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罗蝶去了纪焱的画展。

    纪焱是个很有天分的画家,他的画可以能让人看到很浓烈的情绪。

    夕阳的余晖下,少女的背影撑着船远去,树荫掩着船的倒影,船又掩着少女的影子,孤独与寂寥,模糊不清。

    “喜欢吗?”纪焱走过来,“这是我前几年的画,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但是那个时候,你是江怀的女朋友,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甚至避开了你们的聚会。”

    “我还记得你的作品,是一件婚纱,叫枷锁婚礼。”

    纪焱看着画,有些怀念。他是天才画家,她是天才设计师。他见过她的作品,玫瑰带上枷锁,荆棘伴着爱心,缀在华美的蕾丝白纱上,代表着婚姻的禁锢。

    他在见到她之前,就已经爱上她了。

    他爱的太早,来的太迟,等他出现的时候,江怀已经把她周围围的密不透风,没有他的机会了。

    他甚至连看一眼都是罪过。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的曾经,嫁给江怀以后,那些东西都离她远去了。

    “我也见过你的作品,《雨夜》是吗?”罗蝶想起了,她其实也在作品里见过他的。

    呼号的狂风,怒吼的闪电,在一块破木板上漂浮的仿若死尸的小人向天空举起了他的一只手。

    这幅画在网络上疯狂传阅,获得了那一年的国家级美术奖金奖。

    “对,没想到你居然记得。”纪焱有些惊喜。

    “那幅画给我印象很深,我记得的。”她从那幅画里看出了很强的抗争意味,她很喜欢。

    毕竟从孤儿院到被养父母收养,再到嫁给江怀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停止抗争。她是为什么停止了呢?是每天的早晚问候,是永远提前拉开的车门,是宁可走一个小时也要去给她买的蛋糕。

    是无数的这些让她甘愿做一个全职太太,学习太太圈的礼仪,学会互相之间挖坑的交际。她明明非常疲惫,却又十分欢喜,那是她帮助江怀的方式。

    她放下了笔,拿起了包,离开了自己曾经闪耀过的秀场,直面茶杯堆叠的锋芒。

    她忘记了,她曾经也是光辉万丈的设计院天才,不怪别人,是她自己把自己弄丢了。

    “是不是我不好,你别哭。”纪焱手忙脚乱地给罗蝶擦眼泪。

    “我自己的问题。”罗蝶看着一屋子的画,这都是纪焱的心血,真好啊。

    “我是不是搞砸了什么?”纪焱垂头,像一个萨摩耶。他头发比较多,低下头后,银色的头发毛绒绒的,就更像一只大狗。

    “没有,我很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的曾经,谢谢你还让我想起这些。

    “那我还可以约你下一次吗?”纪焱又开心起来。

    “我想约你去爬山。”

    “不是那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爬山吧?”罗蝶笑了笑。

    “哎,我怎么可能,好过分。你去不去嘛?”

    “好。”

    ……

    纪焱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仰望着天空,会轻松很多。”

    罗蝶深以为然,所以她今天来跟纪焱蹦极了。

    纪焱带上护具深吸了几口气,“我还是第一次来,希望一会不要丢脸。”

    “会又怎么样?”罗蝶微笑着看他。

    她的眼睛很美,像落入深海的琉璃珠。这是纪焱的第一反应。他愣了一下很快又开始耍赖,趁机提出要求,“那你不能笑我。”

    罗蝶摇摇头拒绝了他,“我肯定笑你啊!”

    “哎~,过分。”纪焱微嘟着嘴,他年级小,又染了头发,微嘟着嘴就更像小孩子撒娇。

    纪焱准备得差不多了,一旁的工作人员也检查好了护具。他一步一挪地走上蹦极台,在台子边缘站住。

    “呼。”纪焱喘了几口气,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脚下是草木丛生的万丈山谷,落一颗石子都要一会才能听见回响。

    鸟的叫声清脆地响彻在耳畔。

    他转过身,看向罗蝶,这是他少年时的爱人,如今就在他身前。

    退一步,悬崖峭壁,他在坠落的空中大声呼喊,喊一个名字,一句等了很久的告白,“我爱你,罗蝶。”

    罗蝶摸着左胸,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她听见于无声处炸响的惊雷,她听见她自己对自己说:好。

    半个月后。

    “芜湖。”纪焱一边哼着歌一边准备开车回工作室。他和罗蝶刚蹦完极,他送罗蝶回家,正准备离开。

    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早已恭候多时。

    江怀从车里下来,他今天穿得有些随性,白色的衬衫灰色的牛仔裤,手上还带着一对黑色的手套。

    “可算出来了。”江怀活动了一下双手,“她今天玩得开心吗?”

    “总之比在你身边开心。”纪焱笑着回道。

    “那就好。”江怀点点头,缓步上前,“那我还能下手轻点。”

    拳风挥过,纪焱只能闪躲。江怀步步紧逼,左手力道十足冲向纪焱腹部,纪焱双手回挡,退后几小步。

    江怀瞬间右腿发力把他绊倒在地。

    “说你是废物,你就是废物。”

    “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当年你那副画发表的时候,林子的宣传门路不好,还是我给找的合作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出现在酒吧是为什么,你早就通过私家侦探知道了她要去酒吧。你是什么都没做,可是定在这个地方,你就够该死的了。”

    他的小蝶,怎么能去那么不合适的地方。

    “我再说一遍,离她远一点。”

    “你是林子弟弟,我不会真把你怎么样,如果你自信的话,也可以试试我的手段。”

    接下来的一个月,纪焱对江怀的话是全当耳旁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旧约着罗蝶去各处散心,罗蝶离婚后心情不好,十有八九都会答应他。

    而江怀也没有再出现,仿佛那晚只是一个错觉。

    “喂,您好。”罗蝶接起电话。

    “你好啊,罗小姐。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纪焱的未婚妻。”电话里女声开口。

    “所以你又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罗蝶平静地回答。

    “罗小姐可能不是很了解纪焱这个人,他喜欢什么东西都是一阵一阵的。喜欢牛奶就喝一个月不停,然后再也不喝牛奶;喜欢一个人也是这样,一阵激情过后,就再也不见。”

    “说重点。”

    女声被噎了一下,随即很快调整状态,“他不喜欢你。”女声斩钉截铁地说。

    “他很崇拜他的大哥纪林,但是他比不过纪林,没能接任公司。于是,他总是在一些小地方希望赢过纪林,抢纪林得不到的东西。比如领带、项链等等。他希望通过这些来向纪伯伯证明,他更厉害。”

    “江怀的女人,是比领带、项链更值得炫耀的东西。”

    “我们都是女人,我不希望你被他蒙蔽,今晚十点,碧缘茶1105,纪焱今晚约了朋友在1106。你可以自己来看看。”

    说完,对方挂断电话。只留下罗蝶一个人在原地思索。

    今晚吗?

    女生挂断电话之后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怀,“老板,打完了。”

    “嗯。”江怀的心情难得有些愉悦,他们一定会分开,然后就可以接小蝶回来了。

    还是考虑一下,穿哪件衣服比较好看吧。

    他回身翻找自己的衣柜,想起前几天回家时见到的情况,母亲快乐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父亲再次不在家里出去应酬。

    他问他母亲,为什么他学着他的父亲的样子,出去找女人不累着小蝶还是会被抛弃。

    他从没见过母亲那个样子,夸张得可怕,母亲疯了一样地锤着沙发用手指着笑他,笑得流出泪来。

    “你父亲是个不会爱人的疯子,你居然跟他一样。”

    “江怀,罗蝶倒了多大霉找你这么个东西。”

    “我和你父亲装了二十来年,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傻子信了那些假话。”

    “哈哈哈,太好笑了!”

    ……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哪里会有孩子想着去调查自己幸福美满的父母呢?

    一场联姻,一场车祸,双方因为利益的结合,伪造出的美满家庭,原来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他在金融城里叱咤风云,在感情场里捉襟见肘,左冲右突以为尽是死路,却发现原来自己是个瞎子。

    他在玻璃世界里透着窗子看见皮影戏的倒影,就以为那是真实。他以为爸爸妈妈是相爱的,他以为他学着周围人的做法就是对的,他嘲笑过普世价值观,后来发现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他记得曾经有人问过他,“有了小蝶姐,还用找女人吗?”

    他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当然了,不然累到小蝶怎么办?”

    那人当时顿了一下,说还是江哥高明,他还笑人家不懂相处。

    他怎么,他怎么这么好笑啊!

    他以为他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看世界,结果是望着镜子看皮影。他的人生也是一出荒唐戏码。

    不过不重要了,他今晚就可以迎回他的小蝶,他会重新回到幸福的囚笼里,这回他会自己把钥匙吞下去的。

    衣服找好了,还有一会,再去做个头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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