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天色渐暗。

    游学发生了变故,戍守外围的护卫涌了进来,寒月与宁雍打了照面,只道路过之时瞧见公主和两名女公子落了水,便命人将她们救起,其他多余的话只字未言。

    起初,宁雍听说后山发生变故,是国师将人送回来时,他越想脊背越凉,即便此刻也挺后怕。

    一位皇室公主、一位东宫储妃、还有第一世家嫡女,三人中任何一位出了事,他都难辞其咎,所以他对国师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可是在回程的马车内,他越想越不对,后山溪水的深浅他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会令人落水?

    思前想后,总觉得事出蹊跷。

    月色朦胧,一队人马护送着几辆马车入了皇城。

    行至城门,又依次分散而去,将几位世家女护送回家。

    国师派人传话给宁雍,提及公主身份贵重,当由夫子亲自送回宫中后再去勤政殿禀明事发缘由。

    宁雍:......

    他能禀明什么缘由?他到现在都迷糊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雍试探性询问:“难道国师大人不一同去觐见陛下?”

    他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大家一起去说清楚,总比他一个人含糊其辞要强,简言之,他觉得自己说不明白。

    可是瞧着来回话的仆童一板一眼回禀道:“我家国师说了,游学本就是夫子安排,他帮您送崔家女公子入宫已经够深明大义的,圣人那里就请夫子言明情况。”

    宁雍:???

    他只得做好一个人面对帝王怒火的准备,不过他也好像没请国师帮忙送人呀......

    **

    车轮轱辘,马车内透着一股清冽松香,崔宥眠浑身疼得厉害,似乎被无数针刺,稍有晃动便闷哼疼出声。

    男子倚靠车楹边,第一次认真打量身边的人儿,白皙无暇的小脸挂着泪珠,打湿的双睫如萧瑟的落叶惹人心疼。

    就在崔宥眠再次疼出声,寒月微微蹙眉,褪下身上的素白长袍,又交叉叠了几次,确定柔软舒适才缓缓垫在女子脖间处。

    泼墨般的满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缠绕在男子指尖,两人靠得近了,寒月嗅到女子身体散发的幽香,残留在记忆的画面一瞬便涌现。

    他想起过往她追着他的很多画面,那时他亦嗅到过这股甜腻,只觉烦躁,从未放在心上。

    后来他前往寺中闭关,这股甜腻便一直盘绕,从未散去,以至于他在窥得未来先机时莫名心尖微痛,一心想要护住她,才会匆匆出关,将可以隐去容貌的灵药交给了她的长姐。

    往昔之事不可追,如今再次瞧见她,心却莫名抽疼得厉害......

    寒月冷着脸,坐到女子的对面,这样强烈的情绪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理智告诉他,他该远离她......

    此刻,马车突然停了。

    仆童挑帘,当瞧见车内一幕,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家大人何时有过如此痛苦又克制的神情?在以往的记忆中,国师大人一直是高山流水般无欲无求的存在。

    大景谁人不知寒月国师风采卓然如万年高山冰雪,只可远视,不可亵渎。

    即便如他,跟随左右数年,亦不得近身。

    车帘被打开,马车内突兀灌进一股冷风,车上女子略显不适,本就因疼痛皱成一团的小脸更加苍白,额间渗出细细冷汗。

    寒月不悦道:“何事!”

    仆童恭敬回禀:“是二殿下候在宫道上。”

    谢宣旻接到崔宥眠游学时受伤的消息时一颗心悬起,又听闻寒月亲自护送回了宫,整个人瞬间不自在,彼时他刚接手皇城司一切事务。

    自打皇城司使一职空出,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谢宣珏和谢宣霖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都想安排自己人接手。

    两人上蹿下跳得厉害。

    殊不知,这却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所以谢宣旻什么都没做,反而将皇城司收入囊中。

    白日,谢宣旻正翻查着手中的旧档,皇城司掌案蔡林立于一侧,一边命令人搬来书简记录,一边不停解释。

    “殿下手中拿的这一卷正是前皇城司使徐司使在位时查抄的,当时这位鸿胪寺陆大人大喊冤枉,但是徐司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证据,硬是指证陆大人贪污受贿,于是下诏入狱,不久便在牢中自杀了。”

    “可是本殿看这证据都是陆大人府中管家的证言,并没有实质的物证,难道就没有再去细查一下吗?”

    蔡琳这些年虽为掌案,总领全部事宜,但自从徐裕程就任后,皇城司上下基本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中,很多案子他也只是从书简中得知,具体细节他还真不知道。

    “这...这...请殿下恕罪,下官不知。”蔡林一把年纪,突然被询问,自知失职,擦擦额角的冷汗,赶紧跪地。

    太师在朝中的盘根错节,徐裕程执掌皇城司,底下人自然见风使舵不把掌案放在眼中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谢宣旻上前将人扶起,道:“蔡大人不必惊慌,这些年你尽忠职守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本宫执掌皇城司,日后的各项事宜还是要依靠大人的鼎力相助。”

    谢宣旻姿态放得恰到好处,蔡林忽觉被重用,这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谁能理解一心想干翻大事的人被晾一边是什么感受?

    蔡林老泪纵横,道:“殿下不追究下臣的失职,今后必当尽心竭力辅佐!”

    蔡大人偶尔活得浑浑噩噩,但办事能力不在话下。

    就是这个时候,阿泗慌慌张张从外头进来,“主子,出事了。”

    他将游学一事细细回禀,谢宣旻这才带着人急匆匆赶回宫,一路上他想到她落了水,具体情况不明,心中忐忑,又闻是寒月国师将人送了回来,整个人恨不得立马飞到崔宥眠的身边。

    **

    今日月色甚好,仲夏的夜风裹着宫门前几株的花香,令人舒心。

    然而,蜿蜒的青石甬道上,黑色玄衣的男子对上一身素白锦衣的国师,冷眸不语。

    对峙片刻,谢宣旻记挂车内的人儿,率先开了口,“有劳国师大人,既然人至宫门,本殿正好回宫,便做个顺水人情,护送储妃回宫。”

    他故意强调了崔宥眠储妃的身份,让寒月摆正自己的位置。

    寒月只是觑了他一眼,出口的话不带半点温度,“不用!本师的繁星台亦在宫中。”

    谢宣旻被气得不轻,又听见男人毫不客气的话,“别忘了当初凤命女可是本国师亲口预言。”

    谢宣旻:!!!

    他就该陪着她的,也不至于别人有可乘之机。现在,悔之晚矣!

    关于崔宥眠与寒月的种种,谢宣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他送她回宫!只得强行带人,于是大喝一声,“阿泗,给本殿将人留下!”

    谢宣旻的人马霎时涌至,将这里团团围住。

    却见,寒月疾驰一掌,擦着谢宣旻的眉发而过,瞬间跃身落至车头上,昂首睥睨着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问道:“二殿下布局这么久,真的要因为一时意气而付之东流?”

    此处是皇宫东侧的宫门前,谢宣旻身为皇子,如果因为储妃而大动干戈,势必会引起帝王的猜忌。

    他笃定他不敢。

    身处皇权漩涡中心的人,哪个不是审时度势!

    为一名女子,不值得。

    但这一次寒月猜错了,只要是与崔宥眠有关的,谢宣旻才顾不得那么多。

    眼看,一场比不可避免的抢人大戏就要登场,马车内的女子发出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场面。

    有风掀起车帘,谢宣旻瞥见马车内,月牙素白衣袍枕在女子身下,满头乌发就这么落在上面......

    那是寒月的外袍!

    男子再也淡定不了,眸中窜着小火苗,他不管她与国师的过往如何!

    他对上他,一字一句:“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有些人当初不屑,就不该再有招惹!”

    谢宣旻的警告,寒月只是撇过脸望了眼车内的人,未言一字,这更令谢宣旻恼火,飞身跃上马车,又褪下自己的外袍将女子裹住,后小心翼翼抱下马车。

    熟悉又安心的沉香气息萦绕,即便浑身疼得难受的人儿也如一只小猫,打湿的双睫毛循着男子的气息贴近他的胸膛。

    他不知她遭受了什么,只是瞧着女子一直紧皱的小脸,以及嘴里不断念叨着,“是眠儿该死......”

    这些足以令谢宣旻发疯。

    寒月静静看着,未再阻挠。

    当发现自己刚刚因为那个女子差点失了分寸,又冷了脸。一直跟随左右的仆童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试探叫出口,“大人,可是回宫?”

    “走!”寒月敛了气息,又恢复以往无欲无求的模样。

    国师的马车入了宫门,而甬道的另一头,又一辆马车徐徐而来,靠得近了,谢宣旻才看清是郡国公府的。

    马车内,国公夫人一直手持佛珠,微微闭目,眉眼温慈,独有一份与世无争之态。

    在车停下后才开口,“二殿下就这么将人送进宫只怕落下话柄,还是交给宥安吧,毕竟她们是姐妹。”

    崔宥安下了马车,命身后的婆子接了人,才道:“殿下放心,今日我与母亲正好在觉梦寺礼佛,顺路便将人送回宫。”

    国公夫人沈氏信奉礼佛,一个月总有三五天前往城外的寺庙烧香拜佛,今日游学地点与城外佛寺离得不远,想必是听到了风声才与宁夫子他们一前一后赶了回来。

    如此,倒是免去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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