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飘散在大殿中,关思弦眼睫一颤,不由紧绷起来。

    “瑞祥庄的织锦获得了此次天下第一的称号,明日便会昭告。但正如你们所说,整个大楚并非瑞祥锦一枝独秀,你们手中的锦缎,不论从工艺或是式样而言都是极好的。”

    楚南鸢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关思弦心念有所动,似预感到了什么。

    下一刻,宜安公主忽然搁下茶盏坐起身来,面向二人神情严肃。

    “如今已是初春,待到盛夏便是万寿节,届时各国使臣前来皇城贺寿。今岁本宫筹办万寿宴,所需织锦绸缎已交予瑞祥庄负责。本宫现在命你二人协助何百朝,赶制万寿宴所需。”

    “绫罗锦缎以制华服,”她看向关思弦,“书画装裱以为国礼。不得有任何差池。”

    女子的目光灼灼而坚定,落在她的身上,带着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关思弦一瞬间又想起无风的威严宫城,想起碧空之下仰首的脊兽,又不若那般沉郁。

    她是在深宫长成的姑娘,周身浸染着压迫与威严之感,激得关思弦心头某处隐隐颤栗。

    这是公主之命,更是关家等待的机会!

    “民女听令!”两位姑娘齐声应道,声音中无不带着雀跃。

    “这位是尚功局的裴司制,将在往后这段时间里协助你们。”

    楚南鸢身后的女官应声上前,笑着行了一礼。“先前隐瞒身份见过二位,还望二位掌柜见谅。”

    两人闻言忙道不敢。

    一来一往间,楚南鸢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关思弦问道:“锦宁坊的织锦可有名号?”

    “未曾。”

    楚南鸢想了想,“既是关家传承百年的工艺,那便叫它关氏锦罢。”

    关思弦眸光顿亮,躬身行礼道:“谢公主赐名!”

    --

    当天下第一织锦的消息传遍皇城,本就声名赫赫的瑞祥庄更是名闻天下。锦宁坊的协助筹备万寿宴一事虽暂作保密,却也跟着声名鹊起。

    铺子里更加忙碌,但关思弦已经顾不上自家铺子。

    距离万寿节只剩下不到四个月,对她而言亦是难题,所有事情都不得不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她可算明白了宫道上何百朝的那句话。

    皇城近郊的几座织造坊本就领进,这阵子她大半时间都泡在那里,偶尔前往宫里的尚功局,与裴司制商议讨论。她与何百朝,几乎每日都会见面。

    不知是不是为了防着某人,还是单纯关切妹妹,关颂早晨总是亲自将她送到织坊。

    “知道你向来办事认真,但切记莫要累着自己。”

    “哥哥放心,我省得的。”

    关颂替她整了整衣领,又转头叮嘱万生烟:“照顾好姑娘,莫要让心怀不轨之人扰得她烦忧。”

    少年认真点点头,似将公子的话记在心里。

    说是跟在身边帮忙,万生烟也并不懂那些织锦啊绫罗啊,多是为忙碌的少女端个茶送个水,再为她备好午膳药膳,并监督她按时用膳。

    旁的时候,他总缩在角落里不出声,来来去去眼中只有自家姑娘一人。有时候关思弦忙起来,都要忘记还有这样一个乖巧的少年等在一边。

    关颂千叮万嘱,眼看着该到了铺子开门的时候,才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他离开时经过隔壁织坊,看见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算着时间出来,敷衍地与之聊上两句。等到关思弦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自家织坊院中,才借口事务繁忙,匆匆离开。

    尽管不久之后,某人又会寻新的借口,或因公事出现在女孩的面前。

    这一日,花楼织机的声音添满整座织坊,工匠正马不停蹄赶制装裱用的细锦。

    关思弦逐一检查过一批新织成的月华锦,只觉有些头昏眼花,走出织坊准备透透气。

    她刚走出院门,便见到泰宁侯姑娘萧晚盈迎面走来。

    这阵子萧晚盈偶尔也入今日一般前来,与关思弦几人说说笑笑,不若大选时候的疏离。

    “宜安公主命我给诸位送些茶点过来。万寿节在即,辛苦各位掌柜赶一赶。”

    她笑容恬淡,但关思弦心知肚明。说是送东西过来,实则代替公主前来巡视。

    待她走后,关思弦手肘戳了戳一旁趁机赶来的何百朝。

    “你见过泰宁侯么?”

    何百朝抬眼看了她一眼。“上次被公主传召进宫那日,有幸见过。怎么了?”

    关思弦没有立刻回答他。

    “先前听说泰宁侯病弱,始终卧病在床休养身体,鲜少离开侯府,也甚少有人见到他的相貌。即便是先前织锦大选由泰宁侯府协理,从始至终也都是萧姑娘出面。”

    何百朝点点头。“除了大楚皇室,整个皇城几乎没有人见过泰宁侯。莫要说织锦的评选了,一直以来,多数时候都是萧姑娘代表父亲出面。不过这两年听说侯爷身体有所好转,也偶尔进宫觐见。”

    关思弦听着,逐渐皱起眉头。

    “可是……我那日进宫匆匆一眼,总觉得似乎曾在别处,见到过这位泰宁侯。”

    何百朝面色一变,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了看周遭。随后他拉着关思弦进了屋,眸中满是凝重,沉声道:“这样的话,以后千万莫要再提!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只怕会招来大麻烦。”

    关思弦愕然,忽然后背一阵发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百朝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多年前,皇城中流传出一种说法。”

    “天佑十三年,皇城中诞下的双生子乃是不详,恐危害国运。因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传言,官府搜查了整整一年。

    “那一年,整个皇城人心惶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明百姓,都在担心自家会有双生子降生,甚至连有孕的人家都会被盯上。一胎双生究竟是祥瑞或是不详,这在前朝本就争论不休,但总归是稀罕事,世间少有发生。可偏偏……

    “那一年,共有三户人家的双生子遇害,六条人命。直到过了次年元日,人们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可正在这时,却有人向县衙报案。一老妇人在归家途中失踪,五日后,城外的僧人无意中找到了她被抛在荒山深井的尸骨。经过仵作推断,她当是在除夕那夜遇害。老妇人是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遇害的那天晚上,曾被请去为泰宁侯夫人庆生。”

    男人低声的讲述在织机声响中穿梭,丝线一般钻进关思弦的耳朵。

    关思弦听得头皮发麻,心被似有若无的丝线缠绕牵扯,悬吊在半空中。

    “难道,泰宁侯府……”

    何百朝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只是那天晚上,泰宁侯夫人生下了一个体弱多病的男婴。后来,凶手被人发现在荒井不远处自尽,此事便暂被搁置。但先帝也因此对泰宁侯府起了疑心,却始终找不到把柄,只越发冷落。”

    “直到今上登基后,对老泰宁侯嫡女倾心,力排众议将其册封为皇后,泰宁侯府也跟着水涨船高。自那之后,纵使有人还记得三十年前的这一桩事,也没有人再敢提起。”

    男人的声音消散在耳边,两人不约而同沉默着,满室之内之余织机声响。

    关思弦未曾想过,自己不过一念之间有所怀疑,竟牵扯出这般陈年旧事。

    何百朝轻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想让锦宁坊发扬光大,但切记莫要与楚皇室那些人过多接触。这些年来因着家族生意,我常来到皇城,明里暗里似真似假的传言听说过许多。兴许当真有些空穴来风,可内情真伪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我们不过是于金银打交道的生意人,没必要牵扯进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皇城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记住,今日这事,切莫在旁人面前提起。”

    他难得严肃,关思弦也深知其中利害,郑重点了点头。

    已经临近傍晚,风中的晚霞越过窗棂,洒落在忙碌不停的织机上。

    忽然,一阵敲门声穿过织机声响,打破此刻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

    关思弦回过头,目光触及门边长身玉立的青年时,瞬间变得惊喜。

    “邹公子?”

    见她迎上去,邹池亦提着手中木盒,迈步向她走来。

    他的视线无意般扫过不远处的另一道身影,将其忽视了彻底,视线全然落在眼前的姑娘身上。

    “我有事路过织坊,向着兴许会遇见姑娘,便来碰碰运气。我听闻了万寿节的事,带了些点心前来贺喜,想着你兴许会喜欢。”

    关思弦不疑有他,只笑着将来人往侧边歇息处领。

    倒是何百朝将邹池短短片刻的反应看了个真切,主动上前,对着关思弦问道:“不知这位是?”

    关思弦一怔,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匆忙为两人互相介绍。

    “这位是残阳派的邹大侠,先前在余杭你也见过,便是那只狮子猫的主人。邹公子,这位是瑞祥庄的何掌柜。”

    面对面的两人微微点头示意,不发一语。

    关思弦在一旁看着,见二人面上分明是带着笑的,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就连总是温和耐心的邹池,也有些怪异,眼中似藏着一丝……警惕?

    眼下气氛有些怪异,关思弦站在二人之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时候不早了,不知瑞祥庄那边进展如何?”

    她犹豫再三,挤出一个笑容望向左侧的何百朝,提醒他是时候离开了。

    何百朝瞥了她一眼,旋即恢复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忽而眯起双眸,倾身靠近了关思弦。

    “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只有你我知道。”

    他没有故意放轻声音,当着邹池的面,说完便道别离开。

    邹池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一道身影消失在织坊门外,他才装作不经意问道:“可是我来的不巧?方才何公子在与你说什么秘密么?”

    想起那一则关于泰宁侯的传闻,关思弦没有注意到他话语中藏着的情绪,只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何掌柜只是在同我说一些……”想到方才的叮嘱,关思弦话到嘴边转了弯,“说一些他的事情。”

    邹池的眸光无端暗了暗,面色有些不悦。他没有多说什么,放下食盒很快离开了。

    但关思弦心里有事,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只当他门派另有要事,亲自将他送至织坊门口。也正是她这一无意识的举动,让男子的面色缓和稍许。

    天边云霞映红了女孩的眸光,关思弦站在院门外望着天际,长叹一口气。

    方才那些话伴着织机声响,在她心中织成了一段不得为人所知的锦。她知道,这般秘辛她了解的越少越好,可记忆又岂是那般容易销毁的?

    她心头泛起一阵无奈,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朝织机声来处走去。

    罢了,等过了这一段时日,尽快离开皇城吧。她只盼着接下来的日子,别再有旁的波澜。

    可偏偏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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