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上,梨幽苑的梨花仍开得旺,一簇挤着一簇,对着院子里的烛光。

    “少主,都准备好了。”硕疆背着东西从屋子里走出来。

    少年目光弥散,月光照在他冷俊的面容上,眼神闪过一瞬忧郁。

    江痕回过身,回到那副清冷的模样,淡淡道:“出去后,别再叫我少主。”

    “是的,公子。”

    半响,江痕收回落在梨林里的目光。

    竹林深处的冷风穿堂而过,打在他深褐色的眸子里,掩下了那片香雪,他垂下眼,缓缓朝前走去,离着梨林愈来愈远,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

    “朝炎将军回来啦!”

    “朝炎将军即将凯旋!”

    “真的,是真的!大胜归来!”

    朝炎军击退敌军,大胜归来的消息一经传回,便在京城的大街上扩散开来。

    如清知道这个消息时,已是未时三刻。彼时,她还正坐在窗几旁翻看着从京城药铺师傅那淘来的旧医书本子,有些微微犯困。

    “阿娣,快,快跟我来!”

    如月来时,满脸的兴奋,笑得嘴角都快要溢出朵花来似的。如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一把拉着急匆匆往外跑。

    “哎——,阿姊阿姊,慢点……”如清被她拽地踉跄,神色慌张地努力稳住脚步。

    如月提着衣裙,只一股脑地往外跑,着急道:“来不及啦!朝炎军已经入京,再慢就要看不到了!”

    出了府邸,果真见此时的京城街头,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如月拉着如清的手,穿梭在人潮涌动的街头里。随着远处的尘土飞扬,马蹄声由远及近,街上的人群开始沸腾。

    “看哪,是朝炎将军!”突然,一声高呼,将人群的冲挤顶上了极致,人们纷纷匆忙窜动着脚步,自觉挤涌在街道两旁,开始欢呼雀跃。

    远远的,依稀可见一位少年身着铠甲,一条红色金丝发带自头顶垂落,随着鬓间的几缕碎发迎风起落,骑着一匹雄壮的战马,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驶入京城。

    “朝炎将军!朝炎将军!”

    呼喊声此起彼伏,犹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冲入如清的脑海里。

    “阿姊!阿姊!存息!”如清挤在这如海的潮流里,焦急地大声喊着,看不见人群的尽头,甚至挤不出这如人墙般的人群边缘。

    是的,她和如月走散了。方才的街道实在是太乱,她被人群冲挤的东偏西倒,一晃的功夫,她再抬眼时,阿姊便已经不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存息亦已不见身影。

    随着队伍的接近,人群还在不断的扩大,随之而来的是愈加嘈杂混乱的声响。

    此时,如清已是被周围之人的呐喊声冲得头晕脑胀,她只觉得难受,胃液翻涌的气息直直没上她的咽喉,让她觉得窒息。她淹没在人海中,眉目像拧成一股麻绳般,拼命向后冲挤着,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突然,一个腰阔十围,结实魁梧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冲了上来,正对上凑着缝隙往外钻的如清。

    “啊——”

    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冲的如清两眼一黑,身子止不住的往后倒。

    但好在身后有人群的缓冲,如清没有直直倒下去,要换做是之前,她倒是可以立住脚跟站稳,但此时的她只觉得身子极其难受,脑袋像是被倒转般,涨痛难耐,想来应是晕眩之症又犯的缘故。

    向后趔趄好几步后,她终是稳不住脚跟倒下去。

    “哎——姑娘!”

    “没事吧……”

    “小姐!小姐!”存息从人群里窜了出来,带着稍许瑟瑟声朝那撞人的粗壮男子愤愤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看不见前面都是人的么!”

    如清落地时,周遭的声音瞬间化作一阵耳鸣,嗡嗡作响在脑中。她弯曲着手臂,轻轻晃了晃脑袋,努力想将自己撑起来。

    目光离散间,她抬起了眸。只那一瞬,一袭玄色黑袍忽闪入了她的眼帘,从模糊慢慢转而清晰。

    那是一张充满肃杀之气却又绝对英气决绝的脸庞。只见他随意勾着缰绳,齐顺的青发似瀑布般倾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闪射着凛冽与桀骜,高挺的鼻梁下一双殷红的薄唇微勾起一点笑,活像是炼狱话本子里的邪魔至尊。但尽管他看起来如此令人生畏,可其姿色还是惊得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很奇怪。如清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却见他本是疏散着的眉梢莫得一紧,冷漠深邃的眸子里倏地划过一丝愣然,慢慢好像还…带着一丝喜色?但随即又转瞬即逝,痕迹再无。

    如清趴在地上,拧着眉扯了扯干涩的唇角,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是觉得我好笑么?

    “小姐,你没事吧,听得见我说话吗?小姐?小姐!”

    如清一顿,耳旁存息焦急的声音蜂涌而入,瞬间将她还有些迷晃的脑袋充斥得格外清醒。

    “我…没事。”如清在唇角扯出一抹笑,安慰道。

    身旁的人群随着朝炎军的前行早早移至脚步,只那撞人的粗壮大个还留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如清。

    “那个…姑娘,真是抱歉哈,我着急回家看望妻娘,实在没见着你,这才不小心撞上,多有得罪了…”那壮汉虽举止粗犷,但在其话语里却不难听出其的诚恳。

    如清被存息扶起时,才注意到这男子。

    他当是军中之人。如清朝他看去,只见他身着一套厚重的铠甲,宽大的腰间由一条腰带紧紧束着,上面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小物件:火折子、令牌、短刀…瞧其样子,应还是一个小小的头目。

    垂眸间,如清又想起了方才那马背上的人,以及…以及自己摔倒时的狼狈模样,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皱起半截眉梢,清柔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愠色,咬了咬嘴唇,半响道:“我没事大哥,你走罢。”说着,如清本欲赶快离开,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憋屈及了,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来,对着那壮汉愤愤道:“大哥,以后走路慢点,别再那么着急了,下回我可再经受不住!”

    那壮汉见她回来先是一怔,在听清姑娘的话后,乐呵一笑,拍着胸腹朝她抱拳直言道:“害,我原以为啥事嘞,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来日定能嫁得好郎,生得好娃!”

    “你!”如清听过他的话后,白皙的脸颊突变得一会红一会儿绿,圆溜的眼球直瞪得大大的,一时间哑语,不知该作何,最后没辙,只得作势委屈的甩开衣袖,气愤又无奈道:“我…我走了!”

    “哎,小姐!”存息见状,瞪了那壮汉一眼,便匆匆追赶上去。

    “好嘞,姑娘慢些个走哈!早点回家!”壮汉笑呵呵地看着如清离去的背影,心想道:原以为是个娇气的,没想到看差了,嗯,不错,是个好姑娘,哈哈哈哈!

    今日定是不宜出门!如清紧握着手,一路上皆是蹙眉垂目的模样,满脸懊意地回到了府中。

    才入门内,就见如月阿姊踏着欢快的小步,满脸喜色的进来。见到如清时,她急忙就跑了上来,大声道:“阿娣!”

    将走近时,如月的脚步忽顿了一下,瞧如清样子,有些心虚地放慢了脚步。

    “…阿娣?”如月抿了抿唇角,一脸干笑的朝她靠近:“那个…方才人太多了,东挤西挤的,我实在没找见你在哪,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经过一路的缓解,如清的心绪其实早已没有最初那般燥乱,毕竟在外生活这么多年,这点调节能力还是有的。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件事有如此大的波动,前后左右不过是在大街上被人撞了,然后摔了,最后再被人笑了罢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人间常有之事!

    想到这,她心里又好受了些,脸上噙起一抹笑,和声朝如月道:“没事的阿姊,当时街中的人确实不少,找不到也并非是你的过错,再说了,我不也没找到你么。”

    如月听见如清这样说,神情瞬间轻松下来,扯过如清的臂弯挽着,爽朗一笑:“我就知道,阿娣心善大度,定不会同我计较此事!”

    不过下一秒,她就变了副模样,一脸喜色上头,满身的激动,出口便滔滔不绝,神采奕奕道:“不过阿娣,你看见了么,之行君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且不说他生得一副轩然霞举、器宇落落的模样,单就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少年将军,赐名朝炎,一人领兵直下边疆,打得敌寇落花流水、哭爹喊娘这一项,就不知要成为多少女子心中梦寐以求的情郎,也不知将来会有哪家贵女如此有福气能成为他的妻子…”

    感叹了下,如月又亮起了圆溜溜的眸子,继续道:“害,你刚来,可千万别小看朝炎将军在京城女子之中的地位。听说啊,就在今日他入京前往宫中的路上,就有一位姑娘只为多看上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追赶他,却不料直接冲跑得摔倒在了地上,险些冲撞上朝炎军,激动得都昏了头,你说深情不深情?”

    听到这,如清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事又瞬间击了上来。只见她浅褐的瞳孔猛然一震,秀气的眉梢如同被风轻轻吹起的柳丝,忽地上扬又倏然蹙落,纤细的手指在慌乱中捏起衣裙,一脸骇然道:“胡说!”

    一旁的如月微皱起眉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如清。半响,她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震惊道:“那那那…人不会就是阿娣你罢!”

    “咝~阿姊,我有些头疼,先…先走了。”听到这,如清作势揉了揉额间,眼神空洞到似无欲无求般,转身就离开了。

    “真是你啊……”如月不敢相信。

    “小姐明明是被人群撞倒的,哪是看倒的!”

    存息在旁边目睹了一切。要说谁最是明白如清的心路变化,那非她莫属不可。

    只见她一脸的焦急,匆匆朝大小姐解释道,就急忙朝如清跑了去。

    如月这才知是怎回事,不知所措的向着如清已远走的背影大声道:“哎,阿娣,都是误会啊!那些个无知的刁民乱说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阿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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