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门大敞,来人身穿玄色长袍,袍上用细如牛毛的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显得温文尔雅又尊贵非凡。

    李砚舟和南绾见此拱手“太子殿下。”

    “太子,你也出来了,这一月来滋味如何?”

    “曹相,你策无遗算,胆略兼人,在大胥朝堂举足轻重。我曾敬重你,视你为榜样,可如今!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这一步吗?”

    “太子看得起臣,是臣的荣幸。不过还是想告诉你胥臣,你说得不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你们这些人高坐明堂,有谁真心实意地在乎过民生疾苦!”

    语落再次响起。

    “大胥早都是一桩朽木了,迟早有一天会全面崩塌,我,曹启,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那曹相为何不杀了我?大胥的太子啊,杀了我,杀了所有姓胥的人,这天下不就是你曹家的了吗!”

    曹启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脸不屑嘲讽。

    “我手上染得血还少吗?太子当真以为荣王,盛王,还有你其他那些皇兄皇弟,是因为意外才死的吗?”

    胥臣瞬间僵在原地,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愤怒与杀意。

    “都是你所为!为了一己私欲,为了篡位夺权,你与你口中不屑之人有何区别!所谓的不懂民生疾苦,也都是你逢场作戏的幌子吧!曹启,你该命绝于此。”

    “呵,门外全是你们的人吧,还真是大费周章啊,凉国,岷国,难道你觉得我没有任何准备吗?”

    话音刚落,无数的黑衣人从高墙上一跃而下,两方迅速缠打起来。

    伏在高墙上的弓箭手们如同暗夜中的精灵,迅疾地拉弓,放箭,箭羽如雨,射向地面。

    尖锐的箭矢穿透士兵的身躯,鲜血蓦地洒落,

    兵器交锋的声音震耳欲聋,利刃碰撞发出火花四溅的声响。

    殿外刀光剑影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而殿内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发声。

    突然一声大呼。

    “这大胥江山可姓不了曹!”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殿门。

    “六弟!”

    胥离声音放大,语调锵然“皇兄。”

    李砚舟和南绾见此“胥公子。”

    “我当初没杀你,让你跑去岷国,还搬来了救兵,要不是因为你母亲,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母亲?与母亲何干?你一个乱臣贼子,不配提我母亲。”

    说完,快速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向曹启刺去。

    曹启侧身一转伸手一推,让胥离扑空险些摔倒在地。

    胥离不是练家子,个子虽高,但实在文弱的很,气质温良,让人瞧着那张脸都发不出脾气。

    太子匆忙扶着胥离胳膊,显出十足的怒气。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抽过胥离手中的匕首,又再次刺去。

    匕首打倒在地,两人赤手空拳。

    霎时,门外射进一支箭,隔在二人之间,擦身飞过,两人瞬间被分开,分立在侧。

    胥离见此“舅舅!”

    “你小子!平时不见你来半封信,现在出事了,就想起我了。”

    张辛夷从凉国又带来了援兵,瞬时身着玄色铠甲,训练有素的士兵从大门鱼贯而入,众人将长刀亮于身前,银光四露。

    殿外,分属不同阵营的军队依旧短兵相接,争得不死不休。

    兵器碰撞声响彻天地,空气中布满血腥味,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颤抖,天崩地裂。

    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他们像千刀万剐一样,裸露,崩裂,躯干支离破碎,在这血光吞噬的时刻,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武器。

    太子走到曹启面前。

    “曹相,你输了。”

    曹启冷哼一声,表情漠然,在他看来不过自古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罢了。

    死,他从没怕过,原本在那场江南水灾里,他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谋权篡位的曹相。

    他报了仇,让西塘王家百余人死无葬身之地;他夺了权,杀了皇族子弟,让大胥拥有新的秩序。

    可现在呢,他内心似乎没有可盼望的,可谋划的。死,也挺好;死,不过尔尔。

    曹启死了,于光华殿自刎,血洒当场。曹启真得输了吗?其实不尽然。

    或许,对于曹启本身,他只是在完成内心某种期待后自愿出局。若他想生,就不会派长宁城的守兵出征陈国;若他想赢,太子不会只被囚禁于室,胥离也不会出城岷国。

    曹启,到底是怎样的人?

    说不清楚,也没有答案。

    若他重金银之财,便不会在赵府倒台后,把钱财尽数充公;若他薄情寡义,便也不会将双亲血仇铭记多年;可他的确杀人如麻,罪行昭昭,手下留下无数亡魂;他也确实谋权篡位,暗杀皇脉,狼子野心。

    他一生浮沉,幼时家贫,生活艰辛,那时少年夫妇,却因病相离;后遇灾荒,让人寸步难行,双亲又故,只留他独自沉沦。

    但那一年,他遇到了她,像玉兰花一样素雅纯洁。

    那是一束光,照进他死水般的生活。

    她一句,既然不如愿,为何不去尝试着改变,他便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曹启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呢?感恩?难忘?还是那种能让心泛起涟漪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他死了,他该死,他也终于死了…

    李砚舟看向胥离,问出心中的疑惑。

    “胥公子,你不是在信中说与岷国皇帝承诺,不离开岷国吗?这皇帝还怪放心,将你放出来了。”

    胥离闻言顿了一下“多亏了昭言公主,她出的办法。”

    李辛夷站在一旁看着几位年轻人。

    “胥离,这两位是?”

    “哦!这是李公子”

    说完看向南绾“南绾姑娘。”

    殿外的声响逐渐平息,风呼呼吹着,混着血腥味涌入鼻腔。

    飞溅的血染上高墙,地面汇聚着一滩又一滩暗黑,脸上是惊恐,是欣喜,是无措…

    曹启的人尽数倒地,留下的也都缴械投降。

    和往常一般,风依旧刮着,月亮也还是那么亮。

    明日一早,光华殿外又会一新如洗,地面的血迹会被冲洗干净,墙壁会重新翻过刷新,门窗被重修,一切将如常,大胥皇族不会让这场屠戮见到光日。

    来人向着胥离“曹启的人已经投降了。”

    “多谢将军,待我向岷帝和公主道谢。”

    第二日清晨,举目望去,东方的天空出现一丝曙光,天边翻起鱼肚白,环宇逐渐明亮起来。

    还未入夏,空气中还泛着凉意,门窗紧闭,将呼啸的风封锁在外。

    女人跪在佛堂前,双手合十,一动不动。江碧华又一夜未曾合眼。

    从寒山寺回来后,收拾了家中之事,她便整日吃斋念佛,祈求佛祖能保佑她的丈夫平安度过此劫。

    房门突然被打开,宝珠跑得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顺口气,赶忙着说“夫人,六…六王爷来了。”

    江碧华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脸色僵住,一时愣在原地。

    等宝珠再次开口,才缓过神来,急忙道。

    “走,快走!”

    胥离立在林府门口,步子却怎么也抬不起,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夫人。

    江碧华被宝珠扶着赶忙从屋里出来,步子捣得极快,近乎跑着来到府外。

    胥离满目愁容,低着的头微微抬起,眼神落在林夫人那张苍白急切的脸上。

    江碧华甩开宝珠搀扶着的手,连着上前几步。

    “六王爷,可有我家老爷的消息?他在狱里怎么样了?”

    女人眼角染泪,声音哽咽,但看得出来,她已经极力克制了。

    “夫人,林馆丞他…”

    江碧华试探着问,眼里含着恳切与期待。

    “他,他如何了?”

    “林馆丞,他…他昨夜在狱中撞壁而死。”

    江碧华含笑的面庞霎时僵住,忽然又苦笑着开口。

    “怎么会?他怎么会死呢?”

    胥离拿过木匣放到江碧华手上,声音听得出悲痛。

    “这是林馆丞身上的东西,我想,应当交给夫人你。皇兄本想在宫中举办丧礼,厚葬皇族子弟和文臣武将,但我觉得,林馆丞或许想回到这里。”

    江碧华接过木匣,看向胥离身后的马车,继

    而嘴角挤出一丝笑。

    “多谢六王爷将老爷带回来,如今,他总算回家了。”

    “夫人,胥某当初承诺林馆丞定能平安出狱,但却事与愿违。都是在下的错,若是再快一步,可能林馆丞他…他就不会死,我实在难以面对您。”

    江碧华泪光闪烁,泪水斑驳了视线,她抬手随意一抹。

    “六王爷万可不能这样说,老爷他受奸人所害,与您没有任何关系,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马车上平放着一口棺木,四角挂着两个银质的铃铛,风未起,听不出声响。

    江碧华睁睁地看着,眼底升起晦暗情绪,蓦然间,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往日情深似云烟翻涌,绕上心头。

    风意肆起,挂在四角的银铃发出清脆响声。

    天空忽而洒下零零散散的水滴,飘荡着沾染上女人的面庞,不知是泪还是雨。

    雨大起来,不过一瞬就湿了衣裳。胥离赶忙转身拿起车前的伞。

    “夫人,快回去吧。”

    林府挂了白绸,写着“奠”字的白灯笼在风雨中摇晃不定,丫头小厮披了麻衣,共同祭奠这座宅子的主人。

    江碧华守在灵堂里,披着麻衣跪在棺木前,手里攥着黄纸,泪如雨下。

    “吾妻碧华,兰质蕙心,亦有柳絮才高。吾与汝光阴十载,今念岁月匆匆,忆往昔似江海奔流,不止不息。

    吾叹仕途多劫,命运多舛,少时心傲,试比天高。犹记昔日放言追随先贤,惟愿能以毕生所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百姓谋福。

    曾几何时,吾愿化身鲲鹏,直上青云,终所功成。吾每信,既居朝堂之位,虽为社稷微职,也当心忧大胥万千。

    今夜月明风清,再思旧时远志,不过浮华若梦,望尘莫及。

    吾于牢狱中,前路亦未仆。

    身为人夫,吾无法与汝白头;身为臣子,吾未尽冲风之末。此刻提笔落字,寸寸难移,泪落沾襟,泣下无声。

    白景归西山,碧华上迢迢。今古何处尽,千岁随风飘。

    华灯高上,扬州初逢,十年韶光绵绵,吾与汝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既享琴瑟之福,何悲他日相隔!

    爱妻如故,情深自许,唯愿妻安乐,岁月无忧。”

    黄纸之上,情深似海。

    女人从匣子里拿出那块从囚衣上撕下的白布,颤巍巍地展开,布面上只有血淋淋的几个大字。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女人拼命将黄纸和白布攥在手里,伏在棺木上失声痛哭,泪水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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