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念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一身暗红墨蓝,扎着与中原人不同的小辫,头上裹着大红巾绒,一边绕到另一边,只露出一双润如明镜的眼。她眉眼舒展,双脚灵活的跃上一匹黑马上。

    她处于草原,正策着马,肃着风,像空中飞鸟,海底游鱼,无惧礼节,无畏战乱。

    “阿眠!别跑远了!”温情在一处低矮的宫殿外喊她。

    “知道了阿姐!”少女头也不回,笑的肆意横行,她就像是天生野马,属于草原。迎着风,追着阳,一直往前跑。

    温情是金南神女,手握金南千万人的信仰,是最高的瞩目。而她却因为神女一职,整日忙碌。

    温眠从来都是与马儿成群。她小时候也会怪温情,为什么不跟她一块自在。

    温眠一直到了傍晚才回来。人还未到草原,就已经看到了远处灯火洪亮,比黄昏还明,她极马快步的跑过去。

    她想找温情,可怎么也找不到。周围厮杀一片,在她环视之时,她的身边已经纷纷落落的倒了一大批人。那些中原的士兵如同嗜血的恶魔,狂暴的巨兽,眼里染着战争的热火和对鲜血的渴望。

    她想拿起剑,可她怎么也拿不起,周围嘶喊一片,妇女老妪孩童的哭喊声一片接着一片 。血光漫天铺地的盖来,她看着草原尽头那抹只见一点影的夕阳,红的四周没有其他颜色。

    她一撇,便看到一个士兵要砍下一个孩子的头颅。她赶忙跑过去想推开孩子,可是她的手平白的从孩子身上穿了过去,而那近在咫尺的利剑也穿过她的手。

    她没能改变任何事情。一颗还流着血的头咕噜咕噜的滚动着,滚到她脚边。

    她看到了两个人影,迷糊的面对着她。但她仍然觉得那两人好似很温暖,她身上很冷,带着冬日里的寒,她想靠近他们,但就在一尺之刻,她看到一把锋利的刀由后头刺入,从一个女人胸膛穿过,另一只箭羽也穿堂而过男人的胸襟。

    两人双双扑通跪地。

    温眠愣愣的上前一步,抱住了两人。

    她不认识他们。可她听见那女人趴在自己身上颤抖,大滴大滴的血顺着她的脸流下,她虚弱的说:“阿眠。阿妈好想你啊。”

    她瞪大了眼。

    她醒了。头上汗涔涔的,云瑶念猛的坐起身,大口喘着气,一手紧紧抓着被子。她紧紧靠在床头。

    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可当那两个模糊的人影出现的时候,她就有一种熟悉感,她想伸手去抓,可没来得及感受温暖,就先被血溅了一身。

    温眠,在梦里见到了她的父母。

    云瑶念不知道呆了多久,她开始回忆起之后的事情。

    长大后,温情也不瞒她。早在先帝在位时,温情温眠是父母就是被先皇带军五马分尸的。

    先皇要拓展江野,占领她们一部分的土地,让金南人活得艰难。温情成为神女后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希望人民活得好,自己能为父母报仇。

    可先皇死后,嘉定即位。于是陷入极度痛苦的温情把愤怒全加与宋齐皇帝身上。

    温眠刚生下来的时候,父母被追杀,金南不平,温情冒着极大的危险把她送进宋齐一户人家。

    本是平民百姓,温情也只是想让她活下去,于是找了两个手下代替了宋齐一户人家。而温眠再快及翌时,已经被作为神女的温情告知以往的事,而宋齐首府的人找到她,将原先一户人家误以为是她们,说是失散多年的千金。

    民不与官斗,温眠无奈被送进府里。实际是作为联姻的工具。在学教中原礼仪后,温眠连丈夫都没看过,便被抬上大轿。

    而其实在这之前的两年间,温眠在宋齐遇上了林锦。那个桀骜不驯的小王爷。那时候温眠认识了他,可他只是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一个俊美少年。他连看她一眼都没看过。

    后来机缘巧合,温眠结实了林锦。他一开始确实冷冷淡淡,说不上多少些话。云瑶念也不怪,她自个儿便是不愿多话的主。

    篙阳书院有次带子弟去外郊,路上出了些事,等众人到了城门口已经闭城了。各位都是小姐少爷的,便在附近一处客栈睡下。

    温眠睡不着,她好不容易不需要这么中规中矩的做事,于是她半夜偷偷溜了出去,慢悠悠的走到临近的一处池塘边,她本想在溪水边坐会,她随手一摘一株狗尾巴草,撅在嘴上。

    而同时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了些动静。温眠一顿,抬眼望去,里面走出来一个俊美少年。

    温眠又遇到他了。

    夜色里,他玄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靖临世子。”温眠拿开手上的狗尾巴草,朝他礼了一身。

    林锦站于她面前不言。

    温眠或许是离了汴京城,骨子里草原的性子也壮起来,有些不合规矩的问:“世子也睡不着吗?”

    可他不是学堂里的呀。

    林锦没回答她,看着被她扔到地上的狗尾巴草,侧身看向溪水。

    温眠也不再自讨没趣,自己有坐了下来,全然不顾首府千金的身份,随手拿起一旁的石子,很有技巧的朝水面上一滑,“扑通扑通”几声,石子在水面上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直达岸堤。

    林锦惊奇的挑了挑眉,看向她:“你还会这个?”

    温眠头也不抬,又捡起一颗,随意的扔了,这才慢悠悠的回答:“我说我生来就会你信吗?”

    林锦:“……”

    不知过了多久,林锦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温眠疑惑的抬起头去看他:“世子为何在这?”

    林锦默了默,回答:“凑巧。”

    “世子会玩吗?”她好奇的眨了眨眼。

    “嗯。”少年捡过一颗子,快速的扔去,只见那平静的水面如同被绞了般,一大片的水花被激起,石子也快速的飞到对岸。

    温眠眼睛亮了:“厉害!”

    林锦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样子,有些勉强。

    “那世子会骑马射箭吗?”

    林锦看着她许久,双眸沉沉的,反问:“你会?”

    温眠点点头,笑了:“会一点。”

    “我记着首府千金娇生惯养的。那般粗汉子的举动也学了个八成十?”

    “我说了。”少女嘟着嘴,不满道,“我生来就会。”

    我生来就属于草原,是草原的灵骨。

    林锦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冷漠,在她一旁坐下来,便跟她和谐的聊了起来。

    温眠没想到,林锦也没有想到。原来他们两个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

    温眠爱走马观花,挑灯看剑,林锦亦喜。温眠爱不受世俗羁绊,林锦亦是。温眠爱一生一世一双人,走遍天涯,林锦亦愉。

    后来的日子里,两人碰上面总会说几句。

    林锦本就有吸引力,而温眠的独特也让林锦对她有了几分情愫。

    待两人互表心意后,三殿下忽然前来提亲。

    温眠没有任何选择余力被迫嫁进燕王府。可逐渐有了权势的靖临王也变成了林锦。男人在她新婚之夜去了城外的小山林的溪水边坐了一夜。

    林锦从小到大即便是爱慕者,也觉得他薄凉无情,而他真正的模样只在温眠面前展示过。

    或许是燕王的敌对,又或许是两人的志同道合,温眠终究是告诉了林锦她的以往。她以为她活不过那晚,她是抱着赴死的心。

    可不是的,林锦看着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仿佛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她记得他第一句话就是:“阿眠。”

    阿眠。

    阿眠。

    阿眠。

    他在喊她。是真正喊她,而不是喊那个中原首府家的千金。

    温眠在嫁入府中当晚,林锦派人送来了一个婢子,说若是有需要可以找他。

    温眠活在中原那么久,把中原人的自私自利用在自己身上。她在新婚之夜将一个女人抬上醉酒意识模糊的宋高珂的床。后来她杀了那女人,处理一切后,睡在了宋高珂身边。

    又以自己怀有身孕为借,支开了宋高珂。温眠不知道在等谁。她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嫁给林锦,可她仍然满怀希望的活着。

    因为温情说可以回家了。而宋齐又处在皇子夺权最严厉的时候,林锦和宋高珂对上了。

    温眠知道宋高珂的心狠手辣,她必须留下来等到林锦快登基,她才能安心的离开。

    于是温眠从宋高珂这边入手。她知道宋高珂一些秘密。虽然很多重要的事情或许连秦乐橦都知道可她不知道。

    但她体会过林锦给她的温柔,所以无论多么艰险,她都要去为林锦搏一搏。

    宋齐的王,是林锦。也只能是林锦。

    温眠知道宋高珂会夺位,而如今有了太傅一家的发注,林锦的胜算才是大,她又能趁机在燕王府弄些小动作,败坏民俗,民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要的就是天下百姓对林锦的爱戴。就算这朝堂之上占林锦的只是少数,可一人怎为君?为君矣,则为天下王。

    “燕家风流存韵,女眷红杏出墙,燕王连金南通敌叛国。”女子浅浅的撩起微微淡白帘帐,红唇轻挑,语气愉悦揶揄:“宋高珂。不知这罪名你当不当得起?”

    “哪怕这乱堂是你的天下,岂非将真正的百姓置身于外?”

    燕王府在皇帝驾崩前,只是传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而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温眠以佛堂养心为借口,去了个把月。

    实则回了她的草原。

    神女之位要传系于她。

    “吾以吾身,而诫宋齐之民,宋氏三殿不为称帝。”

    几个月须臾便过。温眠早已在宋齐传去消息:金南新任神女率使臣前来求和。

    温眠以云瑶念的身份先行回到宋高珂身边。

    金南的人还未来,云瑶念便又私下挑拨了宋高珂与孔捷的关系,宋高珂连着秦乐橦一并不信任。

    云瑶念也假意每次都若有若无的猜出宋高珂的一些计谋,但每每又把握好度,又能让宋高珂看出她的聪明劲儿。

    于是秦昭容是宋高珂这边的人云瑶念知道了。云瑶念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宋高珂和秦昭容有一腿,只是宋高珂还仍以为他隐藏的很好。

    云瑶念看破不说破。让云瑶念时不时带进宫中的信件都是被宋高珂亦或是秦昭容的人处理过,就算她打开来,也看不到丝毫文饰。

    但她是温眠啊。本性洒脱不羁,中原闺阁女眷不会的她会,她们没见过的她见过。这种小把戏对于藏匿在闺家的女儿来说那确实让人看不清。

    可温眠本就是草原最尊贵的神女。每一封信件她都已最快的方式让文字现行,尔后让林锦身边重能异士里最会仿字的仿它个万般无别样。

    讲原件放入靖临王府晾干保存,又将假件在两人间来往。

    宋高珂起先也会探探云瑶念的口,可一切的主谋,云瑶念怎么会让宋高珂发现异疑?于是云瑶念在嘉定帝快驾崩前都没有被宋高珂发现。

    最后一次云瑶念进宫,云瑶念并不在意信件的内容,因为阮菲菲被发现没有死,而金南使者临近汴京。

    她得加快速度。于是她事先备好药物,按照以往的计划让人誊抄字幕,又让人在后头加了句话:“金南使臣即刻来京,靖临王常年神出鬼没,曾闻于草原影没,待到金南协助靖临王府,这天下怕是打乱。”

    云瑶念坐在下座与秦昭容和气的谈着。还时不时看向外头的桃花树,都让外人以为两人真的是有心赏风齐月。

    云瑶念怕秦昭容有疑,便要定她的心:“如今陛下病危垂落,昭容于陛下的福泽不知还有几日。不过索性也是陛下宠爱之人,陛下仁心,定当不会下嘱让娘娘一同入葬的。”

    云瑶念有的时候并不会说的很隐蔽,勿让秦昭容以为她云瑶念就是一个只知道燕王即将夺位之人,她也会身份更加尊贵的无心机又狂妄自大的人。

    这样秦昭容便觉得以后跟随了燕王,她也能随便使个心机把云瑶念杀了。

    但云瑶念后面的话一提,她倒是变了脸色。嘉定帝早知自己年岁不久,这遗旨定已提前拟好。

    作为宠妃,她又无子嗣,即便是宋高珂称帝,也保不了她。

    “娘娘兴许是吓着了。”云瑶念看着她精彩的表情,慢悠悠道,“夫君近日还在为此事忧愁。倘若陛下真同人下葬,好些重臣家的女儿可要遭罪。”

    “燕王在担忧什么?”女子眉头一皱。

    云瑶念笑:“自是京中芳华陨落,夫君痛惜至极。想着法子如何让陛下收回陪葬的成名呢。”

    见秦昭容不说话,云瑶念继续笑说:“不过想来夫君已经有了法子。只是觉得有些事,越拖便会对大局越不利。”

    “今日花灯节,时日不早了。小女还需回府与夫君一道赏花灯。就不扰娘娘雅兴了。”云瑶念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下便告身离开,可就是这一句话,让秦昭容心里的不甘都泻了出来。

    只有皇帝死了,如今与宋高珂待在一起的人应该是她!应该是她!

    对!皇帝一死,什么都是她的了!

    她红着眼,咬牙切齿道:“扶本宫去沐浴更衣!”这国宴,本宫非去不可!

    嘉定帝知道秦昭容的请求先是愣了一会,尔后像是如重释放的笑了:“朕准许。”

    秦昭容没有顾及嘉定帝眼中的落寞,起身离开了宫殿,自兀的在御花园漫游。不知为何,她心口堵着厉害。

    待到国宴来时,她依偎在嘉定身边,端的是小鸟依人,药她早便放入转心壶一侧。

    嘉定没有防备,抿了几小口,听着下头的人恭维,他更多的心思在身旁这个女人身上。

    主持人说:“嘉定帝死后,秦昭容疯了。她一头撞在嘉定寝宫外的红柱上,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为什么?”李智晶紧张的问。

    秦昭容自以为她马上就会胜利时,嘉定帝在她耳畔说了些话。

    他喊了她的闺名。“淑柔。”

    女子一愣,抬头望去。看着男人那双深邃的眼,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从前。

    “淑柔,你十二岁的除夕国宴上随父亲进宫,彼时朕还只是个势力微弱的三皇子,不及太子的尊贵,不及二哥的文才武略,朕受挫被冷落,众家小姐都在殿中被二哥所惊艳。”

    “可只有你偷偷跑出来听我诉苦,为朕排忧解难。”

    “你曾为朕放花灯,替朕盏孔明,给在病危中的朕日夜祈祷,蹲在佛堂一天一夜。”

    “不过朕最难忘怀的还是那年除夕的夜晚,你不知从哪儿偷来了酒,跟朕说佳酒解佳人愁。”他笑了。

    “朕面上骂你不知廉耻,但也暗许从今往后,你给朕的酒,朕都喝。”

    “哪怕是毒酒。”

    秦昭容手一抖,金杯里的水撒了出来,她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那双饱含包容的眼,她心头一紧。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紧接着,男人嘴角溢出暗红的血。

    “陛下!”秦淑柔大惊失色!立马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她潸然落泪,下面的宋高珂看着秦昭容,愣了愣,又随即笑了笑,还暗自想着这女人演技真好。

    可只有秦淑柔知道,她是真的后悔了。

    记忆里的翩翩公子,身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他也曾笑着扇着执手的玉骨扇,带着寒冬落雪后的冰冷,面上却是融了一个季,声音温润如玉:“淑柔真是淘气。”

    “秦家的小姐竟如此大胆。”

    “三殿下英明!”

    “如此可爱之娇,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你看着鸟儿多可爱?如你一般。”

    “三殿下莫要笑话小女了!”

    “殿下快瞧!外头雪大的很,瓦楞上结冰子了。”

    “三殿下!”

    “宋之屺!”

    “宋之屺,你别难过啦!我会陪着你的。”

    “淑柔,即便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的。”

    “宋之屺,我们拉钩。”

    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中片刻温柔都是你给予我的。如果你想要我死,我便死。

    元和纪年,嘉定帝带着年少时美好的回忆和那年少女俏皮的模样,一同入了葬。

    他没下任何陪葬的旨意。

    他只爱秦淑柔。

    可他不愿秦淑柔陪他一道去死。

    “淑柔,若有来生,愿你嫁只娶你一人的如意郎君。”

    秦淑柔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不怪她,他只觉得是自己太过贪心,因为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便想把秦淑柔占为己有。他以为昭容这个位置不会让她像皇后那般的压力,又不会太过低贱到被人欺。

    可他忘记了,在这崇峦叠嶂之上,她一介受命于天的女子如何能保持以前的清纯活泼?

    “愿你不再困于九五之尊的宫殿,做个洒脱无拘的姑娘。”

    “还有,愿你不再遇到我。”

    不是朕,是我,是宋之屺。

    “除了父皇母妃,这世间,只有你胆敢喊我宋之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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