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舟一时未语,好半晌才道“大人,您是耿介廉正之人,对于此事,定然能理清是非,明断曲直。在下不过一个侍卫,判案这种事,实在是为难我。”

    “本官可不见得,我看你,可不仅仅是个侍卫。若本官定要你给这庄案子做个了结,你该如何?”

    李砚舟拱手“若大人非要在下判出个所以然,那在下觉得苏二小姐没有任何罪。”

    “那你觉得,你断的这庄案,对得起本官身后的这四个字吗?”

    身后,是明晃晃的“正大光明”。

    “大人,您是父母官,可我不一样,人总归有自己的立场,而我的立场便是刚才所言。”

    “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本官还以为你会选择公正,会设身处地的帮我思考该如何判这庄案,不过现在看来,是本官会错意了。”

    “听你刚才那番话,本官还以为你是胸有丘壑,了无私念之人。”

    “大人此言差矣,它们之间并无冲突,但无论在下是侍卫,还是旁观者,在下都认为苏二小姐没有任何罪过,也不应该被扣上任何罪名。”

    堂上的审官揉了揉眉心,他明白这庄案子眼前这个少年是不可能给他说出个断案之法。

    于是便开口打断“你不用说了。”

    “苏落鸢苏家二小姐,因故意损害死者尸体,谅其事出有因,且没有故意编造,主动认错在先,应从轻审判处罚。”

    “既然这样,那本官便判你七日的牢狱之罪,你可认罚?”

    苏落鸢几步上前跪在地上,叩首致意“谢大人,大人明察秋毫,英明神武。”

    案上的惊堂木重重一响“退堂!”

    一位差役走进“苏二小姐,请吧!”

    “劳烦行个方便,我和他说句话。”说完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

    “苏小姐尽快,不要让我们为难。”

    “好。”

    两人目光相接,刚才还讲得头头是道,现在看着对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小鱼,谢谢你。”

    “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没有其他的话,似乎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两双眸子就这样相接,一秒又一秒,仿佛冬雪融化,枯木迎春。

    在离开的那一瞬间,苏落鸢动摇了,他曾问她后不后悔,而现在似乎逐渐有了答案。

    李砚舟望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事情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和师傅困在万红枝的幻境里,但究竟如何破局,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方向。

    如今,少将军已经凯旋而归,师傅她的结局会是这样吗?

    夜色朦胧,风声穿过狱中的铁窗沙沙往里吹,油灯在风中摇曳,跃动的火苗映在石壁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光亮。

    牢房里阴暗潮湿,不知名的虫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仿佛在捍卫自己的领地。

    苏落鸢蜷缩在角落的小床里,她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女,但面对眼前的场景,也不免心生恐惧。

    火苗依旧晃得一荡一荡的,连这一点儿的光明,在漆黑的夜中也显得恐怖起来。

    “来,你的被子。”

    一名差役开门将一大床被褥放在地上,转而又拿过席子,蜡烛,还有一盒子吃食。

    “给你。”

    苏落鸢跑过去将被褥抱在怀里,“谢谢。”

    差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破烂的木桌上,说起来“在这牢里,苏小姐有事就吹这个口哨,最近都是我看守,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你…”

    “苏小姐不必惊慌,这都是李公子安排的,这些东西也是他准备的。李公子还说,小姐不要担心,他会一直陪着你。”

    苏落鸢抱着怀里厚厚的棉被,思绪飘远。

    黑云散开,窗外的月亮,好圆啊。

    “兰亭晚,芳草岸,流水落花相思意…”

    “晓山青,百川长,云舒云卷离人去…”

    歌声和着风声,声声入耳。

    一墙之外,少年背靠着高墙,悠扬的曲调从伴着明月,绵长又美好。

    苏落鸢知道,他在。

    “小鱼,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高墙将两人阻隔,明明声音轻和,可寂静的夜里,似乎一字一句都清晰可闻。

    “小姐听过这首曲子吗?”

    “没有,是来自你家乡吗?”

    “是,我也为一个人唱过,还…”

    “很想她。”

    苏落鸢靠着墙蹲下,双手抱在膝前,良久才开口“她很重要对不对?”

    “很重要,胜过所有。”

    少女不再言语,心中的悸动随着少年的回答似乎暗淡下来。她埋着头,不想再去理眼前的纷纷扰扰。

    “小姐,少将军回来了,此事他也知晓,明日应当就能出去了。”

    “苏落鸢,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一切都好。”

    不是小姐,是苏落鸢。

    少年依旧靠着高墙,清风刮在身上,发梢在暗夜中飘动。夜很深,深到能掩藏他的情绪。

    月华落在少年清瘦的面容上,是风动也是心动。

    良久,墙里才传来“小鱼,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颤抖,可一墙之隔,让人听不清这些波动。

    “李小鱼对着明月起誓,永远不会忘记苏落鸢。”

    少年的誓言就这样印刻在苏落鸢心里,曾经坚决的心,顷刻间,风雨飘摇。

    ……

    谢相鹤闻香而动,顺着香味,沿着长廊,走过一间又一间房。

    倏尔,脚步停下。

    房门紧闭,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声响,伴着夜色,甚至安静得吓人。

    谢相鹤明白,那是相思蛊发作的味道,而南宫仙子起的豆疹,也是相思蛊的原因。

    相思蛊发,要配合药理和术法才能化解。

    谢相鹤推门而入,便只听见一声“出去!”

    循声而去,床榻间,女子伏在在榻上,水蓝色的薄纱帷幔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左右飘摇。

    室内只点了一盏灯,幽暗朦胧,隐隐约约中,女子的喘息声再清晰不过。

    “我让你出去!”

    “仙子,得罪了。”

    谢相鹤两步上前,掀开飘摇的帷幔,眼前只有女子一身素衣,面纱遮住脸,露出的皮肤生出红豆般的疹,相思蛊,相思豆。

    谢相鹤快速撇开眼坐在床沿,又将女子扶起。宽大轻薄的素衣顺着手臂往下落,白皙的肤色上红疹尤为清楚。

    这么看,还真像…

    吻痕。

    “你是谁?”

    谢相鹤不语,盘腿而坐,一手抚上女子的背,术法一点点传入体内,手臂上的红疹也逐渐淡下去,直至消失。

    女子嘴里时而发出嘤咛声,谢相鹤即使全神贯注地施着术法,可这些根本无法全然忽略。

    时间悄然流逝,两人额上都生出薄汗,女子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嘤咛声也随之不再。

    谢相鹤收回手,起身就要离开,刚踏出一步,一只手直直抓住了他。

    谢相鹤蓦地一顿,见女子依旧不放开,转过身,淡淡道“南宫仙子,放手。”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手才堪堪松开,她抬起头,一高一低,眼神在空中交汇。

    “你是谁?”

    “一个普通医官。”

    “今夜之事,你不能说出去。”

    “南宫仙子放心,这是医者的本分。”

    晦明晦暗中,女子的一双眸子明若晨星“明日你还会在吗?”

    “会,我就是来为仙子治病的。”

    月华如水,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阳光从云层中射向大地,万物复苏。苏府里丫鬟小厮也忙活起来,从昨日二小姐被差役带走,没人敢在私下讨论,气氛都变得沉默诡异起来。

    “母亲,苏落鸢如今犯了这么大的罪,少将军肯定不会再娶她了。”

    苏芸儿一边说,一边剥着手里的柑橘。

    “芸儿,你想做将军夫人吗?”

    苏芸儿对这话喜出望外,手里的动作随之停下,满脸期待,“母亲,芸儿当然想,她苏落鸢不就是靠小时候的婚约吗!我看少将军未必喜欢她!”

    “那娘就让你嫁进将军府。”

    “真的吗?母亲已经想好了法子?”

    柳姨娘将苏芸儿未剥完的柑橘拿过来,边剥边说“根本不需要什么法子,她一个杀人犯,你觉得将军府会要这样的夫人吗?我们只需要等少将军来退婚便可。”

    “都是苏家的女儿,她苏落鸢被退了婚,若不想因此张扬坏了苏府的名声,那老爷一定会让芸儿你嫁过去。”

    苏芸儿心里打起鼓,“娘,万一少将军他不退婚怎么办?”

    “倘若他将军府不怕臭了名声,定要履行婚约,那芸儿,从此以后,你就是苏落鸢。”

    苏芸儿明显惊了一跳“娘,你是要…”

    柳姨娘嘴角露出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紧随其后只有一句。

    “芸儿,此事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苏芸儿立刻闭嘴,从果篮里重新拿出一个柑橘,半青半黄,很快便剥开,又喂了一瓣在嘴里。

    “娘,这颗橘子更甜。”

    ……

    少年在高墙在待了一宿,他说过的话,便不能食言。

    “小姐,天亮了。”

    许久,没有回应。

    苏落鸢睡眼惺忪,昨日稀稀落落聊了好多句,后来便不知不觉进了梦乡。

    少女裹着被子,脑袋耷拉在厚被褥里,铁窗里透过光线,苏落鸢半梦半醒,微睁开眼。

    “小鱼?”

    “我在。”

    苏落鸢原本只是试探着问,但没想到,这么快得到回答。他,原来陪了她一整夜。

    “小姐,今天是个好天气。”

    少女站起来望着四角天空,湛蓝又深远。

    “是啊,今天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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