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从来就不该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02

    背后传来水声,橘黄的光晕染墙壁,只要我微微侧身,就能看到那扇紧闭的浴室门。他在里面洗澡。

    近日天气转凉,好像人也跟着变得冷淡,越发缺少热情。譬如我,同事总说,我笑的次数渐少,还喜欢莫名发呆,譬如他,不再经常吻我,也不会再下意识牵住我的手。

    我看着屏幕里那个仍旧意气风发的男人,沉默地捏紧了手机。直到无意间瞥到自己指尖泛起青白,才缓缓放松下来。

    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被其他人簇拥着,笑容阳光爽朗,耀眼得一如既往。往下翻,他穿着休闲的私服,跟一帮朋友谈笑风生,眉宇间洋溢着得意。

    岁月的痕迹一点也没在他身上留下,他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狷傲开朗的少年。

    但其实,并不是的。他在我面前,不是这个样子。

    起码不怎么爱笑了。

    我看向窗户,窗帘后掩着的是沸反盈天,霓虹灯肆意闪烁,都市中央迎来一场又一场盛宴。

    在这样不知节制的都市里,压力疲惫在所难免。而他,也几次三番受到生活重创。

    好在他凭着当初的一腔热血坚持了下去,经过磨练后逐渐收起张扬,如今已是事业有成,家室……

    我们还没结婚。

    不止我,那些看着我们从高中携手走过来的朋友知道这个消息,也一样诧异。

    七年恋爱关系,我们好像已经习惯把彼此的喘息别在耳旁,却从没想过步入婚姻。

    或许想过,但他至今没有作为,我又难以主动走出这一步,想着他应该自有打算。

    ——我好像总是这样,把所有可能都寄托于他身上。

    水声戛然而止。

    我关掉手机,放在床头。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接着,床沿凹陷,我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湿意还未散去,鼻尖充斥着他沐浴露的气味,有一粒水珠落在后颈。他抬手用指腹帮我擦去,那层薄薄的茧在后颈处摩挲时带来轻微瘙痒。

    但我忘了去理会,因为我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不用同一款沐浴露了。时间太长,我甚至都要习惯,他染上别的味道。

    我和他之间隔着两层衣物,仍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温度——他的体温总比我高一些。

    明明一转身,我就能对上他的眼睫,就能吻到他紧锁的眉间。

    或者他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再把我抱得紧一点,像好久以前那样,哄哄我,我就能瞬间释怀所有。

    但我没有,他也没有。

    或许是忘了,或许是懒得,恰逢此刻,我们都选择了沉吟。

    我们靠得那么近,却距离那么远。

    03

    夜色载着一船清梦,慢慢驶入黑暗中,在风平浪静的水平面上跟随灯塔的指引,终点是名叫黎明的码头。

    船里,装着高中时期的自己,还有他。

    要不是这个梦,我都快忘了我们那些过去。

    那时候,我们的性格还很鲜明,老实说,全无相配可言(好在我们的名字还算般配,大概是老天难得给予恩惠)。

    我在班里近乎透明。同桌老是说我本分娴静,毫无脾性,同样,也毫无热情。

    我好像从来不会为了什么去追逐,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没有理想,没有未来。

    但我沉浸于这种生活状态,从没有过改变的欲望。

    而他不一样。

    他阳光开朗,充满朝气,喜欢笑,喜欢嘴贫,总是能够轻易获得所有老师的赞许。

    他似乎从不甘于平庸,高中三年都马不停蹄,不停歇地朝着理想大学奋斗。他就跟名字写的那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同一颗璀璨夺目的星星。

    ——路朗星。

    我从来不敢奢求能够跟这个过分耀眼的人有任何交集。但缘分大概就这么不可捉摸,不偏不倚砸中了我们,从此两条平行的线偏离轨道,逐渐开始相交。

    梦里的场景和当时一样,厚重的夕阳,倏然安静下来的教室,桌上展开的书本是我完成不久的作业,它被泼了半杯水,字迹模糊不清。

    那个尚且稚嫩的我张了张嘴,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忘了要怎么说话,甚至没想起来去看同样湿透了的自己。

    “对……对不起。”

    那是高中时代的路朗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脸色不太好看,周围那堆总爱起哄的兄弟此刻也静如鹌鹑,默契地站成两排,低下头抿唇不语。

    而我站在他们面前,就像个随时可能训斥他们的恶势力老大。

    本来我是该生气的,是该大发脾气,可惜并没有,反而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很不合时宜地低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都怪周遭太安静,才显得突兀。

    同桌估计以为我是气疯了,连忙从后桌扯下一堆纸帮我把作业擦干净。路朗星看他动作也不好意思傻愣着,上前把桌上其他地方的水擦掉。

    “没关系,”我想上去阻止他们,“我自己来吧。”

    “先别动。”路朗星拦住我,站在原地独自懊恼了几秒钟,最终脱下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还把我往后带了几步,“小心玻璃渣。”

    他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真没想到宋尉那个傻逼会突然转过去。”

    前面作完死瑟瑟发抖的宋尉:“……”

    我知道,那个玻璃杯本来是路朗星要扔给我前桌的,结果前桌偏说要转个华丽的身再去接,那半圈还没转过来,被子就磕在我桌角,溅起一片水和玻璃渣。

    我是真的觉得特别好笑,又在他面前克制地勾了勾嘴角,“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他看见我笑更窘迫了,“你是住宿生吗?还有一会才上晚自习,你要不先回寝室换件衣服?东西我来收拾,作业的事你也别担心,等会儿我会主动跟老师认错的。”

    “不是,”我摇头,“我是走读的。”

    “啊……”路朗星看起来有些着急,蹙起眉也没说话。

    我以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刚准备让他放宽心,他突然抹了把脸,飞速离开教室,还让我等一会儿。

    路朗星再出现的时候大概是五分钟后,人群早就散开,狼藉也已经被宋尉他们那帮人收拾干净。

    他来到我课桌边,白皙的脸涨红,嘴里喘着粗气,轻轻拉着衣服领口扇风。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我,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顺气:“我……我刚刚回寝室拿的……最小的码了,我没穿过几回,要不你先凑合着?”

    我怔了怔,把衣服塞回他怀里,“不用……”

    “我这一去一回都是狂奔的,这么累,你就别嫌弃我了。”路朗星没能让我如愿,“你就先换上吧,不然容易感冒。”

    “哦~”宋尉转过身来,发出揶揄的起哄声,眼神暧昧,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个口袋。

    同桌在旁边瞪了他一眼,他才吞了口口水灰溜溜地转回去。动作机械,仿佛是个上了发条的八音盒。

    我握着手里的袋子,抬眼能看见路朗星侧颈的汗,有些手足无措。本能让我抗拒,但又不忍心看他白辛苦这一趟。

    我攥紧袋口,迟疑地将视线转移到身边的人。

    同桌林殊向来是个很洒脱的人。

    他看出我的犹豫,也来劝我:“想那么多干嘛,你换上吧,身体要紧。”

    我只好去厕所钻进隔间,脱下那件湿透的衬衫,手上拿着路朗星的T恤,一鼓作气穿好。又拿过他的外套套在身上。

    他比我高一些,衣服大了几个码,肩膀松松垮垮,衣袖长得只能露出半截手。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被衣服的主人抱在怀里一样。但我知道这想法过于孟浪,于是一晚上抑制住心猿意马。

    直到回家的路上,所有想法都随着月光倾泻而出,踩着树影,仍有些恍惚。风掠过衣角,我那时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脸上居然发烫。

    梦到这里截然而止。

    04

    我平躺在床上,艰涩地睁开眼睛。余光瞥到早已空无一人的枕边,又想起梦里我们第一次对话时,他一个劲认错的模样。

    真傻。

    真好。

    我终于敢翻过身正对他的位置,手轻轻覆上他用过的枕头。

    凉了,凉了个透。

    我掀起眼皮看了眼床头的钟,没忍住笑了笑。

    才七点半,他就出门了。就像故意躲着我一样。

    睡意还没完全散去,我窝在床里,磨磨蹭蹭,等秒钟又走了十来圈才起身,点着脑袋把被子叠好,又趿着拖鞋到浴室去洗漱。

    被凉水冲过后,清醒才慢慢占据大脑。我抬眼,无意间与镜子对视,愣了愣。

    也难怪,憔悴了不少,是个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久违地坐到梳妆台前,我将口红握在手里,静静摩挲它的轮廓。

    这是路朗星以前最喜欢的色号,但我已经快三个月没用了。

    他那时候看到我涂这个就会上前狠狠吻我,最放肆的一次甚至是在我父母面前。情不自禁,毫不避讳,强势地让人无法抗拒。

    我一怔,意识到自己又在走神了。

    我回忆着化妆的步骤,给自己上了一个还算有朝气的妆。那个被框在玻璃里的女人,终于有了专属于二十几岁的可人气质。

    真滑稽。

    还是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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