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来养成的习惯,令其行动先于思考。他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将牧归和嫌犯一并锁在里头。

    开门,关门,落锁。

    “啊。”

    狱卒做完一套动作,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第二位犯人和将自己填入墙缝的另一位犯人,灯笼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下意识地,他扑到牢房前,猛地一扯门锁,金铁相撞,咣当作响。

    姑娘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牌子,穿着只比一般乡野村夫好,谈不上华贵,更无香草环佩,大家仪态,可以说是普通至极。

    狱卒却不敢像对待普通侍从一样对待她——被默许随意出入此地的,非官即贵。

    着便装,定是微服私访。

    她不希望狱卒看出自己的身份。

    可是朝廷官员王子皇孙岂有无罪而进牢之理,更何况关着的另一人虽被打得不成人形,却能看出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将他们关于同一处,若是发生什么事,他家中上下七口人该如何是好?

    叫她出来,她治罪怎么办?

    狱卒额角潮湿,中衣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后心上。

    “您...没犯什么错,不如先出来?”

    少顷,他颤颤巍巍开口。

    牧归盘腿姿势一变,靠着墙滑下,躺在稻草上,两眼一翻。

    “这里管吃管住,有花香鸟语,我来此间,有些怀念当年岁月,暂时不想出来了,”牧归看了一眼暗处,冷笑道,“在这好,出来被人嫌弃,要是惹了该惹的,一不留神还会掉脑袋,血溅三尺白练。”

    狱卒讪讪,搓着手,还未开口,却有人帮他答了。

    “看在元大人的份上,才留你几分薄面,如今大人不在,竟连装都不装。”

    一人着浅绯衣衫,自阴影中踱出。

    “彼此彼此,但是您的演技就不如我。我不收徒,但是您可以行拜师礼。”

    绯衣人面色铁青。

    “他竟为一个骗子...”

    “我信他,他也信我,你是嫉妒了?”

    牧归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只有一点可怜的信任,但是绯衣人似乎对其很是敏感,不如稍作修饰,拿来一用。

    “他信你?可好,你说他信你,他可有告诉你,昨夜去了何处?

    “他可有告诉你,他的伤从何而来?”

    “他可有告诉你,他姓甚名谁?”

    “你说。怎么不说?”

    牧归的注意力在“元某受伤”上停留一瞬,接着关注到别的更让她好奇的地方。

    他似乎对欺瞒很敏感?

    被骗后心理障碍?

    牧归一改慵懒姿势,挺直身子,以稻草作笔,笔直指向他。

    “你被骗子骗过。”

    绯衣人没想她会这么说,被噎了一下。

    “你受了很大的伤害,留下极重心理阴影,自此以后,你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但是某一天,天使般的上司治愈了你,你向他敞开心扉,然后想报答他?”

    牧归观察他的神情,越说越觉得古怪,眉扬得能够到她的发际线。

    “你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于是决心铲除他身边的所有威胁。这一天遇上他可能在意的人,内心的妒火熊熊燃烧,你不明白上司为什么把这么一个不可靠的又没什么能力的人留在身边,悲愤之下跟了这个人一路,并且来到这么个,”牧归环视一圈,顿了顿,“福地洞天。”

    绯衣人袖子动了动,狱卒向后仰倒,被绯衣人托住,平放在地上。

    牧归一看,周围几个牢房皆是昏睡,鼾声此起彼伏。

    “我要报官。”

    牧归凝视着罪魁祸首。

    然而绯衣人久经考验,早已铸就如铁厚实的面皮,听了牧归一通胡言,气势仍足:“你和他一道进入,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敢这么说出来,说明留了后手。狱卒醒来之时,不会有今夜记忆。

    牧归心说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个黑的。

    绯衣人见牧归看他的眼神越发怪异,碰了下耳垂。

    “重点在元大人为你的付出,不是我的身世。并且这一点也猜错了。”

    “既然元大人不惜付出代价也要保下我,恰恰证明我有过人之处。你不信任我等于不信任元大人,不信任圣上英明决定。”

    不知哪句话触动绯衣人,他压抑不住愤怒,吼声滚动在小小的牢房中:“你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告诉他,又怎么敢提他?你说的话有几分真?”

    盛怒之下,他不觉用上内力,使听者耳中嗡鸣刺痛脑中循环播放野蜂飞舞。

    “我告诉他真名了。”

    牧归捂着耳朵,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自己说什么。

    天地良心,她有记忆起就叫这名,何时何地何年何月更名改姓了?

    “三十年前,西凉人来我景国,更名改姓,用的就是牧姓。你不在他们家谱之中,长相也不似西凉人。”

    “天下姓牧的不止他们一家吧?”

    “只他们一家。五年前,因罪,满门抄斩。”

    沉默。

    “大人,我姓什么。”

    承认,她就是有罪的牧家之遗孤,斩。

    不承认,就是欺瞒,杖责三千。

    元回明知她姓氏,还将推举她,同罪,夷三族。

    “你姓朱。”绯衣人语气笃定。

    牧归指自己。

    回旋镖实实在在地扎在身上。

    “我的牧,不是他们的牧。元大人既然敢推举我,证明我的身份没问题,心急不是这么急的,下次编个好点的理由。”

    这孩子莫不是傻子。

    绯衣人终于意识到,这番推论若真成立,几乎能将他们都拉下水。

    “道听途说?”牧归不觉生气,只觉好笑。

    绯衣人面上有些尴尬,仍旧嘴硬:“山匪杀害官员,劫掠乔镇,火烧当铺,均已查证。如今歼灭,案子已结。因此,你说的查案,分明是借莫须有的案子为由差遣我等。”

    牧归听了,没有马上接话。

    她拍拍身边稻草,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

    绯衣人犹豫片刻,席地而坐,和牧归隔栏相望。

    牧归一笑,随即开口道:“山寨的主心骨不是大当家,而是无人见过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当家。”

    “我曾混入山寨探查,在三当家房中,搜出了一枚玉佩。”

    牧归将玉上细节同绯衣人说了。

    绯衣人手指叩地,思衬道:“刀剑无眼,玉质易碎,玉恐怕保不住。”

    为了将劫匪赶到一处,他们顺手将房子掀了。

    “保得住,二当家不可能将它随意放置,定藏在某处。”

    作为大当家和西凉私通的罪证,以二当家的脾性,肯定会珍藏,当作底牌。

    至于在何处,牧归心中已有猜测。

    “再者,明日早些时候,不如去乔镇看看。”

    绯衣人点头:“我会禀报大人的。主使是谁?”

    “雨宗。”

    魔教和山寨勾结,三当家和西凉勾结。

    西凉若想向景国下手,何必大费周章,在景国的一个小山寨里培育势力?

    更像是有人栽给西凉的。

    “明日,劳烦姑娘和我们走一趟。”绯衣人一改先前的散漫之气,正色道。

    以朝廷对魔教的重视程度,被牵扯到其中的牧归需要将她的发现如实禀报给他们的上级,再由上级查验取证,上报皇上。

    牧归又摇头。

    “不急。”

    “没想抗旨,但这事还有古怪,”想到绯衣人对她的警告,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这句,“这一路太过顺利,顺利得我以为自己中了邪。”

    绯衣人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多方打听,追到乔镇,甚至亲自前往紫凤山,据元大人说,他们手头的线索均是由一人探出的。

    此间辛苦,他能窥见一二。

    在牧归口中,竟成了“太过顺利”?

    “当推断出犯人是山匪,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出手时,我获得了‘乔镇一家都失踪了’的信息,从而关注起了乔镇。”

    “当我注意到乔镇后,上天似乎知道我没有去那的理由,给我送来了‘礼物’。”

    茶楼小会,拔刀相助。苠叔抱腿求助,小袄自告奋勇,一切恰如昨日。

    “我顺理成章来到了乔镇,见到了山匪的暴行。奇迹般地发现了密室,和密室中关于‘魔教’的线索。”

    铲土声,低低哭泣声,一夜之间,乔镇变得鬼气森森。

    “最终,线索指向山寨和它身后的魔教。仓促之下调动不了多少人手,我们顺顺利利平了匪灾,魔教暂时不会有影响。我曾想,既然有魔教的标志,魔教中人肯定参与。但又想,江湖从魔教之乱中脱出不过几年,元气大伤,应当更加谨慎才是。雨宗和这边离得远,仅凭一块玉佩,一处标记,而后断定是魔教所为,或许正中他们下怀。”

    “就结果而言,我们灭掉了寨子。但如果这是对方的诡计,我们岂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绯衣人扑哧一笑:“牧姑娘,你这番推测着实有趣。若不是我不信鬼神,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邪灵附体。”

    “按照你的说法,有人洞悉所有人的内心,晓天下事理,并且能把握你们每一步的走向,确保你们落在他想要的方向?这是精怪。”

    布下一个局,竟是为借官府的手灭山匪?

    简直是无稽之谈,让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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