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熠特别喜欢做手工,尤其是拼微积木和制作标本。

    拼积木还好,她买的小积木拼好了可以摆在宿舍的桌子上,她不爱化妆,桌子有大把的空间可以放积木,可爱的熊猫系列,还有著名的建筑物景观。

    至于制作标本,她买了很多设备材料也不敢在学校弄,都放在宿舍大箱子里蒙灰了。

    你说做个蝴蝶标本之类的,她室友还能接受,但她有猎奇心理,制作的动物标本都是偏怪诞奇异类。比如用蛇骨和鸟的翅膀骨骼拼接成的组合标本,用羊蝎子做成的脊骨剑,具有制动装置的炽天使(三只白鸽翅膀组成,还有很多眼睛点缀,简直是密恐噩梦)。

    况且宿舍里还有个胆子小的姑娘孙莹莹,之前不小心看到王煜熠箱子里泡在氢氧化钠里面带有血水和黄色油脂沉淀的一罐罐白骨平地吓出一声惊雷,差点把整栋楼的房顶都掀了。

    闻声赶来的室友齐刷刷的看向那堆白骨,也都被吓得不轻。那本来是她想过几天寒假带回家的,她也没打算放在宿舍,结果恰好就被胆子最小的撞到了。

    孙莹莹当时脑子里噼里啪啦风起云涌,其他室友也不例外,无数碎尸案的新闻出现在脑海,直接吓得腿软。

    之后王煜熠连说八百遍道歉同时解释了自己的小众爱好,又请宿舍里每个人喝了杯奶茶弥补她们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傍晚,室友陆陆续续到了。

    王煜熠看着放在桌子底下的大箱子想办法,明天就得去图书馆领书,众所周知医学生的“蓝色生死恋”都得靠行李箱运,况且还有其他的通识课本。如果明天书搬过来就更挤得没地方了。

    寄回家的运费对她这个贫困大学生来说可谓是一笔巨款,她也没朋友可以寄存。

    “我有一大堆制作标本的设备材料,宿舍里实在没地方了,你租的房子有空放吗?我想让你帮忙寄存一下。”

    她只能想到王鹏。

    “可以,我租的房子在你们学校附近,东西肯定很沉吧,你打算怎么送过来?”

    王鹏接到王煜熠的电话,这时候他已经下班了,刚坐着电动轮椅到家,从小玄关接了她的电话。

    “我电动车放得开,就是很沉,我先分成两个小箱子。”

    “那我给你地址,你过来吧。”

    王鹏从微信上给她发过去门牌号,放下手机后拄着双拐,使劲撑起双腿,慢慢的站立起来,走到手动轮椅旁坐下,缓缓地移动到窗台边,平淡的看着西边的落日,细瘦的指尖落在窗沿上,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再次触摸到外界的景色。

    虽然他能够依靠双拐和轮椅实现生活自理,可这每一步何尝不是异常艰难。

    他也不知道多少次摔倒在地上起不来,膝盖和小腿摔的磕的青一片紫一片,冬天在浴室里洗澡滑倒,裸露着后背在冰凉的地板上贴了半个小时,起来了也被冻感冒了。

    三十年的人生,他几乎没有体会到至亲的温暖。

    母亲在他年幼的时候去世,父亲抛下他再娶,对他几乎不闻不问,每个月给的赡养费几乎都用来吃药,他从小与奶奶相依为命,但是奶奶只对他有养育之恩,奶奶跟这封建老一辈的思想观念一样,他的生活中更多的是谩骂和批评。因为双腿残疾,也没人愿意跟他交朋友,最多的就是看他可怜帮他打水带饭。

    他从上高中就开始用一台破旧的小笔记本电脑不分昼夜的敲敲打打写出一片片小文章,他也不在乎到底赚不赚钱了,只要是有什么能力,就一股劲的往外使,他狠了心的想改变现状,想逃离家庭,功夫不负有心人,生活终于慢慢有了起色,他在小说圈子积攒了名气,也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他给自己买了电动轮椅,买了更轻便耐用的双拐,买了理光和富士相机,他可以多出去走走,冬日里晒着太阳,在公园可以文思泉涌写出很多治愈的文章。他还在自学日语,法语,找到了线上的翻译工作。

    他没有放弃生活,可是他知道,他活的很累,很空虚,很无助。

    一年前,他来到了北京,租了个两室一厅,他在他向往的城市浅浅的扎根。

    这座城市小到市井街道,大到穿透岁月的紫禁城,都让他向往,当然,这个城市里也有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人……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知道是那个小姑娘来了。

    轮椅缓缓地驶到门口,开门。

    他本是顺势抬头,发现眼前并没有人,结果目光一转,发现一个蹲在地上的女孩,热的脸红冒汗,额前贴着几缕湿发,旁边还有两个纸箱。

    “哈喽!哎呀,你退回去一些,我得把它们弄进去。”

    “哦哦。”王鹏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他平常都是仰视着看人,长时间脖子会很酸痛,但是王煜熠和他说话的时候,她要么坐在凳子上,跟他平视,要么半蹲着,矮他一头,他真心地感受到了这个姑娘的细腻和善良。

    王煜熠把两个有膝盖这么高的重纸箱拖进屋里,顺手关上门。

    “放到哪儿?”

    “卧室,有一个空卧室,你跟我过来吧。”

    王煜熠环视了一圈屋子,房子不大,但因为家具少显得空旷。

    房东看王鹏的身体特殊,还特地把门槛去掉,并且同意他把洗漱台之类的台面改造的低矮一些。

    “放这儿吧。”

    王鹏推开小卧室的门,只有一个白布盖着的床和一个木质衣柜,木地板上还有薄薄的一层灰尘。

    王煜熠哼哧哼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两个纸箱又踢又推的放到卧室的一角。

    “OK了,太谢谢你了。”王煜熠伸了个懒腰。

    “你里面有标本吗?可以把它们拿出来,别发霉了,这个房间不向阳。”

    “没有,就是一些准备工具和试剂,嗯……还有点之前剩的骨头,不过已经处理好啦,不会臭的。”

    说罢王煜熠关上门,推着王鹏来到客厅,自觉地找了个小板凳坐下,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问道,“你吃饭了吗?”

    “还没。”

    “你平常是自己做饭吗?还是点外卖啊。”

    “我不吃晚饭。”

    “啊?怪不得这么瘦呢。”

    “你也很瘦。”王鹏看着她单薄的肩膀,“你吃了吗?”

    “没啊,我这不在想吃啥。”

    王煜熠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开始搜罗。

    王鹏看她专注的样子,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给她倒水。

    “这样吧,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王煜熠关掉手机,一拍大腿,“我们食堂有个饭猪脚饭巨巨巨巨巨巨好吃!”

    “我已经习惯不吃晚饭了,而且你骑着电动车来的,我的轮椅会很慢,晚高峰很不方便。”

    “你就破例为我吃一回嘛,我请你,你吃不了剩下就行……现在才六点,我推着你过去才不到半小时,咱俩抓紧吃完,回来我再把电动车骑回去。”

    “可我还是觉得太麻烦……”

    “哎呀,生活就得麻烦,麻烦起来才有干劲嘛,你想想有美食等着你,这点小麻烦算啥,真的超级好吃啊你相信我,这一趟保证你去的值!”

    看着她热情得不容拒绝的样子,王鹏笑的很宠溺,但又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依着你吧,我去拿个外套。”

    “好嘞!外套?你告诉我我帮你拿!”

    “在鞋柜边的柜子里,一件棕色格子衫。”

    王煜熠打开柜子,低矮的衣架挂的满满当当,很多都是日系款式的T恤和外套,还有围巾和棒球帽。

    她找到棕色格子衫递给王鹏,意外地两人手指相碰,她能感受到他细瘦的骨骼,薄薄的皮肤,以及短暂的、温软的触感。

    可能她在王鹏眼里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但是心思十分细腻,浅浅的手指相碰,都能让她心跳加快。

    王鹏换上了电动的轮椅,王煜熠在后面推着他。

    他稍微转动手柄,把握好速度,这样王煜熠推着他也不会这么费力。

    天空已经变成了蓝调,晚高峰的马路上鸣笛声不绝于耳。

    王煜熠抄了个近路,推着王鹏从人行道上了天桥,想从学生宿舍区穿过去,这样去食堂更近些。

    “可以停一下吗?”

    王鹏淡淡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没怎么,第一次上天桥,想从上面往下看看。”王鹏语气凉凉的,跟蓝调时刻的北京天空一样,“我平常一个人,上天桥不方便,从来没上来过,很多次下班,看见很多人站在天桥上拍日落……就很羡慕,想着上面的景色一定很美。”

    可惜,今天没有美丽的落日,只有克莱因蓝笼罩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是黏稠的粥,是金色的绸,今天是三万天中最平凡的一天。

    夜间的凉风吹动着两个人的发丝,王煜熠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细长的脖颈,瘦弱的脊背,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

    “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王煜熠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同时拨动了两人的心弦。

    “以后不管是日出还是夕阳,晴天还是雨天,我都可以带你来,北京的天桥有四五百座,我都可以带你去看。”

    王鹏听着她突然认真的语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略带沙哑的吐出一个“好”字,甚至都没有尾音。

    停留片刻,两个人从天桥离开。

    王鹏的心中一直断断续续的回味着那句话。

    “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活了三十年,他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祛魅了。

    对美好的风景,可爱的生灵,美味的食物都没有兴趣,声色犬马,口腹之欲罢了。

    他已经打算自己守着亘古不变的昼夜轮回孤独一生了,可是今天有另一个人对他脱口而出了一句好似不经意的话,给他静如死水的心荡起第一层涟漪。

    不管怎样,因为这句话,他好像重新燃起了一丝丝想要看到明天太阳的希望。

    就算是虚幻的希望也好,就让他自作多情的沉陷在这一秒也好,这是他渺小生活中难得的一次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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