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一阵响亮的鸡鸣声,打破黎明时的宁静。

    此时,倪依家的院子里,陆陆续续的有了人声。

    听见屋外的声音,倪依也意识到,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了。

    今天是一九六八年的七月二十日,正是农忙的季节,也是她正式上工的第一天,迟到可就不好了。

    只是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行动起来,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醒过来了,可她躺在床上,就是动不了,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一般,怎么也醒不过来。

    此时的她,依旧沉浸在梦里,仿佛是有谁把梦里的一切硬塞给她一样,不容的她拒绝。

    梦境的主角,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

    整个梦境,她就像是旁观者一样,观看着他的一生。

    男子呱呱坠地,他的母亲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就好像他是天赐的礼物一般。

    他的父亲抱着他,激动的喜极而泣。

    男子再大一点,他被母亲背在背上。

    母亲一边干活,一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哄着男子入睡。

    又过了几年,他已经从一个婴儿,变成了一个男孩。

    他骑在他父亲肩上,手里拿着舍不得吃的糖葫芦,笑容满面的和他父亲逛街。

    画面一转,男孩头顶白布,跪在他母亲的灵堂前,放声哭泣。

    不知过了许久,男子已经从一个孩童,变成了高大的青年。

    他背着行囊,独自进入了军营。

    …..

    梦境的最后,只有男子浴血奋战倒下的画面。

    随着梦境的进行,倪依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打湿了枕头。

    梦得久了,总会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后来,她都以为那个挥刀砍向敌人的人,不是那个男子,而是她。

    而且随着战斗的深入,她也逐渐麻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砍,砍,砍。”

    直到最后,男子终于倒下,梦境戛然而止。

    倪依猛的睁开双眼,急速的喘了好几口气,因为梦境而急速跳动的心脏,这才有了些许的缓和。

    她缓缓的动了动发僵的手,慢慢的抬起,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心里一阵唏嘘。

    刚才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男子仿佛就是现实中存在一般。

    模模糊糊的,倪依好像听见了倪母说要开饭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此时也不在多想,手脚麻利的起了床。

    为什么她躺在床上,就能听见院内的说话声呢?这就不得不说说她家的老房子了。

    她们家现在住的房子,是典型的土房子,黄泥冲的墙,稻草作的顶,时间久了,墙面上,总会有一些裂缝。

    即使她已经用报纸把这些缝遮了起来,也依旧改变不了,这墙不能隔音的事实。

    倪依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面容,麻花辫、长袖上衣、黑裤子,一切如常,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出了卧室。

    按理说到了七月下旬了,天气也热了起来,也到了穿短袖的季节。

    之所以她今天要穿长袖,也是因为她今天要去收麦子。

    去年冬天种下的小麦,到如今已经断断续续的成熟,队里也开始组织大家去抢收了。

    穿长袖呢,不仅能防止被太阳晒伤,还能防止被麦子划伤。

    所以,一般干农活的时候,村里人都喜欢穿长袖,当然那些皮糙肉厚嫌麻烦的大男人除外。

    既然是去地里劳动,那就不需要太好的衣服,以免难得的新衣服被弄脏弄坏。

    因此,她还特意找的是那种补丁超多的长袖衣服。

    说起来,倪依的衣服,还多是从她二姐那里捡的。

    当然也有新的,但是一般是几年才买一件,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她上次买新衣服是什么时候了。

    尽管如此节省,她每个季节的衣服也是有那么几件的,日常穿着也没问题。

    在村里,尤其是成长期小孩子的衣服,都是家里大孩子穿不了的,再给小一些的孩子接着穿。

    如果小一些的孩子的穿不了,如果家里还有更小的孩子,那就拿给更小孩子的穿,就这么一个传一个穿,直到衣服穿不了为止。

    就说她的衣服吧,她小时候的,勉强还能穿的,现在就是她侄女在穿。

    如果衣服确实已经穿不了,大人还会把衣服上好的布料剪下来,用来制作布鞋的鞋底,就是那种常见的千层底的布鞋,一点浪费的都没有。

    倪依家的院子里有几棵果树,早起的鸟儿已经在觅食了。

    太阳当空,她抬眼望去,就看见有几只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着,好不热闹。

    鸡圈的几只母鸡,“咯~咯~咯~~”的叫着,有的仰着头喝水,有的低头用鸡爪扒拉泥地,有的啄食鸡盆里的鸡食。

    是的,她家现在养的都是母鸡。

    由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养殖鸡的数量也是有限制的。

    也就是这个原因,现在大家都喜欢养母鸡,当然了,她家也不例外。

    也是有养公鸡的,只是数量比较少,而且都是养大了,就吃了。

    尽管就这么几只母鸡,那也不是一般家庭养的起的,刚好她家就是这村里为数不多的,能养的起母鸡的人家。

    这几年,家家户户都穷的厉害,鸡都养不起,那就更不要说养猪了。

    而且养猪的风险特别的大,只要不是养猪的小能手,大家都对此敬谢不敏,她家也不例外。

    她家的猪圈,现在都拿去关鸡了。

    其实,她们村里还是有养猪的,比如公家的,就有养一头大母猪和好几头公猪。

    可这么几头猪,母猪还不能杀,要留着生小猪。

    公猪也要留一头配种,还要上交一头,那就只剩下一两头。

    就这么一两头猪,哪里够村里这么多人分的,这也就导致村民们普遍缺少油水。

    放眼望去,村民们多数都是瘦瘦的,这十里八村的,想难找到一个胖子,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她们家现在,就是靠几只母鸡下蛋,偶尔给家里的大人小孩补充营养。

    自然而然的,这几只母鸡,就成了家里人的心头好,当然,她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看看它们。

    “小姑,你起来啦!”正在院子里打水洗脸的倪俊,看见倪依出来了,笑着问道。

    倪俊是她大哥排行第一的儿子,因为倪依在她的这一辈占小。

    倪俊出生以后,只要是她在家有空,都是她在带,因此俩人的感情非常的深厚。

    “嗯嗯。”倪依笑着回应,“俊俊,你今天起来的也早啊!妹妹起来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手上接过他端着都费劲的洗脸水,放在脸盆架上,转身又走到他的身后,等着洗脸。

    现在天热了起来,大家都是用冷水洗脸,这也是大人放心让他端水的原因。

    他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倪兰,是倪依的大哥排行第二的女儿,上个月才刚学会走路。

    他们兄妹两个年龄都还不大,倪俊今年才五岁,不到上学的年纪,一般大人们都忙的时候,他就担起带倪兰责任。

    “她也醒了,刚还在哭呢。妈妈已经去给她穿衣服了。”倪俊洗完脸,脸上尽是开心的笑容。

    倪俊的妈妈,也就是倪依大嫂余玲,和倪依大哥倪志豪结婚七年了。

    在这个靠体力务农的农村,多数女生在家都是干活多,吃的少,余玲更是其中的典范,这也和她在娘家的生活习惯有关。

    余玲是嫁到倪家,在倪家养了两年左右,身体才养的稍有起色,第三年才生下倪俊。

    而也正是余玲在倪家养的这两年,让她明白倪母对她的好,这也是她们婆媳两个这么多年都和睦相处的原因。

    倪家的洗脸帕有两条,一条是家里女生用的,一条家里男生用的。

    说是洗脸帕,其实就是一块白色棉布。

    其制作的方法就是拿一块棉布,剪成适当大小的长方形,然后用棉线把四周的边封上就成了。

    倪依正在洗脸呢,她的母亲卢春燕,已经在厨房喊开饭了。

    这让她不得不加快了洗脸的动作,三下两除二,胡乱擦两下,完活。

    说起倪母,那就不得不提她和倪父的爱情故事了。

    据她爸倪林说,他和倪母是媒人介绍认识的,他和倪母第一次见面后,就对倪母念念不忘,见完面后,就求着他妈给他张罗结婚。

    可他在家不受宠,他妈不愿意为他的婚事多花费,而他又不想委屈倪母,当时和他亲妈可是扯皮了好久。

    最后还是靠的老方法,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妈被他磨得没办法,这才让他娶到了倪母。

    为此,他和倪母结婚这么多年了,倪父也很是得意。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自己喜欢的,一定得努力争取,不然必定后悔一辈子。

    倪依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的过了这么多年,自然而然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算起来,倪依家现有八口人,家里成年的大人,除了她没结婚,还有她三哥倪辉,比她大几岁。

    但倪辉的情况,和她也有些许不同。

    倪辉是订好人家的,只等女方一成年,他就要结婚了。

    她二姐倪婷早几年就嫁人了。

    倪家这么多人,吃饭时就得烧一大锅,每次煮饭,都是定量的。

    如果家里谁突然多吃一点,那最后打饭的就会少吃一点。

    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是抢着先打饭,就怕吃到最后,不够吃。

    所以一听见说开饭了,不管是嘴里叼着旱烟,坐在堂屋门前,编织昨天没编完的背篓倪父,还是正从外面往家里挑着水倪志豪和倪辉,大家都自觉的加快了动作,争取早些去厨房端饭吃。

    大家空着肚子,忙活了一早,早已饥肠辘辘了,所以一端上饭碗,大家就埋头猛吃。

    “小姑,你今天怎么穿着长袖,不热吗?”倪俊吃着饭,歪着头看着倪依,疑惑的问道。

    他觉得今天的挺热的,穿一个短袖刚好。

    早上起来动了这么久,他身上也已经有不少汗水了,要是穿长袖,那还得了。

    “现在还好,估计到了中午就热了,可我今天要去割麦子,不穿长袖的话,麦叶会划伤手的。”倪依吃的头也不抬,但不影响她和倪俊闲聊。

    自幼体弱多病的她,一年四季,身体都凉的,所以现在,她还没感觉太热。

    按说倪依今年十八岁,早该上工了,可她因为一直在读书,所以一直就没上过工,今天也算是头一次正正经经的上工。

    学校最近由于某些原因停课了,所以,她高三都还没读完,就不得不待在家里。

    她自觉自己也算是个大人了,也该自食其力了,就自告奋勇的和家里人说了这事。

    就算找不到城里的工作,在家里种地也不是不成。

    即使她身体差,种地也许挣不到足够的公分养活自己,她也想努力努力。

    她读那么多书,要说她有多热爱读书,其实不然。

    只是和种地相比,她觉得读书更好。

    怎么说呢?

    其实,在农村里,女孩出路其实很少。

    不读书,就只能去种地,然后早早的嫁人,接着种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就说倪依儿时的一个玩伴,小时候大家都一起读书,差别还不大。

    但她的家境较其他同学差一些,小学都没读完就回家了。

    现在,她天天跟着父母下工,偶尔碰见,就能看见她因劳作而晒黑的脸庞。

    听说最近相了个对象,她的对象也是村里的。

    所以,她嫁人以后,大概率也是种地。

    而读了书就不同了,除了能种地,也许还有机会去城里找一个工作。

    大队长的大儿子,不就是因为读得书多,现在,在钢铁厂上班,每月收入可比种地多得多。

    不然的话,大家怎么会说,经常在大队长家门口闻见肉香呢。

    就连不常在家的她,有时候路过,也闻见了几次。

    所以,她之前的打算就是,多读一些书,然后去城里找一份轻松一点工作。

    这样的话,他们家也能像大队长家里一样,偶尔,也能买一点肉,加加餐。

    在村里,像她读书到这么大年纪的,也是凤毛麟角。

    而她之所以能做到,主要有三个原因,其一便是她是父母的老来女,父母都宠爱她。

    其二是和哥哥姐姐年龄差距大,哥哥和姐姐都照顾她。

    其三是她智商还算可以,读书也不费劲,基本老师教了她就会,甚至会举一反三。

    要不是学校现在停课了,按照她的计划,她明年都该读大学了。

    按说她都能读书了,倪家经济条件应该不差,现实却并非如此。

    倪家所在的团结村虽然不在特别偏远的地区,土地却又些差强人意。

    每年光完成征粮指标,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剩下的粮食也不够全村吃饱。

    就算是成年人多,劳动力多倪依家,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

    虽不至于饿肚子,但也达不到敞开肚皮吃,更不要说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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