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昭仁殿。

    皇后一袭明黄色凤裙的皇后安坐在主座上,她单手倚头,眉眼微怒。

    “你这又是为什么!”

    “母后,您没瞧见将军府崔二小姐的脸,儿子到现在想到她那张脸就浑身起疙瘩,这往后每天相对,儿臣还怎么吃得下饭?”

    “别跟本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最好安分些!将军府会是你以后的助力,崔二小姐必定是太子妃!除非你不想要这太子位!”

    “母后,儿臣不明白,咱们即便得不到将军府的支持,这天下也只会是咱们的,为何还需如此?”

    皇后一下怒了,陡然坐起身,“糊涂!你以为咱们徐家就可以只手遮天吗!你父皇若属意咱们,太子位还会至今悬而未决吗?你如今该提防的是与你一起长大成人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可都不是吃素的!”

    谢宣珏一直跪着,听到皇后如此说,一时不明白,“母后若是担心三皇弟,儿臣尚能理解,为何连二皇弟也?就他成日不是嬉闹玩乐就是宿醉青楼的,连父皇都不喜他。”

    皇后无法与他说清楚,但她就是隐隐感觉不对劲。

    按理,她是皇后,大皇子占嫡又占长,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但时至今日,圣人对他们的态度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若真想立,早就立了。

    皇后没再给谢宣珏胡闹的机会,直接命令道:“这些时日你给本宫安分些!圣人大寿在即,还是想想在寿宴那天如何博得君恩才是正事!若你登了大位,还愁日后三宫六院?忍一时方得长久,孰轻孰重?!”

    这些谢宣珏都明白,只是他心有不甘,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多少貌美女子投怀送抱,娶一个丑女会是他人生的污点,他不想。

    但现在,也只好怏怏退了出去。

    天空流云重重,转眼霞光满天,日头渐渐西落,昏黄的暮色下,妍丽俊俏的女子等在昭仁殿不远的花园中,见到谢宣珏的身影,跑上前,挽上男子的臂弯。

    “表哥……”

    二人相伴而行,很快消失在御花园拐角。

    ***

    喧闹的茶楼因崔宥眠的离开安静下来,待人群散去,呆在茶楼的贺墨兰渐渐冷静下来,她这才惊觉自己吃了一个暗亏!

    “去给本小姐查!那个贱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骗了本小姐上千两和一只玉镯!”

    贺墨兰气得直跺脚的,她砸碎了雅间中的一切。

    此时,手下一狗腿子奴才在她身旁附耳道:“要不要今晚先拿这茶楼开刀?”

    贺墨兰“啪”地一声给了他一记耳光,“你是觉得本小姐很蠢,还是觉得京兆府尹很蠢!经过今天这么大动静,但凡这茶楼有点事,本小姐和夫君都逃不了被怀疑!若是再捅到皇上跟前,你觉得父亲会饶了咱们吗?!”

    被打的奴才回过神来,连忙捂住通红的脸,“小姐教训得是!奴才这就带人去查!”

    “还不快去!”

    马车穿过两条正街,崔宥眠回到府中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夜晚,将军府房梁处悬挂两盏灯笼,风一吹,烛火晃动,微弱的灯光似乎带着暖意。

    崔宥眠出了马车,立在府前,仰头一望,‘将军府’几个大字苍劲有力,她恍惚记得以往每每贪玩而归时,父亲总会派了人等在此,等她一回便被唤去书房。

    那时,她不懂。

    总觉得父亲待她太过苛刻古板,景和民风开放,其她世家女子能做的,到她这里统统成了不成规矩。

    如今,时过境迁,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府门,早就没人寻候在此,见到她,大声叫嚷:“老爷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而她的父亲也会在这个时候板着一张脸,看似怒气冲冲,眼底的宠溺却漏出几分,崔宥眠会拉着他的手臂撒娇,会信誓旦旦保证再也不溜出去嬉闹。

    ......

    思及此,崔宥眠鼻尖一酸,此刻她竟盼着父亲能来管教自己。

    这样的情绪一晃而过,在府中小厮打开大门时,她已经恢复如常。

    刚步入府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等候在此,见到崔宥眠迎上前,躬身道:“二小姐,老夫人在寿安堂等您。”

    崔宥眠不用猜就知道,墨学堂里发生的一切,老夫人肯定收到消息,才会派人巴巴儿等在这里。

    步入寿安堂,一向不可一世的老夫人竟伫立等候,这让崔宥眠有些吃惊,她上前接手了秦嬷嬷的活计,扶着老夫人一步步向寝殿内走去,缓缓道:“祖母怎么站着等,孙女回来自会前来请安。”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神情苦涩道:“哎,人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喽。”

    崔宥眠一顿,心里不禁腹诽,老夫人今儿卖同情来了?

    她连连摇头,“祖母不老,在眠儿心中您一直都是咱们府中的定海神针。”

    这话将老夫人逗乐,“还定海神针呢,你这小嘴儿倒是跟抹了蜜一样。”说着,眼神又失落起来,“人老了,很多人和事也都看不准了。”

    她这话?

    崔宥眠心头咯噔一下,莫不是老夫人发现什么端倪?毕竟她在外的这些年很多事情都遮掩得很好,更别提她与二皇子之间的联系,这些都是连喜儿都不知道的。

    此刻被老夫人的话弄得心慌,忙问:“祖母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宫里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原以为遣了芮儿入宫能给你助力,哪知她竟是个不懂事的,竟敢在宫中胡言乱语,你父亲得知此时也是大发雷霆,日后芮儿再不会去扰你。”

    一听这话,崔宥眠悬着的心回落,笑而不语。

    老夫人回望,她窥不见女子薄纱下的表情,却从女子眸色中窥得一副从容不迫的淡定,这本不该是女子年岁该有的。

    看来,过往一切确实令她成长不少。

    老夫人寻思。

    崔宥眠在老夫人几句话里知晓用意,她也没跟老夫人兜圈子,老夫人想抬崔宥芮一把,她明白这都是为将军府今后铺路。

    但,不该拿她当垫脚石。

    所以崔宥眠在接下去的谈话中直接说出心中所想,“三妹确实有些小聪明,但还不足以令贵人们另眼相看,祖母当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点到为止,更相信老夫人的判断,两人又聊了些其他,无非是在宫里过得怎样,是否受委屈之类的。

    崔宥眠也都一一作答,眼看窗外月色渐浓,女子才起身告退。

    翌日,熹光微微,天边泛起鱼肚白,当日光洒满整片黛瓦,街头响起叫卖声,崔宥眠将自己收拾妥当,准备再去一趟昨儿的茶楼。

    陌姑姑突然出现,如此毫无预兆,总令她惴惴不安。

    刚出府门,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前,车窗楹棂处挂着‘郡国公’的玉牌。

    里头的人挽起帷幔,崔宥安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崔宥眠面前。

    “眠儿。”

    见到来人,崔宥眠别过身,不予回应。

    崔宥安脚步微顿,声音都带着颤,“你还是不肯原谅长姐吗?”

    崔宥眠没有回头,只道:“我的长姐温婉贤淑,从没有歹毒心思,你若还是我的长姐,只要说出当年究竟为何那般。”

    可是,须臾过后,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不知是不是自知理亏,崔宥安从怀中掏出一个花纹简单的细小瓷瓶,带着讨好递上前。

    崔宥眠神色黯然,既然不想回答,拿个小玩意儿算怎么回事,她拂袖一甩,东西落在地。

    白瓷瓶在地上轱辘几圈滚了出去,又见一双修长的手悠悠捡起。

    郡国公家三公子白翊许双手环抱,把玩着捡回的瓷瓶,细细打量后,道:“我说崔家乌鱼,那可是你长姐,你至于吗!”

    语气说不出的随性。

    一如以往。

    若说自从毁容后,崔宥眠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唯有一人未变,那便是这位时常捉弄她的白家三郎。

    虽然他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唤着曾经背地里嘲弄她的称呼‘乌鱼’,此刻却让人莫名亲近和心安。

    总觉得至少还有一人并未离她走远。

    崔宥眠埋下眼睑,强制压下心头涌上的酸楚,转身没入街头的喧闹声中。

    白翊许的目光追随其后,这一次,一直跟他顶嘴的女子再未回怼一声。

    她终究不是之前的她。

    一如明媚的春光好似经过霜降,沁出冷冽孤芳。

    几个日升西落,崔宥眠连续几天在京都城都再未见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破晓的黎明悄然而至,景和帝的生辰来临。

    此时正值春上,东方一抹朝霞映的天边绚烂多姿,一如今天的京都。大大小小的马车从各高门显世家有序驶出,街道边的吆喝声也比往常洪亮兴奋得多。

    崔家为首的宽大马车内,老夫人安排柳姨娘带着崔宥眠、崔宥芮出席宫宴。

    皇宫的宴席本没有柳氏母女的份,老夫人因身体违和不宜出席,左右为难之时,崔岐叮嘱了柳氏随宴。

    相比其他几个姨娘,柳姨娘能得老夫人高看一眼,还得归功于她的肚子,将军府没有嫡出长子,唯一的儿子出自柳氏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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