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黑,人间只几豆烛火相照。

    荣龄停在水榭,忽然问起,“孟恩叔,我记得你说过,南漳之战,前头打得并不费劲。只是某日之后,前元军像是开了天眼,总是早一步知晓咱们的动作。”

    “可不是?”如今想来,孟恩依旧觉得气愤,“定是那劳什子的花间司搞了鬼!”

    “不错,定有那花间司,”荣龄看向水榭外平静的湖面,“可只是花间司吗?”

    孟恩小心地瞧了一眼院中,缁衣卫守在外头,离他们约有三十步。

    他难得低下嗓音,“郡主的忧心我明白。当年,咱们也和莫桑商量,偷偷地在南漳三卫查过奸细,”他道,“可惜,什么都没有查到,自然也不好再声张。”

    “如今知晓了这神出鬼没的花间司,不如再查查?”他提议道。

    荣龄却摇了摇头。

    昏暗的光下,她眉梢的胭脂痣五分殷红、五分暗沉,正如倦极而眠的一只血蝶,亦如此时的她——

    那日在五莲峰上,医官用银针刺穴强行唤醒她,此举虽令士气大振,最终赢下战役,却也使荣龄经脉受损,元气大伤。但为安抚军中将士,她强作无事布置诸项事宜。

    如今,她又因一旨圣意星夜赶回南漳…

    她实在有些累。

    可更叫人心累的,是那不知在大梁潜伏了多少年的毒牙——花间司。

    它究竟在何时、由何人建起?它与这些年的恩怨纷争,究竟有何关系?而它沉寂这么多年,为何偏在此时冒了头,是它又要使些阴谋诡计,好叫前元起死回生?

    她想不通。

    荣龄沉思好一会。

    终于,她道:“查,自然要查,但咱们毫无头绪,不该从南漳三卫查起。”

    孟恩问道:“郡主的意思是?”

    荣龄再次拿过孟恩腰间的佩剑,“如今唯一确定的线索便是这镔铁刀,而这天下,仅一处能锻制镔铁刀。”

    她转身面向万文林,“文林,明日你便与那传旨的内侍说,咱们领旨谢恩,不日将回大都面禀。请他先行一步,我安顿好军中事务便启程。”

    万文林躬身应诺,“郡主,那回大都之前,咱们先去…”

    荣龄颔首,“不错,去保州。”

    保州镔铁局,天下唯一能锻制镔铁刀的地方。

    几日后,中军传令,道是荣龄郡主回大都受赏并养伤,期间一应军务,由左将军孟恩代劳。

    听到军令后,右将军莫桑快走了几步,凑到孟恩跟前。

    与孟恩“莽张飞”的形象不同,莫桑的唇上留着两撇修剪得宜的八字胡须,他一脸文气,不像将军,倒像个书生。

    “你给老子透个底儿,郡主是不是被那圣旨逼着去生娃娃了?”他一张嘴,一口浓浓的关外腔将他儒将的形象碎了干净,“要是,咱们得提早合计,郡主还回得来吗?”

    孟恩刚想说,“生娃娃个球,郡主是去抓花间司了。”但荣龄临行前再三的嘱咐浮上脑海——“孟恩叔,此事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别到时候花间司没抓着,我也折在里头。”

    孟恩将嘴边的话咽了又咽,“我不知晓,我也管不到圣上的心思。”他忿忿道,“再说了,郡主与张大人成婚三载,生个娃娃怎么了?”

    “倒也是,”莫桑摸了摸他的两撇八字胡须,说道,“最好生个小子,咱们像当初教郡主一样,教他行军、打仗,他一定不逊老王爷当年的风采。”

    这一句话说得孟恩红起眼眶来。

    南漳王爷,走了有八年了。

    而此时的官道,缁衣卫拱卫其间一道真紫色的身影,沉默而快速地向大都前行。

    可十几日后,两匹战马脱离队伍,驮着主人来到已然扬起朔风的中原重镇——保州。

    “郡主放心,阿兄定会回到大都王府安顿好一切,没人知道咱们来了保州。” 万文秀说道。她口中的阿兄正是缁衣卫万户,万文林。

    荣龄未答。

    眼前是高逾三丈的保州城墙。

    她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南漳王曾对她说:“阿木尔,待父王攻下保州,梁军入大都就再无关隘。阿木尔,父王带你去大都。”

    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荣龄来到保州,却是为查他战死的真相。

    与之同时,百里之外的大都。

    一把断裂的长刀置于东宫的书案之上——那刀也是长三尺八寸、刀柄一尺二寸,柳叶刃。

    唯一不同的是,此刀刃面并不光滑如镜,而是磨洗出彩云状的花纹——正是十成十的镔铁局制式。

    可案前一人曲起一指敲了敲镔铁刀的刃面,问道:“你是说,这批镔铁刀是假的?”

    另一人着红色公服,躬身应道:“回太子殿下,锦州军主将在奏章中禀道,前线所用的镔铁刀三成断裂,四成刃面出现裂纹,锦州军也因此败于敌军。”

    荣宗柟陷入沉思。

    “镔铁刀…”他低声道,“保州…镔铁局…”。

    片刻后,荣宗柟扔过一枚令牌。

    那人接过,只见是一枚四寸长、三寸宽的精铜牌,上刻一只展翅的海东青,下书“枢密院·检祥”五字。

    “你是刑部郎中,查不了军务。廷瑜,那便以枢密院的身份去查,”荣宗柟道。

    他又低下声音,“先莫打草惊蛇。”这便是要他私下去查。

    枢密院辖天下军务,检祥官又恰是军中御史。以“枢密院·检祥”的身份暗查镔铁局军需一事,确是正当正好。

    “是。”张廷瑜毫无波澜地应下。

    退出门前,荣宗柟突然唤他,“对了,你与荣龄怕是三年未见?”昨日,荣龄帐下的万文林曾入东宫见他——荣龄正在保州城。

    “回殿下,三年前南境告急,郡主连夜赶回前线。那之后,臣不曾见郡主。”张廷瑜没有多想,平静回道。

    荣宗柟却不再多言,“孤知晓了,你去吧。”

    待张廷瑜离去,东宫领侍好奇问道:“殿下为何不与张大人说明,郡主也在保州?”

    荣宗柟理了理身上的玉色窄袖袍,摇头道:“他二人叫人强牵了姻缘却三年不得相见,可知情之一事,任何外人、外力都不作数。不若叫他们自个遇见,或许尚有机缘。”

    次日拂晓,一架马车驶出大都,它遥遥南下,目的正是——保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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