗?我还以为你迷路了,连你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待在这边,周围这么吵,没人陪我说话就慌得要命,你懂这种感觉吗?唉。”

    “嗯,我知道啦,以后不会了。”

    她笑笑,摆出了道歉的手势,没有说出颜焓的事情。

    -

    12点30分一到,不知道是谁敲了几下桌子,很快嘈杂的环境就安静下来了。四周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舞台中央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咳咳,”学习部的部长清了清嗓子,端出了一副十分正式的表情。“我讲话前就是要有这种排面,那个啊,在座的各位请安静,现在我宣布夏日宁静第五十届……”

    “第五十届校庆会文艺晚会报名正式开始!!”她话才说一半,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直接接了上去。

    “喂……”学习部部长转头,皱着眉看向声音的来源。

    “喂什么喂?”隔着一条走道,坐在相邻木桌前的宣传部部长抱着胳膊,用毫不掩饰的鄙视的眼神望着她,“邹梦琪,刚才我们明明说好让我来宣布开始的,是你先违反了约定,还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自己好意思吗?”

    “蒋含月,你……”学习部的部长邹梦琪想继续争论下去,奈何理亏,又不甘心在口舌之争中输给对方,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平时的行事作风太诡异,我会不放心吗?我不过是……”

    方才人群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这下又吵吵嚷嚷起来了。尹欣墨一直观察着台上的动静,看见邹梦琪和蒋含月吵嘴时她不由得笑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相爱相杀的同学情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个人身上,尹欣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颜焓,在一片黑暗中更没有人注意到她,沉寂到像一幅不被世人欣赏的油画。

    -

    很巧,尹欣墨和夏朝海她们所对应的初二年级报名处刚好就是颜焓那里。待排队排到她们,颜焓头都没抬:“姓名。”

    “夏朝海。”

    她这回抬起了头,目光淡淡地划过,而后又极快地重新低下去。

    下一个学生很快来到她面前,颜焓的笔始终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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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呢朝海,跨出第一步了!你明明是可以的,对吧?”尹欣墨似乎比夏朝海还要更激动,伸手想要同她击掌。

    “嗯!”夏朝海只是笑笑,看尹欣墨这副样子,无奈地伸出右手配合她击掌。

    校庆会的预选赛在两周后。现在夏朝海的事情暂时定下来了,她报名了独唱表演,尹欣墨听过她唱歌,通过预赛是没有问题的。

    而尹欣墨自己,在次日的中午离开食堂后单独到了小礼堂。

    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感觉到里面仅有的几道目光全部投向了她,格外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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