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燕漪回了院中才寻见外祖母所说前几日寻来的那幅所谓京城第一美男的画像卷轴,封布还在上面绑着,从未打开。

    她将那画像往角落一堆,全然没有好奇的心思。

    转头就伏案在桌前给谢玄危写起了书信。

    炫耀自己是如何柳下遗风,纵有美男画卷在前,却半分没有被迷了心窍,看也不看,只因为她在意的人只有谢玄危一个。

    眉钗见状,便将那卷轴和其他老夫人那边送来的画像一同堆在了角落。

    鱼燕漪全置之不理,只低头写信。

    第二日,鱼燕漪的书信送到了虎卫营中,谢玄危拿着那封信看了一眼。

    “你确定昨日那封信已经送到了国公府上,她已看过了?”谢玄危道。

    松雪点头。

    “将军可是在哪儿寻了情书送到了鱼姑娘那儿,这今日国公府上的小婢女来时,态度可好了许多。”

    俨然是真将他们将军放在了心上,当未来良婿看的。

    他不知道将军在那封信上写了什么,还以为是用来哄鱼姑娘的话呢。

    谢玄危没应声。

    他以为那信送过之后,鱼燕漪就该知趣地不再同他来往了。

    谢玄危将书信展开,纸上鱼燕漪一如既往欢快的语气几乎能从纸上跳脱出来。

    ——玄危哥哥,这几日外祖母又送了些画像到我跟前,听说是赵媒婆手上罕有的才貌仙郎,不过我都没有看一眼哦。眼里只有玄危哥哥的鱼鱼。

    谢玄危眉毛微挑。

    称呼还晋级了,如果不是松雪欺瞒罔上的话,那边是鱼燕漪很巧妙地曲解了他的意思。

    她非但没有同自己拉开距离的意思,反而暗示自己,她如今还有很多别的备选。

    这种刻意挑拨他的方法,谢玄危从前见过很多。

    那些人想攀上谢家,或是想做未来的侯夫人,便使得千方百计,鱼燕漪是这其中将这法子用得最笨的一种。

    谢玄危想了想,提笔在信上写下几个字,随后将墨吹干,吩咐松雪再送去。

    松雪委屈巴巴地接过了信,道:“这从前将军刚回来时还能和鱼姑娘见几面,怎么如今感情深厚了,却又开始传书信了呢。”

    “你不懂。”

    谢玄危冷声道。

    是是是,是他不懂。

    松雪老老实实做自己跑腿的活计。

    那厢鱼燕漪头一次这样快地在当日便收到了谢玄危的回信,当即欣喜地将信打开。

    ——鱼莺莺,别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了。既有长辈相看,若有中意的应下便是。

    这封信上面便没有半分委婉的含义,是直截了当地的拒绝了。

    鱼燕漪看了这封信立即便急得拿着信去问眉钗和云簪:“他这样回我是不是生气了,我过分了?”

    眉钗将那信上的内容一看,已经很会解读信中的情话。

    “谢小将军说姑娘幼稚,分明是得知府中在为姑娘相看旁的郎君急眼了,后头这句便更酸了,还让姑娘应下便是,这分明是醋了。”

    鱼燕漪茫然道:“何以见得?”

    从前谢玄危送来的书信她都能从中读出情意,唯独这一封,她只感觉到了他在生气。

    “莺莺,这是姑娘的小名,姑娘没告诉小将军吧?”眉钗笑着问道。

    鱼燕漪摇头。

    “这便是了,老夫人生姑娘的气时,会如何称呼姑娘?”

    “燕漪。”

    “可是小将军生气地时候却也只是连着姓叫姑娘的小名,这哪里是怪姑娘,分明是要姑娘给个说法呢。”眉钗打趣道。

    鱼燕漪有些不确信了:“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眉钗连连点头。

    云簪却冷静些,劝道:“不论这信上是何意,姑娘还是得去找将军解释个明白,这样大的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若他真的将此事记进了心里,哪一日闹起来,那难受的还是姑娘。”

    “我知道姑娘这是见郎君总是少话,使的激将法,像逼他主动一些,可这法子也不能用得太过。”

    云簪到底是老夫人指她的人再稳当妥帖不过,想事情也周全。

    至于所谓激将法,鱼燕漪是全然没想过的,她送信过去的初中便是向谢玄危夸耀自己对他的用情至深。

    可如今看着,这信的作用好似是使得歪了。

    鱼燕漪囫囵应下,装作自己本便是如云簪所言的那般打算。

    “我知道了,我明日一早便去寻他。”

    那头谢玄危在松雪才将信拿走时便生了悔意。

    奈何松雪干别的事情不积极,送信的时候脚底下跟抹了油一样,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说到底,鱼燕漪只是倾慕于他,也不算做了什么错事。

    他们两人之间到底还有幼时相识的情分在。

    松雪方才说得有理,为何如今他们两人熟识了,反而却要他去送信来说这件事情。

    实在是谢玄危难以想象,若当面说这些话,她那么娇气爱哭,到时候信也不用看了,墨也直接都被她晕湿了。

    实在麻烦。

    谢玄危想着,觉得自己心里便当真如同乱麻一片。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拎起过去的记忆来回想,并非他刻意回想,实在是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太放肆,在他脑海中乱窜。

    风吹窗外帘帐响,谢玄危抬头往外看去,不是松雪回来。

    他烦躁地将桌上的话本往一旁推开。

    松雪回来时,便见他家平日里最不爱读书的将军,坐在窗前书案那儿认认真真地捧着一本话本在瞧。

    他凑近悄悄看了看,是那本《天雷颂》。

    “将军?”

    谢玄危看书看得入迷,被他这么一叫,手上一抖,正将那册书摊开落在了桌上。

    松雪的位置瞥见谢玄危翻开的内容,正好瞧见一句“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

    他赶忙又转开头,道:“将军,将军你说你这是……”

    谢玄危却很是坦然:“怎么了?”

    “将军你要看这些书你也避开些人啊,这好在是我一人回来了,若是这会儿鱼姑娘随我一同来了,瞧见你看的这等这等词调,那还不得骂一句将军下流无耻。”松雪嘴皮子很快地嘚啵完。

    才见谢玄危勾了勾唇角道:“我看是你想骂。”

    “况且这书便是你口中那鱼姑娘送来的,我看看又如何。”谢玄危嗤笑道。

    松雪这才反应过来,追问:“那将军可从这里头看出什么鱼姑娘的暗示?”

    谢玄危摇头。

    “你也瞧见了,贪恋美色误事之徒,能有什么出息?”谢玄危道。

    这里头男女相遇连话也没说一句,里头这位柳郎君便被这位贵女的美色吸引,那女子只勾勾手指,他便又是好比玉帛,又是魂飞九霄的。

    实在浮夸了些。

    男儿志气半点儿没有,又将这位贵女写得仿若世上绝无的仙人。

    反正他是不信这样轻易为色相所迷的两人所谓的感情能真正存在。

    谢玄危将手中的话本往一旁桌上一合。

    也难怪鱼燕漪这段日子以来行为举止奇怪,整日都看这些话本子,追求人时便也下意识跟着上头学了,再正常不过。

    她那些腻歪的词句……

    谢玄危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得重新再写一封信。

    “对了,你这几次去国公府上时,可有看到。”谢玄危话说了一半,又顾及什么一般,没接着说下去。

    “看到什么?鱼姑娘的表哥倒是遇上了两次,看着面色不善。”松雪道。

    但见将军的表情,脸更黑了。

    他问的显然不是这个。

    “这鱼姑娘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小人去自然是看不见的。”松雪又道。

    谢玄危冷脸:“不是这个。”

    这下松雪是真不明白了:“那是什么?”

    “可见有媒婆上门?”

    “媒婆,这却不曾瞧见,将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国公府要给鱼姑娘说亲了?”松雪大惊。

    谢玄危没回答他的话,只将之前那封信看了又看。

    提笔道:“罢了,我再写一封信,你送去国公府。”

    松雪抬手指向自己:“啊?我吗?”

    天可怜见,主子与未来夫人谈风月论情爱,累坏的是他和他可怜的追风。

    追风是他的马。

    不等谢玄危开口,松雪立即又识趣地低头应了一声好。

    “但将军,你可知道咱们这里距离国公府是多远的路吗?”松雪没忍住,为自己委屈。

    “玄危哥哥,我来啦!”

    营帐外传来娇俏的女子声音。

    营帐内的两人都立马反应过来来人是谁,能出现在虎卫营中的年轻女子,唯有这一个。

    谢玄危的目光还落在松雪的身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十公里的路程,鱼姑娘为了见将军你还是眼巴巴地来了,将军你待会儿可得说些好听话哄哄鱼姑娘,别将人冷落了。”松雪忙道。

    “这旁人哪儿有为了见你这样折腾自己的毅力呢。”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谢玄危也不追究。

    “旁人也没这个机会进虎卫营。”谢玄危冷笑了一声道。

    松雪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将军的什么马脚。

    “将军这话的意思,是终于承认鱼姑娘在你心中的特殊了?”

    谢玄危不紧不慢道:“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哄得门口的侍卫各个都将她当做半个主上,竟没一个拦着。”

    松雪聪明地低下了头。

    鱼燕漪此时也撩了帘子探进头来。

    她立在门口看着里头的两人,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总觉得里头气氛不大对。

    尤其是在她出现的时候,两人像是被抓着什么把柄一般,同时安静地看向她。

    “我来得不巧?”

    松雪反应过来立即摇头:“这话怎么说的?未来夫人大驾怎么会不巧呢!鱼姑娘快请坐。”

    他一面将人往里请,一面吩咐人去倒热茶。

    自打鱼燕漪那日送来了茶叶之后,谢玄危便让他将这茶不用动,下次再泡给鱼燕漪喝。

    鱼燕漪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夫人?

    原来他们军营中私底下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吗?

    果真眉钗的解读没有出错,谢玄危真真是没生自己的气。

    不过是吃醋了。

    吃醋了便说明还在意自己。

    在意自己便是有爱慕的情意。

    他心中有我。

    鱼燕漪肯定地想。

    谢玄危看着坐也没坐便眼巴巴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瞧的鱼燕漪。

    自己才送了信过去,她便被伤了心立马赶过来。

    她对自己用情甚笃。

    谢玄危确信无比。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更应该同她将话讲清楚,若再纠缠不清地继续下去,只怕将来抽身时,她难以接受。

    谢玄危开口:“我方才信上写的东西你可能没明白,我想同你说。”

    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纵使小时候就认识,可他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玄危哥哥,我方才来的路上才听说,原来虎卫营中是不允许外人踏入的,那你每次偷偷放我进来,岂不是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鱼燕漪抬眼看向他,眼中满是楚楚可怜。

    谢玄危目光瞥向一边。

    松雪正识趣地猫着腰退出营帐,坚决不在这营帐之中当耀眼刺目又多余的光。

    “不会。”

    谢玄危垂眸看着她道。

    “都怪谢迟!”鱼燕漪狠狠道。

    “怎么?”谢玄危微微抬眉,看向鱼燕漪的眼睛。

    “我听说这些年在战场上杀红了眼,变得六亲不认、十分可怖了,虎卫营内的规矩也比寻常的军营规矩多上许多,甚至如今你们回到了京城,竟然也只能驻扎在城外,真是可怜。”

    鱼燕漪往前一步,自顾端了一盏茶。

    这些都是她方才在路上看话本看来的。

    要想让人心疼她,就得先体谅对方。

    可她对谢玄危的事情所知甚浅,最了解的无非便是他的顶头上司谢迟了。

    天下没有不恨上级的人,鱼燕漪看过许多话本,深谙其道。

    于是她聪明地决定从这个角度下手。

    谢玄危坦白的话在唇边打了个转,颇有兴趣的坐在了鱼燕漪对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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