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王煜熠跟着她大表哥磕了一个上午的头，来来回回总共得几十次了，整个人在太阳底下晒得萎靡不振，水蓝色牛仔裤快被折磨成战损乞丐裤了。
她跪在遗像旁边的草垫上，看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来来往往进出的人，心里啧啧感叹道，“竟然有这么多亲戚朋友，活着的时候愣是一个没见着……”
手表的指针已经十二点，上午的磕头流程总算是走完了，就剩下午的出丧了。
因为人多，中午他们一般去附近的酒店吃，小镇上也就两个大酒店，就“瑞福苑”这个离得近，每次村里有什么大事都去那里吃。
她爹也没管她，大家都陆陆续续的往酒店方向走。王煜熠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溜去了西厨房。
“王鹏！”
一声大喊让埋头工作的男子被小吓了一跳，抬头看向眼前蹦跶进来的人，带着白色的大帽子，上面有个深蓝色布条，像是小女巫，但偷感十足。
“忙活完了？”
“嗯，我还不如不穿这条裤，都磨破了，就这一条浅色裤子……”王煜熠顺手扯下帽子，叠巴叠巴放桌上。
他看着眼前感叹裤子的女孩，轻声安慰，“那我送你一条，你穿浅色很好看。”
对上他颇为认真的目光，王煜熠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一条裤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次买条更好看的……”
她眼珠子机灵的转了转，说道，“我带你去吃饭，咱们去酒店吃。”
“怪不得突然听不到人声了。”王鹏低头说道，一边整理稿纸，一边说，“别去了，看看这里有什么吃的吧，有台阶，院子里还有草芥，我不方便，而且那边人多，说不定没咱们的位置。”
“就两个台阶的事，院子里我扶着你慢慢走，你正好活动活动，咱们去酒店吃好吃的多好,放心放心，肯定有位置，咱们在之前的那棵假树下面吃。”
“那行吧。”
等他收拾完，王煜熠攥着轮椅后面的把手，往后一撤，一拐，麻利地推着他走出厨房。
两人推到客厅门口，王煜熠先把屋门打开，两个手使劲抓住他的胳膊下方，往上一提，坐在轮椅上的他借着向上托举的力气，顺势起来，就这一个动作王煜熠都使出了吃奶的劲，接着她牵着王鹏的手，一步一步下了三个台阶。
在他俩出门之际，有个还没走的亲戚手疾眼快的帮忙把轮椅从屋里抬出来，放到王鹏身后，顺便关上屋门。
“谢谢大爷。”
王煜熠爽朗的道谢，笑容明媚。
那个大爷看看两人，顿了顿朝着眼前的姑娘说道，“哎呀，你是老四家的？”
王煜熠她爸排行第四，她便说了声，“是。”
“这个就是……”他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人。
“我是她哥。”王鹏坐在轮椅上，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哦……”那个大爷显然眼底略过一抹尴尬的神色，“你俩相处的怪好的嘞……”说罢麻溜的赶紧走了。
王煜熠看看轮椅上的人，阳光洒在他乌黑如细绸的头发上，长睫下是澄澈透亮的眼神，此刻不知看向何处。
她心里想的是他刚刚那句“我是她哥”，让她心情有些落寞。
两人不再说话，她就这么推着他，两个细瘦的身影，穿过上午葬礼的残局，顶着太阳走到水泥路的大街上。
到了酒店门口，王煜熠把王鹏从残疾通道推上去。
酒店不大，但算是小镇上最好的。进门过了小独木桥，中央有一个大水池，大假山上摆着看着有年头的假莲花。几股细小的泉水从假山顶缓缓流下。水池里的水虽然澄澈，但能看见布满深苔的水管和鹅卵石底，还有沉底的垃圾，以及游梭在其中的鱼。
水池旁边就是大假树，直接顶到铁皮房顶，树叶子落满灰尘，下面还有个树桩样子的矮桌。
王煜熠把王鹏推到矮桌旁边，蹲下，看着他说道，“我去拿点儿饭菜，你要先洗手上厕所吗？”
“我带了湿巾，现在不想上厕所，你去吧。”王鹏的眼睫毛长长的，他眨了眨眼睛，就像有两盏小扇子，仿佛能感受到细小的风。
王煜熠去大宴厅里找她爸。
“你坐这儿吧。”
王父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一旁的七大姑爸大叔闻声看向她。
王煜熠没有回应那些目光，说道，“不用，我拿点菜和饭，我和王鹏去外面吃。”
在她爸眼里，王煜熠嘴里说出来“王鹏”两个字有些稀奇，他俩能够处得来还真是稀奇，不过奇怪归奇怪，总比两个人闹得不愉快强。
王鹏翻了会儿手机，抬头便看见远处端着两大盘饭菜的窈窕身影走了过来。
王煜熠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两个细长的胳膊一甩一甩的，如果不是身形瘦弱，还有那一头长发，很容易看背影错认成男孩子。
大白瓷盘扣上一大碗米饭，上面摆满了大杂烩的菜。知道王鹏喜欢吃甜的，王煜熠就给他多夹了几个炸地瓜丸子和红糖糍粑，饭桌旁边的几个小孩眼巴巴的看着眼前的大姐姐把好吃的都顺走了，委屈的找旁边的大人蛐蛐。
“你这拿的也太多了，吃不了啊。”
王鹏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满当当一大盘，一时竟不知何处下筷，犹豫半晌加了个香芋地瓜丸。
“那咋的，玉米羹和水果还没上，一会儿我还得再顺点儿。”
王煜熠坐的凳子比王鹏的轮椅还要矮一些，他看了看眼前埋头苦吃的人，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学啊。”
“24号。”
“你们的课多吗，听说学医挺累的。”
“多是多啊，但是我喜欢，怎么会感到累呢。”她抬头，明媚的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状，虎牙尖尖的，像个小太阳，很有感染力。
“喜欢就好。”
“你现在住哪儿，市里？”
“不，我在北京，这刚回来不久。下午的出丧我就不去了，我直接打车回市里的朋友家住下。”
“你在北京工作啊，”王煜熠颇为震惊，“你在北京多久了，都没告诉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在咖啡店里工作。差不多两三个月了吧，刚开始搬家和适应工作，还有其他的琐事，挺忙的，你上大学也忙，我就没联系你。”
“离我们大学近吗？”王煜熠瞪大了眼睛，嘴巴努力咀嚼了几口饭菜。
“嗯……确实挺近的。”
“那我有空可以去找你玩儿了啊！”她立马直起腰来，转了转明亮的眼珠子，“我们大学旁边很多好玩儿的，我都没去过，正好我带你一块儿去。”
“行，我到时候把地址给你，请你喝咖啡。”王鹏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嘴角漏出温柔的一抹笑容。
“那敢情好啊，话说回来，你自己住？”
“对，我能照顾我自己，只是行动慢了些。”
“那当然，有什么事儿还能难得倒你。”
轮椅上清秀好看的男人微微敛眉，又是淡淡的笑了笑，笑容中略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苦涩。
吃过午饭，她推着王鹏回到二爷的家里拿他的拐杖。
不顾王鹏的拒绝，王煜熠执意要把王鹏送到公交车站。
她很难想象王鹏是怎么自己一个人坐着轮椅，后面还带着沉重的一对拐杖，从市里坐公交车颠簸了好久才到这儿，她自己是个健全的人，活蹦乱跳的没人管也就算了，王鹏他行动不便，虽然有亲人，但是他们根本对他视若无睹，这让王煜熠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你跟王鹏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出丧结束后，王煜熠和她爸往回走，王父看着女儿问道。
“没有多熟啊，我只是看他不方便帮帮他。”王煜熠若无其事道。
她爸没再说什么。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水泥街道被照耀的一片金黄。
父女二人背对着夕阳向家走去。
快走到家时，王煜熠呼出一口气，认真的说道，
“爸，你以后多看看王鹏吧，他毕竟是你的儿子，这些年他身体不好，过的挺不容易的，只是他不说而已。”
她跪在遗像旁边的草垫上，看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来来往往进出的人，心里啧啧感叹道，“竟然有这么多亲戚朋友，活着的时候愣是一个没见着……”
手表的指针已经十二点，上午的磕头流程总算是走完了，就剩下午的出丧了。
因为人多，中午他们一般去附近的酒店吃，小镇上也就两个大酒店，就“瑞福苑”这个离得近，每次村里有什么大事都去那里吃。
她爹也没管她，大家都陆陆续续的往酒店方向走。王煜熠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溜去了西厨房。
“王鹏！”
一声大喊让埋头工作的男子被小吓了一跳，抬头看向眼前蹦跶进来的人，带着白色的大帽子，上面有个深蓝色布条，像是小女巫，但偷感十足。
“忙活完了？”
“嗯，我还不如不穿这条裤，都磨破了，就这一条浅色裤子……”王煜熠顺手扯下帽子，叠巴叠巴放桌上。
他看着眼前感叹裤子的女孩，轻声安慰，“那我送你一条，你穿浅色很好看。”
对上他颇为认真的目光，王煜熠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一条裤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次买条更好看的……”
她眼珠子机灵的转了转，说道，“我带你去吃饭，咱们去酒店吃。”
“怪不得突然听不到人声了。”王鹏低头说道，一边整理稿纸，一边说，“别去了，看看这里有什么吃的吧，有台阶，院子里还有草芥，我不方便，而且那边人多，说不定没咱们的位置。”
“就两个台阶的事，院子里我扶着你慢慢走，你正好活动活动，咱们去酒店吃好吃的多好,放心放心，肯定有位置，咱们在之前的那棵假树下面吃。”
“那行吧。”
等他收拾完，王煜熠攥着轮椅后面的把手，往后一撤，一拐，麻利地推着他走出厨房。
两人推到客厅门口，王煜熠先把屋门打开，两个手使劲抓住他的胳膊下方，往上一提，坐在轮椅上的他借着向上托举的力气，顺势起来，就这一个动作王煜熠都使出了吃奶的劲，接着她牵着王鹏的手，一步一步下了三个台阶。
在他俩出门之际，有个还没走的亲戚手疾眼快的帮忙把轮椅从屋里抬出来，放到王鹏身后，顺便关上屋门。
“谢谢大爷。”
王煜熠爽朗的道谢，笑容明媚。
那个大爷看看两人，顿了顿朝着眼前的姑娘说道，“哎呀，你是老四家的？”
王煜熠她爸排行第四，她便说了声，“是。”
“这个就是……”他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人。
“我是她哥。”王鹏坐在轮椅上，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哦……”那个大爷显然眼底略过一抹尴尬的神色，“你俩相处的怪好的嘞……”说罢麻溜的赶紧走了。
王煜熠看看轮椅上的人，阳光洒在他乌黑如细绸的头发上，长睫下是澄澈透亮的眼神，此刻不知看向何处。
她心里想的是他刚刚那句“我是她哥”，让她心情有些落寞。
两人不再说话，她就这么推着他，两个细瘦的身影，穿过上午葬礼的残局，顶着太阳走到水泥路的大街上。
到了酒店门口，王煜熠把王鹏从残疾通道推上去。
酒店不大，但算是小镇上最好的。进门过了小独木桥，中央有一个大水池，大假山上摆着看着有年头的假莲花。几股细小的泉水从假山顶缓缓流下。水池里的水虽然澄澈，但能看见布满深苔的水管和鹅卵石底，还有沉底的垃圾，以及游梭在其中的鱼。
水池旁边就是大假树，直接顶到铁皮房顶，树叶子落满灰尘，下面还有个树桩样子的矮桌。
王煜熠把王鹏推到矮桌旁边，蹲下，看着他说道，“我去拿点儿饭菜，你要先洗手上厕所吗？”
“我带了湿巾，现在不想上厕所，你去吧。”王鹏的眼睫毛长长的，他眨了眨眼睛，就像有两盏小扇子，仿佛能感受到细小的风。
王煜熠去大宴厅里找她爸。
“你坐这儿吧。”
王父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一旁的七大姑爸大叔闻声看向她。
王煜熠没有回应那些目光，说道，“不用，我拿点菜和饭，我和王鹏去外面吃。”
在她爸眼里，王煜熠嘴里说出来“王鹏”两个字有些稀奇，他俩能够处得来还真是稀奇，不过奇怪归奇怪，总比两个人闹得不愉快强。
王鹏翻了会儿手机，抬头便看见远处端着两大盘饭菜的窈窕身影走了过来。
王煜熠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两个细长的胳膊一甩一甩的，如果不是身形瘦弱，还有那一头长发，很容易看背影错认成男孩子。
大白瓷盘扣上一大碗米饭，上面摆满了大杂烩的菜。知道王鹏喜欢吃甜的，王煜熠就给他多夹了几个炸地瓜丸子和红糖糍粑，饭桌旁边的几个小孩眼巴巴的看着眼前的大姐姐把好吃的都顺走了，委屈的找旁边的大人蛐蛐。
“你这拿的也太多了，吃不了啊。”
王鹏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满当当一大盘，一时竟不知何处下筷，犹豫半晌加了个香芋地瓜丸。
“那咋的，玉米羹和水果还没上，一会儿我还得再顺点儿。”
王煜熠坐的凳子比王鹏的轮椅还要矮一些，他看了看眼前埋头苦吃的人，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学啊。”
“24号。”
“你们的课多吗，听说学医挺累的。”
“多是多啊，但是我喜欢，怎么会感到累呢。”她抬头，明媚的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状，虎牙尖尖的，像个小太阳，很有感染力。
“喜欢就好。”
“你现在住哪儿，市里？”
“不，我在北京，这刚回来不久。下午的出丧我就不去了，我直接打车回市里的朋友家住下。”
“你在北京工作啊，”王煜熠颇为震惊，“你在北京多久了，都没告诉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在咖啡店里工作。差不多两三个月了吧，刚开始搬家和适应工作，还有其他的琐事，挺忙的，你上大学也忙，我就没联系你。”
“离我们大学近吗？”王煜熠瞪大了眼睛，嘴巴努力咀嚼了几口饭菜。
“嗯……确实挺近的。”
“那我有空可以去找你玩儿了啊！”她立马直起腰来，转了转明亮的眼珠子，“我们大学旁边很多好玩儿的，我都没去过，正好我带你一块儿去。”
“行，我到时候把地址给你，请你喝咖啡。”王鹏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嘴角漏出温柔的一抹笑容。
“那敢情好啊，话说回来，你自己住？”
“对，我能照顾我自己，只是行动慢了些。”
“那当然，有什么事儿还能难得倒你。”
轮椅上清秀好看的男人微微敛眉，又是淡淡的笑了笑，笑容中略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苦涩。
吃过午饭，她推着王鹏回到二爷的家里拿他的拐杖。
不顾王鹏的拒绝，王煜熠执意要把王鹏送到公交车站。
她很难想象王鹏是怎么自己一个人坐着轮椅，后面还带着沉重的一对拐杖，从市里坐公交车颠簸了好久才到这儿，她自己是个健全的人，活蹦乱跳的没人管也就算了，王鹏他行动不便，虽然有亲人，但是他们根本对他视若无睹，这让王煜熠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你跟王鹏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出丧结束后，王煜熠和她爸往回走，王父看着女儿问道。
“没有多熟啊，我只是看他不方便帮帮他。”王煜熠若无其事道。
她爸没再说什么。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水泥街道被照耀的一片金黄。
父女二人背对着夕阳向家走去。
快走到家时，王煜熠呼出一口气，认真的说道，
“爸，你以后多看看王鹏吧，他毕竟是你的儿子，这些年他身体不好，过的挺不容易的，只是他不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