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偏殿内安静至极,因为知晓了坠马的真相,崔宥眠反而冷静下来。

    丫鬟喜儿却气呼呼,“小姐能忍下这口气?!”

    “自然不能!”崔宥眠话锋一转,“有什么比直接挫败了她这些年的努力来得更痛快的!”

    窥得崔宥眠的心思,喜儿反而更担心这位徐小姐。

    崔宥眠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曾萎靡了一阵,不过自从在那个破落庄户将人寻回后,她便再次燃烧了希望,不仅帮忙老太爷打理铺子,走镖走货,更是将老太爷的对家逼得关门大吉。

    所以此时此刻,喜儿一阵雀跃,那位眼高于顶,名满京城的才女就要从云端跌落至泥土。

    一阵悉索后,主仆二人来到另一间偏殿,崔宥眠安坐在屏风后,异常冷静。喜儿守在门槛,一直左顾右盼。

    不多时,‘咚咚’两声很轻的敲门声响起。

    崔宥眠眉色微挑,好似一直等人来,当即嘱咐了喜儿开门。

    门外,一宫婢双手捧着件火红色的舞衣来到崔宥眠面前,“这些是我家主子吩咐给您的。”边说边轻掀舞衣一角,露出云纹清晰的细小白瓷罐。

    崔宥眠不会记错,崔宥安前两天特意来寻她,当时就是拿的这个瓷瓶,如今出现在这儿,崔宥眠面带疑惑,“这是你家主子给我的?”

    宫婢点头。

    崔宥眠没想到谢宣旻会跟崔宥安有接触,他私下传话说有东西给她,没想到是给崔宥安当中间人做说客的。

    她不理解,怎么一个个都如此!白翊许是这样,谢宣旻也是这样!

    难不成这些年她还冤枉了她不成!

    崔宥眠气急,推开了面前的托盘,火红色舞衣如盛开的殷红罂栗滑落在地,有些刺眼。

    许是力气过大,白瓷瓶轰然掉落,‘啪’碎了一地,眼见一团散不开的白雾瞬间萦绕在崔宥眠周身。

    好像有什么穿过她面纱下的肌肤,须臾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一瞬,那股刺痛莫名消失,顶替而来的是如清泉般的温润,令人神清气爽。

    如同身体里一直压着一股浊气瞬间被排出,崔宥眠觉得有什么正在悄悄发生改变,她的身体突然就轻盈许多。

    ***

    大殿上,丝竹声渐渐散去,就在崔宥眠她们退殿换衣时,一个巨大的寿桃被抬进。

    “哈哈哈,看这寿桃足有朕半个身高。”景和帝开心地来到大殿中间,伸出双臂,煞有其事比划一番。

    淑妃跟着起身,腰肢扭动,风情万种立在皇帝身侧,柔弱无骨般挽住他的手臂。

    “圣人,臣妾还未见过如此硕大的寿桃,看来只有咱们大景这般风调雨顺才能结此仙果。”她声音妩媚动听,整个身子都欲躺进皇上的怀抱,说出的话更是令人心花怒放。

    皇后眼中有火,这狐媚胚子不过仗着几分姿色,这般张狂!

    虽说皇后心中不满,但并未真正引起她的担忧,一个外族女子,再怎么得宠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

    “嗯!淑妃此言甚得朕心!”

    此时,皇后跟在皇帝另一侧,建议道:“如此这般仙果,当请圣人亲自打开食用才是。”

    “皇后所言极是!”景和帝表示赞同。

    “皇上,只要用这小金锤敲一敲,那桃儿会自行打开,如同花开一般。”

    说话间,已经有宫婢呈上一把小金锤。

    “这般有趣,那就让朕来试试。”

    景和帝手拿小金锤,先是围着环走一圈后,再轻轻在桃身敲晃三下。

    只见寿桃果真如皇后所说那般,原像个小花蕾的桃顶,立时绽放开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粉荷晃动身姿,随着它的盛放,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袭染整个大殿。

    伴随这股香气,一声俏丽灵动的嗓音响起,“儿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圣体康泰!”

    谢琏手捧着一大簇花瓣猛然从桃儿中站立起身,抛洒而出的花瓣瞬间漫天飞舞,如置花海。

    没想到竟是自己女儿藏在了里头,景和帝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哈哈哈,这丫头当真是个鬼灵精,准备寿礼还真是别出心裁!”

    “为父皇祝寿,儿臣可是费了好些心力。不过能让父皇如此开怀,琏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好!躲在里面可曾憋坏?”景和帝亲自替少女理了理额间墨发,可见父女之情甚浓。

    “还说呢,父皇若再犹豫,琏儿可真要气短而绝。”谢琏一身粉红紧身戏服,娇俏而又略带撒娇说着。

    “尽胡说!好好的日子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父皇再怎么也舍不得你这个小娇包有半点损伤。”景和帝握住女儿挎过来的手臂,伸手在她额上轻戳一下。

    谢琏咧开嘴笑了笑,“父皇最疼儿臣了!”说着,一颗小脑袋答在皇帝臂膀。

    如此这般亲昵无隔阂。

    自是宠溺。

    舐犊情深的画面令在场的闺阁女子都羡慕地望着大景唯一的公主,足见公主在皇帝心中分量。

    “你这身戏服是何意?”景和帝又是上下一番打量。

    谢琏这才亭亭而立,表情认真,轻启朱唇。

    “头上宝髻玉钗横,一只翠蝶梅花分。断红双脸长眉秀,绛唇一点樊素樱......”这是麻姑祝寿的片段,谢琏手脚并用,又是唱又是念,看得景和帝双眼都眯成了线,嘴角笑意不断。

    一段戏曲后,众臣跪地。

    “公主孝心,圣人大福!”

    景和帝拉起女儿的手,“走,坐到父皇身边去。今日这般用心,想要什么,父皇都满足。”

    皇后这才眉开眼笑,斜眼瞥向一侧的淑妃。哼!想让谢宣霖一人得彩?做梦!一直羁押心中的那口怨气总算得到发泄。

    瞅见皇后扬起的嘴角,淑妃并未在意,在她认为,一个女娃子,再怎么得皇上宠爱,终究是要嫁人,不足为患。

    须臾,四周传来一阵娓娓动听的笛音,一身水蓝色舞衣的徐曼颍迈着小步,身形曼妙来到殿中。

    随着乐声的此起彼伏,她时而转时而甩又时而合,粉面一点朱唇,眉眼欲语还羞,清雅面庞淡淡然笑之,一头长发倾泻而下,说不尽的美丽高雅。

    景都众人谁人不知位徐家女公子才艺双绝,如今这般舞姿足以令世家女望尘莫及,崔宥芮坐在席面末端,眼中嫉妒溢满。

    大皇子谢宣珏同样被眼前的女子吸引,盛满的酒樽斜斜一晃,洒出几滴醇香,脑中不禁想入非非,可是一想到此生必须迎娶的崔家女丑陋粗鄙,心中燃烧着熊熊不甘。

    一个丑女怎配与他同塌而眠!

    一曲终了,徐曼颍轻移莲步向前福身,神色尽是飞扬自得,口中却谦卑道:“臣女不才,恐污圣眼。”

    景和帝面带满意,“太师不愧是国丈,徐家女今日之舞美轮美奂,当属闺阁女子之表率。”

    一舞毕。

    众人环视,开始寻找崔宥眠的身影,大家各怀心思,都等着看笑话。

    门帘处一身红衣如火,衬得女子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显娇嫩,崔宥眠蒙着面纱出现在众人面前,环姿艳逸让人无法直视。

    那股朦胧美足以令满殿众人惊诧。

    大家怔怔望着出现的人儿,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股高雅不凡的气质,搭配这一身火红的舞衣,又散发一股娇媚摄魂的美。

    这样一个绝世而立的美人,倒让皇帝现在有一窥那面纱之下容颜的冲动,只是听说这脸被毁了,实在可惜。

    最后,思忖片刻,道:“不管舞姿如何,皆赏!”

    帝王恩宠有时就是这么偏爱,不管崔宥眠跳得如何,都是赏!

    相比徐曼颍眸中怒火,崔宥眠怡然自得,“臣女谢皇上!”

    当巡视四周,瞟见两端大小不一的鼓面时,崔宥眠已经想好舞步,她自问不及徐曼颍自小苦练的舞姿,但武将之女,虽不至于真正的舞刀弄枪,但甩几下意思意思还是可行的。

    她另辟蹊径。

    曲荡心魂的箫声响起,崔宥眠宽广的长袖口飞出一道妖冶的艳红纱袂,如墨的秀发伴着她忽而快速旋转的身姿肆意飞洒,连裙摆动似一株盛开在风中的火莲。

    此时箫声骤然急转,她轻抛长袖,忽然自地而上飞跃起身,纤足轻点,长袖击鼓;身姿微转,另击一鼓,如此这般,鼓点声此起彼伏,伴着箫声,如千军万马席卷而来;鼓声越击愈烈,娇俏的人儿猛抛长袖,玉手挥舞,数条红艳如火的绸带轻扬而击,殿中仿佛泛起一片火海,女子凌空一击,面纱轻落,高低不一的鼓声合奏成一曲动人心魂的战歌,如歌如泣。

    在场的众人已经被崔宥眠带入了一幅万马作战的画卷中,有疾风而过的劲道,有响彻云间的呐喊,有潺潺流淌的溪水,有不断拼搏的气魂......

    鼓点渐弱,少女衣袂飘飘而下,宛若凌波仙子。

    再一瞧之,毫无瑕疵的玉容娇艳如霞,一双如银的眼眸像极了月下一湾潋滟水,清冷而深邃,又像两泓万年化不开的冰湖,莞尔一笑惊得众人张大了嘴巴。

    这脸哪有半点红疹?简直堪比珍珠夺目!

    今日一舞,惊艳四座!

    流传于坊间的丑陋粗鄙淹没大海,如朵朵浪花消散藏匿。

    今日一舞,破尘而出!

    京都第一美人重新归来,昔日张狂不再,只留清风朗月。

    今日一舞,不知打脸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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