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这一日,宫中要跳傩戏,驱邪避灾。

    宫中傩仪,由方士主持,方士们并宫女太监数百人,戴上傩面具,诸班着绣色画衣,执金枪龙旗,有着金镀铜甲,扮作将军的,有着红衣黑裤,扮作钟馗的,还有扮判官、土地、灶神的。

    数百人浩浩荡荡,击鼓敲锣,自各宫室中驱邪除祟,然后一路向宫外河边去埋祟,埋祟结束,这仪式才告完成。

    “好热闹啊。”莺时最爱热闹,高兴得不行,“从前在宫外,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傩仪呢。”

    宫外于中元这一日也会扮傩戏驱邪除祟,不过没有这样多的人,服饰也没这般精致罢了。

    方士领着戴傩面具的宫女太监们一宫一宫进行仪式,太后的积善宫,皇帝的紫宸殿,先贵妃的幽兰殿,淑妃薛巧鸾的春桑殿,贤妃杨抱玉的梅梁殿,然后是德妃陶岑菀的听雨轩。

    那领头的方士走进听雨轩院中的时候,跳着傩舞的动作顿了顿,口中喃喃念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后面的人窃窃私语,“这不是驱鬼的咒语吗?”

    先前的那些宫殿,方士们念的都是一些赐福吉祥的咒语,偏偏只有这听雨轩,念的是驱鬼的咒语。再加上近来宫中姜俢仪鬼魂的流言纷纷扬扬,宫人们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方士们一边念咒,一边围着这听雨轩舞蹈,从殿头到殿尾绕了一圈,十分细致,一处也不曾漏过。

    “主子。”

    陶岑菀面色有些掩不住的难看,梧桐扶着她,“主子,要不要奴婢出去赶走这些方士?”

    陶岑菀冷着脸摇头,“中元傩仪,原就是宫中年年都要举行的仪式,我们岂能驱赶这些方士?”

    况且这些方士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说一句对她不利之言,他们只是在进行仪式,在她这里多念了几遍驱鬼咒,在她这殿中多走了几圈,至于其他的,都只是宫人们的猜测罢了。

    数百名宫人都看见了,方士们对她这听雨轩格外不同,今日还在进行傩仪,难以交头接耳,只怕明日,她这听雨轩中有鬼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后宫了。

    陶岑菀面色难看,“是她,一定是她做的。”

    谢池春知道了,知道是她散播流言,是她借姜俢仪之手杀人,是她害了上官芷兰,杀了姜俢仪和灵巧灭口。谢池春一定都知道了,不过她没有证据。

    是啊,她没有证据。陶岑菀一点一点收敛了怒容,谢池春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气气她罢了。

    流言再纷纷扬扬,过一段日子总会平息的。陶岑菀目光冰冷,但是谢池春,她和谢池春,终究是没办法共存了。

    数百人的傩戏队伍,离了听雨轩,再往露华堂、蓬莱殿等宫室而去,驱邪除祟,再一路往宫外河边去埋祟。

    没有人注意到,队伍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两个人来,一个穿红色百花裙子,戴着雕花木面具,扮的神女,另一个穿着甲胄,戴一块黑色面具,上面用金漆绘着四只金色的眼睛。

    更没人能想到,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和昭仪。

    梁垣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傩面具透出来,和平日里不大一样,“你倒十分熟练。”一下子便混入了人群之中。

    谢池春笑,“我幼时也曾经混进傩戏的队伍。我阿耶阿娘找不到我,阿娘急得掉眼泪,回去我便挨了一顿手板子。”那是谢池春头一回挨手板子。

    梁垣看她一眼,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该。”

    谢池春笑,“站在上头看有什么趣儿?自然是要在人群中才更有意思。”

    每年的傩仪,梁垣都是参加的,不过他之前只是起个头,宣布仪式开始罢了,这样戴着傩面具,走在人群中还是头一次。

    面具严丝合缝贴在脸上,阻隔了部分视线,从木头面具的眼睛里看出去,一路灯影幢幢,鼓声伴随着人群的脚步声,笑声。

    的确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伴随着鼓声,一行人出了南薰门,到了河边。

    人群停下脚步,手中提着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映亮了河面。人群最前方的方士们踏着鼓声,围着河边的一个土坑跳起傩舞,一边将象征邪祟的一些瓦片石块扔进土坑中掩埋,这便是埋祟。

    谢池春也挖了一个小土坑,把一个小石头扔进去,还分一颗给梁垣,“陛下要不要埋一个?”

    梁垣接过去,抛在土坑中,谢池春把土盖上,用脚踩了两脚。

    埋完祟,这中元傩仪便宣告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中回去,谢池春和梁垣仍然缀在队伍最后面。

    谢池春伸手,梁垣却不牵她,“脏。”刚挖了土。

    谢池春不满,偏要将自己的手塞进梁垣手中,“陛下也埋了祟,要脏也该一起脏。”

    梁垣无法,只得牵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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