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月指尖划过发髻上玉簪,远眺白茫茫的山路道:“往后冥的残魂由我保管,再不会让他作乱。”

    安葬过惨死的弟子,师徒二人朝白玉书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落地书院时,辛素玹正与霍院一众弟子从学堂走出来,一伙人热热闹闹,看起来相处得不错。

    骤然看到屋顶的二人,她脚尖点地,扑到姜泠月怀里。

    “是师父和师兄呀,你们总算来接我了。”辛素玹兴奋地攥紧姜泠月衣衫,竟还有几分小孩子心性。

    嬴仲景调侃:“这么想走?一日都不想留?”

    辛素玹立马摇头:“这几日与诸位道友上早课,一起修炼,一起安寝,偶尔也会想起从前在莲花门的日子。这种滋味,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素玹想要多留一段时日,我可以去找院长商量。”姜泠月道。

    “师父不必为我去说情。既见过师父,我决定立刻去妖月宫。待学成术法归来,再与朋友们见面亦可。”辛素玹却摇了摇头,神态转变。

    姜泠月点头,先叫小徒弟去道别,又看向嬴仲景,“若有事密语传音,这是洗髓要用的灵草,自己把控好药量。”

    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嬴仲景虽不舍,却没再出言挽留。踌躇片刻,他狠了狠心送走二人。直到再也看不到云端那抹青影,他来到霍星河处,亦与众人道别。

    “三年三年又三年,嬴仲景,还要不要一起游历四方?”万怀素一听他又决定闭关,囫囵一摸光头,做出极其羞恼的样子。

    “才刚见面却又要分开,嬴兄,我该说什么好?愿你心愿达成?”霍星河颇为无奈,微一拱手,也无他话劝留。

    柳洛双手交叠,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

    诸位弟子略显尴尬,比起嬴仲景,眼下他们更熟悉他的师妹辛素玹。

    嬴仲景朝众人拱手:“千年岁月,不缺十年。他日再聚,我定给你们赔罪。”

    亲自到白玉书院说明,才能填补一点对众友的歉意。

    再度启程,他决定先去找铁追风。既决定冲击水龙吟剑诀第六层,需将手上丹药置换一部分。

    思来想去,唯有此人能让他放心。

    铁追风如今虽是白玉书院的长老,却只是挂名。他弟子不多,又为人正派,自不会舍得将丹药来源外泄。

    听霍星河说,眼下铁追风正领着众弟子在一个叫枫镇的地方游历。枫镇距白玉书院不远,嬴仲景不想被围观,选择落地在郊外。

    一阵女人的哭声吸引去他的注意,他跃上树,朝溪水处看去。

    只见几辆马车停在河边,七八个家丁打扮的男人围在后面,领头的管事正推搡着几名女子。

    “马上要进城,别一个个哭丧着脸,叫主家看见砸在手里,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管事呵斥道。

    穿得五颜六色的女人们哭得更惨了,她们头戴帏帽,叫人看不见脸。

    其中一名身穿妃色衣衫的女子呆立在原地,既不哭也不闹。管事走到她身边时,不仅没有对她发怒,甚至讨好地给她塞饼子。

    女子双手捧着焦黄的饼子,看向几个蹲在河边洁面的女人。她走上前去,将温热的饼子递到众女面前。

    “给,吃掉就不会难过了。”她声音轻柔得像一只小猫,风一吹便听不真切。

    女人们终于认命,刚想接过饼子,管事立刻拦在中间,当胸踢中其中一个,“什么货色,也敢吃爷给的食物。吃,就知道吃,这么肥怎么卖得出去!”

    被管事踢打的女人身材中等,根本算不上肥胖。她缩回手瘫软在地,不安地看着管事。

    嬴仲景看明白事情经过,轻轻一跃落在地上。这伙人明显是拐子,这些女子既不情愿,他理应出手。

    骤然被拎住衣领,管事抬头看向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梗着脖子道:“你是谁?”

    “你们退出百米,我和这些女子有话说。”嬴仲景冷声道。

    刀架在脖子上,管事立刻挥动肥胖的手掌命众人后退。等嬴仲景放手后,他却一溜烟跑到对面,指挥手下道:“弄他!”

    飞剑陡然贯入地面,拦住气势汹汹的众男。

    再看瑟缩成一团相互取暖的女人们,嬴仲景后退到一丈外,拱手道:“在下途经此地,见此人对你们态度恶劣。你们是否自愿随他离去?”

    女人们面面相觑,生怕刚出狼窝又落入虎窝。毕竟现在人面兽心的烂人那样多,她们岂敢随意轻信生人。

    “你们不说,我可要走了。现在说,那伙人听不见。”嬴仲景抬脚,做出要离去的样子。

    “你,等等,不要走,她们,她们,有话说。”穿着妃色衣衫的女子忽然出声阻拦。

    一个女人道:“我,我是被拐来的。因样貌普通只能被卖到腌臜地方。我不想死,壮士救我!”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论是被卖还是被拐的,无论样貌如何,女人们都不愿随那伙人走。只有两个走投无路的还想进城寻找买家。

    “我要入城,也能送你们去想去的地方。钱财的事不需担心,要不要和我走,你们自己想好。”

    亲眼见识过他的厉害,一个女人忽然跪下,不顾男女身份扯开衣服,露出胸前伤痕,“求您好人做到底,杀了这群没人性的东西。不如此,我远方的亲人一定会被上门寻仇。”

    女人们一起跪下,哭诉这伙人种种暴行。嬴仲景走到管事面前,命对方交出路引等物。

    管事自认倒霉,想着赶紧逃跑。不料嬴仲景拿到东西又将几人一顿拷打,手段之狠辣叫他们尿了裤子。

    一番狗咬狗后,没一个值得留情。他背着女人们将贼人抹了脖子,就地掩埋作为肥料。

    顺便,也搜刮了一番钱财,交给女人们傍身。

    女人们来自天南海北,嬴仲景只得先带她们进城。得知铁追风已回中都,他索性将六个女人一起带走。

    本半日就能到中都,一路辗转耗去五日。将女子们送到碧霞客栈,他才去见铁追风。

    铁追风惊讶他的归来,得知他手上有大量下界灵草,也乐得与他交换。

    二人心满意足,嬴仲景又回到客栈。

    女人们各有去处,只那名妃色衣衫的女子好似失忆,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客栈的女管事都说,此女除去美貌至极竟什么都不会,连为她寻去处都是难事。最后由掌柜做主,为少女找到归宿,进入一户云姓富户府中做事。

    临走前,嬴仲景坐在三楼窗口,漠然垂头打量,客栈后有一条狭窄的街道。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坐在棚下,口不能言,眼不视物,和几个残疾的乞丐坐在一起,摆动着垂下去的双臂,状似癫狂。

    繁华富裕的中都鲜少能见到乞丐,就连最贫穷的人家都会受到官府的接济。

    这些人大都有重罪在身,被刻意折断四肢,甚至每日会被游街。路过的人看见,连一口唾沫都不想给。

    看到偃师舟现在的日子,嬴仲景虽做不到完全放下,却也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牵扯,免得让他恶心。

    从昔日人人敬仰的仙门掌权人,到如今人人嫌弃的老乞丐,感受自己一天天老去直至死亡,对一心渴求长生的偃师舟来说,如何不是最重的惩罚。

    每到饭点,一群乞丐就会疯疯癫癫跑到大街上讨要饭食。讨不到就到臭泔水里翻找。

    偃师舟是不想死的,即便再不愿,他也会去做。

    他修为尽废,比当初经脉闭塞的嬴仲景还不如。饥饿与寒冷叫他无暇顾及其他,每日浑浑噩噩地苟延残喘。

    他用尽全身力气扭爬到街道上,一个不注意撞在某个背剑的青年脚边。偃师舟口中咿咿呀呀,顺势伏地乞讨。

    “门主!”长安震惊地扶住偃师舟,他听闻中都有一个老乞丐很像门主,才执意过来寻找。

    骤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偃师舟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吼叫,颤抖着倒在地上往后爬。

    长安又往前走,俯身拉住偃师舟道:“我带你……我!”

    现在的苍无山除了冯川,恐怕没有谁会欢迎偃师舟回来。长安话语哽在喉头,又道:“我们先寻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想法子。”

    顷刻,客栈内跨出来两个伙计打扮的人,其中一个道:“不论你是谁,都不能带走他。”

    长安道:“为何!门主如今这副模样,他……”

    想到生死不明的嬴仲景,他有些说不下去,两两为难之下,又哀求:“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至于如此羞辱他。”

    两个伙计冷笑:“咱们虽是普通凡人,手上也有宗主赐的宝贝,岂能让你踩在灵音宗脸上。”

    一番僵持,还是长安先败下阵,他不想,不想为了这种事向灵音宗动手。

    老实说直到今日,他也难以想象偃门主会做下那等事。他用商量的口吻道:“起码,起码,不要让他做一个乞丐。”

    两伙计道:“这是宗主的意思,嬴前辈如何,此人就要如何。所谓以牙还牙,恶有恶报,便是如此。”

    似乎捕捉到事情的关键,长安不住重复那句“以牙还牙”,大声道:“什么意思!你们怎知嬴仲景如何,他!是他回来了吗?他在哪里?”

    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二伙计拖拽着偃师舟往小巷走去。偃师舟口中呜咽,口鼻出血。

    长安大喊:“门主!巧巧她如今很好。您!您!不必担心。”

    偃师舟哭着被拖进巷子,长安在意嬴仲景去向,像阵风似的冲进大堂四处打听消息。被人推出来,他又打算去灵音宗。

    刚走出一段路,察觉到背后幽冷的视线,长安倏然回头。

    只见嬴仲景站在三楼窗口,二人视线交织,嬴仲景凝望着他,缓缓合上窗户。

    长安思绪万千,刚上前几步,却又停在原地。

    就算仲景愿意见他,他还能以朋友自居?那杯险些毒死仲景的茶,是他们三人合谋后亲手送过去的,他又有什么资格上楼。

    定了定神,长安再不看巷口,黯然转身离去。

    屋内的嬴仲景面无表情地收拾衣物,打算回灵音宗。他想试试,再次看到这些人时,心底是否还有波澜。

    没有。

    一点都没有。

    走到一楼,那名半路领来的女子还在大堂等他。此女年约十四五岁,对他来说,还是个半大孩子。

    少女捧着一朵花,看着他道:“给你。”

    嬴仲景接过,只是最平常不过,墙角随处可见的小白花。他微笑问:“什么意思?”

    少女道:“花,感谢你。”

    嬴仲景轻嗅花香:“我收下。不过,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帏帽?”

    少女拉着帏帽上的薄纱,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们叫我不许摘,只能给卖家看。为什么要给卖家看?我可以摘吗?”

    他们?

    那伙拐子?

    嬴仲景含笑:“给你洗脸的姐姐不是看过吗?摘吧,我走了,往后保重,莫再被人骗了。”

    接下来,他就该闭关洗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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