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阁无所事事了两日。不过,比之梁朝时期,我的自由稍多一些,至少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被纳入了我的准许活动范围之内。

    花园里的布置中规中矩,只能说该有的花木山石应有尽有,但也谈不上什么美感。但对于近日被困在狭小屋内的我来说,能有个地方转悠转悠,已经完完全全足够了。

    这日上午,我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和锦鲤池里的几尾金鱼混熟了,顺利发展了池中物与笼中人的友谊。后来,这些小家伙一听到我的声音便会凑过来,绕着圈儿来回游着。

    正当我聚精会神地蹲在池边数着鱼时,夜沁在不远处叫住了我:“言非。”

    夜沁的脚步声很轻,而我先前沉溺在无聊的娱乐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直到这声“言非”,硬生生把我拉回残酷的现实。我生怕迟疑被发现,条件反射式的应了一声:“是。”

    起身转首一看,黑袍的夜沁站在假山前,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依旧夺目。她快步走过来,看着我道:“你随我去趟吴宅,夜主召见你。”

    见我愣在当地,她快速塞了一顶带面纱的纱织斗笠帽给我,转身便走,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并不打算与我多谈些什么。

    出了宅子的后门,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小巷里,前部坐着一位翘着二郎腿的黑衣车夫。见我们前来,他向夜沁欠了欠身,而后端正了坐姿,示意我们上去。

    我瞥了一眼,黑衣车夫的容貌再寻常不过,放在人群里丝毫不打眼,是那种过目即忘的长相。后来我才得知,这样的样貌是夜阁潜伏和暗杀组再喜欢不过的。行动者的样貌越让人难以记住,越不容易被搜查到,于夜阁亦更安全。

    马车驶过燕都的熙来攘往,喧闹声、叫卖声、交谈声、呵斥声、车轮声反复从马车车窗的布帘子里闯进来。比起梁朝桁肃大多街道的死气沉沉,这鲜活的世间百态昭示着林朝社会更为强盛的生命力。

    马车一路缓缓行驶,窗外的喧嚣却逐渐减少,偶有一二声响。

    我猜测我们已驶入了城中心,故而警戒变得严了起来——这附近应是宫城周边,或是豪右之门的府邸所在之地。

    由是对夜主的畏惧又是多了一分:此人竟掌握如此滔天权势,能在豪门望族林立的街巷占有一处府邸,怎可能是纯善之人?

    可笑我与他初见时,竟轻易被他温良俊逸的外表所迷惑,甚至鲁莽地提出求救的想法,真是年少无知。幸亏日后复盘时看清了此人的个性虚伪与心机深沉,还未酿成更大的恶果。

    随马车一路行驶,我的心跳渐次加速,仿佛置身于颠簸不平的荒郊野路。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诫自己务必清醒,接下来有场大仗要打。

    马车终是停了下来,夜沁率先轻盈地下去,然后掀起帘子给我搭了把手。我搭在她纤细修长且肌肉紧绷的手臂上,快步跃下马车。

    比之我先前见到的所有梁朝小巷,这条巷子更为宽阔敞亮,用平整的青石铺地。后门用石板子写了“吳府”二字,还颇有些气派。

    门口有个布衣小厮朝我们张望着,见我们抵达,先是恭敬向夜沁福了一福,然后无声领我们进府去。

    我们一路从后厢步行至花园,最终绕到中庭,整个过程花了约莫一刻钟,可见这吴府造的颇为气派,占地不小。

    出于谨慎考虑,我表现得乖巧,不敢东张西望,再加上心下确实惴惴然,故全程也没怎么观赏吴府内的景致,只是凭足音大概记住了吴府内部的大致布置,亦草草在脑中绘了一幅不是很完整的吴府地图。

    终于,在花木扶疏的园子尽头,我们抵达了雕花木门半张着的书房。小厮退了下去,夜沁则是用眼神示意我进去。我大气不敢出,随她身后绕过那面策马奔腾的画幅,来到了书桌前。

    我不敢抬首与夜主对视,尽管这书房本身造的很宽阔,但仅是与他共处一室,便让我心生惧意。更何况此时窗户半掩,阻隔了一部分外来的光线,只显得室内更为灰暗。

    夜沁很草草行了个礼,便在夜主的示意下退了下去。至此我与她自花园相会后,便没有再说过任何的一字半句,她只是完美地尽了分内的职责。

    她走后,我更是惴惴,只是低头不知怎么应对,索性默着等夜主开启话匣子。

    感觉到他的步伐在砖面的地面上踏出笃笃的足音,那声音如此笃定淡然,仿佛在嘲讽着我内心的忐忑卑微与不安。

    我感觉到一阵非常清冷的木质檀香,混杂着兰草与墨香夺面而来,夜主应该是走近了我。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他又近了一步,最终只与我一步之遥,我低首,正好看到了他靴头的银色花纹。

    我努力暗示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尽量不卑不亢,但还是气势上狠狠被压制。这种沉重的压迫感远甚于与司命相对时,让我极为难受。

    夜主终于缓缓的开口,声音很是平淡,显得无波无澜:“你似乎很惧怕我。”

    我的心事一下子被他戳穿,赤裸裸地被他剖开,然后残酷地摊开在面前,只觉得四肢无力。但理智一瞬间回笼,我心下暗骂,这话让我怎么接才合适。

    可他似乎不在意我的回答,也不想给我回复的机会。我刚想开口,那人便又说道:“可我们之前在梁朝见过两次,言非。”

    可恶,我更不知道回什么了。冷汗从我的手心冒了出来,我的心跳几乎如同擂鼓般激烈,仿佛正在经受什么极其激烈的斗争。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回应道,“彼时置身梁朝,此时身处林朝。言非颠荡数日,早就习惯舟车劳顿与四海为家的日子,在哪里不是同一处的念想,又怎会生出畏惧夜主的念头。”仿佛为了自证所言非虚,我狠狠心抬头,恰好与他灰色的深邃的眼眸对视。

    那眼神如此玄妙难测,深沉无底,仿佛彻底要把我吸了进去,又好似要即刻洞穿了我,使我无法逃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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