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起来的一句话直接让谢玄危愣在了当场。

    当初鱼燕漪的父母出事,她只能被送往京城投奔外祖一家。谢玄危有想过她可能会过不了从前大小姐恣意嚣张的生活,却没想到她会落魄成这样。

    遇上个男子便想要以身相许。

    沈家究竟将她逼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谢玄危没来得及细问,因为鱼燕漪喊完那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竟也没来得及叫住她。

    ——三日后,城西曾相遇的茶水铺相见。

    这是鱼燕漪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鱼燕漪直到急匆匆离开了军营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可是听到营帐外的那个士兵说什么将军回来了之类的话。

    她私闯军营已经是出格,若是再被谢迟逮住了,按照他如今的手段,只怕要将自己剥皮抽筋。

    “漪姑娘,军营里没有人追来,姑娘上马车吧。”云簪道。

    鱼燕漪连忙点点头。

    方才总算是与心上人见着面了,只可惜是在军营之中,时间紧迫许多事情都不能细说,她只能与心上人重约一个时候相会。

    见过了玄危之后,鱼燕漪这才稍稍了却心中的愿望。

    她抱着毛毡斜靠在马车上,回味着方才与心上人的相见。

    回程的路上更加难耐,只觉地上更加不平,风雪也更寒冷,就连她来时带着的汤媪没了温度。

    远离心上人的路上连风都是苦的。

    鱼燕漪满心凄凉地想。

    一个半时辰后,鱼燕漪恍惚听见耳边是眉钗轻声唤自己的声音:“姑娘,到府上了姑娘快些起来吧。”

    鱼燕漪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外头,出门时是晌午,这会儿已然太阳落了山。

    难怪她方才睡着的时候觉得有些冷。

    “怎么了?”鱼燕漪问。

    若无要事,她们不会这样着急地将自己从睡梦中叫醒。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低头道:“方才老夫人身边的月衾来了,让姑娘去桐梧院。”

    鱼燕漪傻了眼。

    她平日里出门买胭脂水粉饴糖小玩意儿的时候一次也没被外祖母逮到,今日专程同外祖母那边报备过了,竟然被外祖母发现了。

    鱼燕漪蔫巴巴地往外祖母跟前走。

    “外祖母。”她娇声叫道。

    “老实交代,别撒娇。”老夫人沉着脸。

    鱼燕漪看着外祖母沉下脸的威严模样,心思不由得有些跑偏。

    外祖母年轻时是在宫中教养长大的,又年纪轻轻之时便掌管了整个国公府,积威甚重,所以如今稍微沉下脸便特别有压迫感。

    鱼燕漪看着她的脸色却莫名想起今日见过的心上人。

    他身在军中,竟也有这样的威慑力。

    ——果真是上阵杀敌太多,眉眼间便会堆叠戾气。

    “我今日是没去首饰铺我是去了城外。”鱼燕漪低声道,“我这才听说他可能是虎卫兵的士兵,心下着急嘛,我们三月前见过一面,若是他忘了我怎么办?若是他羞愧于出身卑贱不敢求娶我如何是好?我总得见他一面。”

    说着,她声音更低了些:“我一路颠簸这会儿身上还疼呢,外祖母你不疼我还给我摆阵吓唬,还有祖母你也不信任我,我出一趟门竟还派人悄悄跟着。”

    她小嘴叭叭的,竟是没给老夫人说话的余地。

    错处没有了,全成了老夫人的不是了。

    月衾在一旁听得掩面偷笑。

    听了老夫人轻咳警告之后,这才正了面色解释:“漪姑娘想错了,老夫人可没派人跟着你,是见姑娘出门久了,挂心姑娘安危,便叫人在外头候着,谁知姑娘出去一趟这样久。”

    鱼燕漪低了脑袋:“我错了。”

    月衾继续道:“况且老夫人若是派人跟着姑娘,定然也是担心路遇歹人。刚才得知姑娘遇过山匪,老夫人可不得记挂着。”

    鱼燕漪脑袋更低了下去:“我该死。”

    “又说这糊涂话!”老夫人又训了她一句。

    “可寻见那人了?”老夫人问。

    鱼燕漪一仰头,正要说自己见着了。

    可思及自己还没弄清楚心上人的家世,贸然同老夫人说起只怕影响外祖母对他的初印象,便摇了摇头。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我这几日让赵媒婆依着你的画像去寻了寻,还真寻来了一些合适的郎君。”老夫人抬眼。

    月衾示意一旁的婢女。

    只见一旁立着的整整一排婢女,手中皆抱着一个卷轴,此刻得了命令一齐将画卷展开,露出上面或圆或扁的模样。

    总之是没她心上人好看的。

    老夫人见她心情淡淡,便又一招手命人将卷轴合上,道:“既今日累了便回去好好歇歇,这些画像便让人带回你房中好好挑选。此为大事,不急于一时。”

    可鱼燕漪恨不能明日便与心上人结发为夫妻。

    这个想法是万万不能同外祖母说的。

    总之在她眼中,玄危是千好万好的,待她下次见面问过了心上人的八字家世,还有今后的打算,便可以回来同外祖母禀明了。

    “今日这样私下往外头跑不知会府中的事情可不能再有了,回去好好在院中反应吧。”

    老夫人说完,便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鱼燕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退下。

    那一排婢女便抱着画卷跟着她回了院中,鱼燕漪索性今日是睡不着的,便命婢女们一张张将画卷打开。

    躺在美人榻上细细观瞻一番。

    外祖母既要她带回来细细看过,鱼燕漪自然要留下自己的品评。

    “礼部尚书之子裴文素。”

    “生得瘦了一些。”

    不如她心上人肩膀宽广。

    “三品外将军周元庆。”

    “这腰得有两个我这样粗了。”

    玄危的腰就坚实有力,虽然劲瘦,却可以轻松将她扛起护在身后。

    “侍郎之子潘安志。”

    “如此容貌是得叫这个名字,没有潘安的脸,却有心比肩。不过他竟还敢把这样的画像往媒婆这里送,不如回去多画些银子请个好画师吧。”

    鱼燕漪郎洋洋地翻了个身。

    眉钗瘪了嘴:“姑娘,这样的容色放在你这里都叫难看,只怕后头的这些便更不用看了。”

    鱼燕漪点点头。

    “你回去告诉外祖母,这些人我都看过了,没有一个模样长得像我的心上人的。”鱼燕漪道。

    想了想,又补充道:“为了我的事外祖母费了许多心思,之后便不用她再费力寻人了。”

    老夫人房中的婢女好奇追问:“那表姑娘不打算寻见自己的心上人了?”

    鱼燕漪点头:“我相信心有灵犀,我与郎君既有缘分,想必不日自然便会重逢,说不准便是过几日呢。”

    说完这句话,她心下先是一阵愉悦。

    天下之大,偏偏她遇着山匪之时是玄危哥哥出手相救。

    军营的士兵数十万,可她随便去一寻,便正遇着他。

    这不是缘分又该作何解释?

    鱼燕漪从前看话本,那命定之人遇见之时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境遇,两人一旦遇上了,就好像在手上绑了根红线,自此之后走多远都能遇上。

    可不正是她和玄危哥哥。

    鱼燕漪想着,只觉心中一片激荡。

    外祖母的婢女们抱着画卷退离了鱼燕漪的房中,她横竖坐不住,便去了一旁的书房中,翻箱倒柜地寻经卷。

    眉钗见状问:“姑娘这是又丢了什么东西,这样着急?”

    “何必劳烦姑娘亲自找,姑娘同我们说说,我们替姑娘寻就是了。”云簪道。

    “不必。”

    鱼燕漪埋头苦找,流着汗回道。

    她白日里见着玄危哥哥之时所说的那篇诗文可不是空口胡诌,是她真真切切地听夫子讲过的。

    只可惜讲了一半,她便睡了过去。

    鱼燕漪可不想让玄危哥哥觉得她只是个空有美貌而胸无点墨的笨蛋,下次见着他,她便要将这句诗念给他听。

    两个侍女见帮不着忙,只能看着自家姑娘忙活。

    在一旁又是倒茶水又是擦汗。

    忙活了好一会儿,才见鱼燕漪从书架最角落寻出来一本落了灰掉了封页的旧书:“就是这本!”

    “悬厓危欲堕,急湍啮其趾。世路多险巇,君子慎所履。”

    鱼燕漪连着念了几遍,觉得自己亲自在他面前念着的效果想必不如写下来好,便又坐在了书桌前。

    规规整整地将这首诗誊抄了一遍。

    似是觉着不满意,她又接连重新写了好几遍。

    一旁的眉钗看得额上冒汗,自家姑娘虽然到了国公府中不爱读书,可那一手字却是写得极好,就连京城中最古板的老夫子看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即便这样,姑娘却还是誊抄了好几遍,可见是当真在意那位郎君。

    如此一番折腾,到了深夜里,鱼燕漪才将将睡下。

    第二日一早便又很快醒来,惦记着玄危哥哥喜欢喝茶,她又特意到叔父那儿跑了一趟,取来了他去年新收的雨前龙井。

    想着到时一块儿给心上人送去。

    只是没成想,外祖母此番将她关在府中好好反省过错竟是认真的。

    到了第三日一大早,鱼燕漪便想寻个机会偷溜出门,结果被府中侍卫当场拦住。

    “老夫人一早吩咐了,她闭门礼佛的这几日,表姑娘未经允许都不能擅自出府。”

    这两个侍卫往门口一站,简直比那日城外营中的士兵还要铁面无情一些。

    是了,每临近年关,外祖母都会闭门诵佛念经几日,自己这几日都见不着外祖母了,出门的事情更是没有了指望。

    前几日接连下雪,今日赶巧出了大太阳,屋檐上融化的雪水滴答滴。

    鱼燕漪的心却冻上了厚厚的冰。

    她不了府见不了心上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他会不会对自己失望。

    鱼燕漪只觉自己心都要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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