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游乐园

    仁王雅治儿时不屑一顾的地方,只因那个少女而变得有意义。

    这样的地方,除去纪念,本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对于仁王雅治来说,更有趣的,是与游乐园相近的另一概念——人间乐园。

    矢野那老头还在教书时说过,世间多是叠加态,游乐园与人间乐园……

    两者的区别在于,欢乐和幸福在后者那里是罕见的,它多是无常。

    因为,罗生门伫立在人间,所有当事人各执一词,分别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进行表述证明或编织谎言,最终,事实和真相扑朔迷离,难以水落石出。

    看来,还是游乐园的纯粹更胜一筹。

    坐在摩天轮箱内的仁王用手托着脸,尽管窗外不断绽放着烟花,却没有一缕能透进他的眼眸。

    他回忆着,傍晚的那场略显滑稽的争执。

    当时,那个男人拉住了yuki,不小心扒动了她的头发,看到她后颈的烧伤,嘴里不断骂着什么:怪物、整容女…

    原本还指着他们鼻子指桑骂槐的高桥芽衣,仿佛一瞬间被打回原型。仁王也愣住了,那是他和芽衣共同的软肋。

    Plastic surgery monster…

    面对这一称谓,柳生葵居然是先反应过来的,她拉走yuki像一只不服输的小狗一样大声嚷嚷着:

    “管你们什么事啊!!你们这群…A…a…Annoying ghost!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她,明明很喜欢yuki的吧!得不到就诋毁吗!?你们!一点都不Gentleman!so…………so disgusting!!”

    她中日交杂的骂声和坚决维护yuki的气势,让那群男人既感困惑又觉不爽。但是,鉴于周围人越来越多,他们只能气愤地离开了。

    本以为能够松一口气,yuki却突然冷冷飘出一句。

    “你在装什么好人啊…”

    柳生葵眨了眨眼,她不确定是不是在说自己,张了张嘴结巴地应声,“我…”

    “觉得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成为正义的使者了吗?”yuki冷笑一声,“什么都不知道,却能踩着别人的笑柄捧高自己,哈,真够恶心的…”

    “喂!!”切原实在忍不下去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小葵是替你说话的吧!”

    “啊啦…这么快就有骑士为你撑腰了呢。朋友……”yuki低低地笑了几声,“是同类的意思吗?那…先变成我的同类再说这番感人肺腑的话吧!!”

    yuki伸出她镶满水钻美甲的手,这一瞬,仁王几乎没有思考。挡在葵身前的他用右手拽住了yuki蛮横的手臂。

    “够了…”

    扯开了绷带的右臂,力道大的恐怖,yuki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抓痕,又看向被他钳制着的右手,瞳孔地震。

    柳生葵错愕地看着他打了石膏的右臂,仁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所有伪装以失败告终。

    他在乎柳生葵,超越了身体机能的在乎。而这一切,都被那个妄想屠宰他所珍惜的一切的女生看到了。

    仁王松开手,转脸看向yuki,他确定,yuki眼里饱含着酸辣和苦楚。那眼神,有因被叫做怪物的酸涩,也有着仿佛被他再一次欺骗的恨意。

    “啊啦…我的男朋友还真是正义啊。”yuki笑着,声音却是颤抖,她吞咽一口,甩了甩手看向柳生葵,“见笑啦~刚才激动了一下,不好意思哦,接下来去哪里呢?”

    “不是…你……”

    切原对她这诡异的行为感到迷惑,但没有人说话,yuki自顾自往前走远时,伫立在原地的仁王看了一眼手机。

    [伪装游戏还没有结束。]

    柳生葵和切原赤也一阵恍惚时,仁王面无表情地擦掉脸上的血珠跟了过去。

    “他中邪了啊?!”切原头皮发麻,他拉了拉葵的衣袖,“小葵,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这、这是他们情侣之间的事吧。”

    “……”柳生葵抿紧嘴唇,半步不移,“但是……”

    但是yuki上午给她洗脑过深,她不想yuki因此误会什么,比如,被朋友抢了男朋友什么的,还有刚才的事情。

    虽然,这些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看到她宛如被抛弃的流浪猫,眼里不断闪着困惑的光,切原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不过,你一定要和那个女生保持距离哦。”切原往前走了几步,拽了拽她的上衣,“呐,一会儿她眼神不对就这样拽我哈。”

    “呃…”柳生葵反应片刻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切原哥。”

    切原愣了一下,转头捂住微微熏红的脸,‘好乖…’

    他们追上yuki和仁王后,切原像是随时会炸毛的猫,而yuki只是投以不屑的笑。

    她转头望向前方,只见夕阳的光辉将摩天轮顶部染成了金色,在观光车的玻璃窗上反射出闪闪的火焰,光亮的黄铜上跃起闪耀的火花。

    相比之下,摩天轮下半部分沉浸在阴影里,少女所站的平台也暗淡模糊。若是刚才那诡异的事件能消逝,褪去这层模糊的阴影,那位金发的少女,一定是美丽的。

    “坐摩天轮吧~”她不像是询问众人的意见,自顾自地将票给了检票员,嘴里碎碎念着,“不是有传闻吗,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坐摩天轮,在摩天轮升上最高点的天空许下愿望,就可以得到丘比特的祝福,永远幸福地在一起的说!”

    看到她拽住仁王,切原不禁暗叹,‘这样天真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恐怖。’

    十六年来,切原赤也从未见过一个女生会这样疯狂——毫无缘由的爆发,片刻又绽放出笑颜。

    旁人或许都不能理解,但仁王雅治读的懂她,他默不作声地坐进双人舱,柳生葵站在平台等待乘坐下一班,她木着脑袋,连眼神都不敢乱瞟,而仁王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一直到切原对上眼神,他才垂下睫毛。

    舱门缓缓关闭,一切喧嚣和乐园的美好都被隔绝,舱内只剩下他和芽衣。她左顾右盼着,不时发出惊叹。

    “好漂亮哦,雅治之前来过这里吧,十一岁的时候。”

    仁王微挑起眉,诧异她竟记得这么清楚。而她仿佛拥有读心术一般,笑嘻嘻道。

    “关于雅治的一切,芽衣都记得一清二楚哦。”

    听到她这番话,仁王说不上来感动,只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

    “所以…这是雅治第二次骗芽衣吧。”

    看来,仁王对她心绪的节奏变幻也算准确。

    “你喜欢柳生葵,对吧。”

    他没有回答,像誓死守卫珍珠的贝壳,不愿张口回答她任何一句。

    “在山崎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当时,听到山崎对于仁王的描述,芽衣觉得有些魔幻…像仁王那种从小就喜欢及时行乐的人,怎么会像孵小鸡一样眼巴巴地等待着柳生葵,但是,山崎从麻由美嘴里翘出的那些话就是证据。

    他喜欢着她,不愿惊扰她一分的喜欢。

    她搞不懂,这样的执念怎么会出现在不愿和人产生羁绊,甚至连玩假扮游戏都对骑士这一角色嗤之以鼻的仁王雅治身上。

    这样的在意,让儿时想尽办法和他待在一起的自己如何自处?

    高桥芽衣想问他,若是要他等待一百年,或说根本就不可能会和她有结果,他还会继续做她行动上的骑士吗?

    她想问的太多,但从她对柳生葵出手后,他就没有对她吐露过一个字。

    芽衣趴在玻璃上任金光拂过脸颊,她轻声道,“你,就这么害怕我吗?”

    害怕…

    这个词很难概括他对芽衣的感觉,面对那种疯狂的偏执,道德上的窒息压制…他应该害怕吗。

    难道不应该是惭愧到无地自容吗?

    仁王觉得一阵讥讽,他居然也觉得曾经那个无处可伸冤的少年有罪了。

    现在,若是他回答‘没有’,逐字逐句悉数阅尽那些岁月,真的可以狠狠翻篇了吗?

    他不清楚。

    “柳生葵知道吗?你,其实是会对将你看作一切的女生撒谎、让她独自面对火海和嘲笑的骗子。”他仍是不回答,芽衣用指甲敲打着玻璃,冷笑了一声,“她肯定不知道,对吧。”

    看来,她仍停留在她的一片执言之中。

    仁王曾解释过,那天他未按时去参加展览,只是因为他忘记做了要做值日生事情,碰巧又碰上老师让搬杂物而错过了时间。他怎么也想不到,芽衣怕自己先入场而选择翘课去了那场展览。

    然而,这样的理由,在芽衣经历的那场火灾面前似乎变得更加不可理喻。而且,他知道…自己从小就孤僻的个性,不喜欢身边总有人环绕总是避开她的行为,让芽衣一发不可收拾地认为——仁王雅治那天就是骗了她。

    就这样,两人站在罗生门之下,各执一词,但是,她的恨意时常压倒性地笼罩着他,仁王无法逃脱,受害者的批判。

    即便那群大人们都将这看作意外,但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说着,“小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嘛,芽衣就不要怪他了。”

    他们显然同受害者站在一列,哄着芽衣原谅他,哪怕,他本就应被看作无罪。

    仁王雅治从那时就明白的,人们不在乎真正的事实,人们只停留在表象,人们只在受害者那里表现出自己的善良心肠。

    所以,他不断地向芽衣道歉,因为,只有认罪才可得到缓刑。

    伪装或许是免疫更多伤害的盾牌,但疼痛不会削弱。

    他时常想要逃离现实,逃离这种荒谬的罪恶感,但这种想要逃跑的感觉,没有人能共情。

    正义与他无缘,少女眼里的他,只有数不尽的罪恶,而他承载着她的愤怒和宽恕,一日复一日地,同自我怀疑但又不明所以的矛盾黑洞共存。

    这样的他,初次来到东京时能感觉到,哪怕换了一片土地,人们也多是麻木的傻瓜,这座城市看似繁华热闹,但他不难发现,这群西装革履的人多是冷漠,敷衍的。

    像一群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新闻,这样的既定事实,是他们获取所为真相的唯一途径,他们也不关心真相。

    他记得,父母在房地产公司闲聊时,电视上播报到爱媛一起凶杀案,远隔千里的人们叫嚷着杀了人的犯人该死,知道真相的小仁王大声道。

    “我认识这个叔叔,他是好人,每次去他店里买菜的时候都会多抹掉零头,还新鲜的蔬菜给大家。他的儿子毕业了,他想要给他买新房子借了高利贷,但那是诈骗犯,他被骗了!不仅什么都没有了还欠了债,所以才——”

    他语速很快,但没能说完,母亲捂住了他的嘴,父亲不停道歉。

    “哈哈哈,这件事告诉我们,有什么能力干什么样的事情嘛…”

    对面那个叔叔温柔的‘教诲’,他终生难忘。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关心真相和正义吗?

    父亲说,这些事情和地方的利益挂钩,这些事情是大家都无能为力的,以后,哪怕他知道些什么,也不能乱再乱说了,不然,一定会牵连到别人。

    他为那个想要保护全家最后却背上杀人犯名号的大叔感到悲凉。

    难道,正义只是鲁莽和无知的伴生品么,他不知道,儿时的仁王雅治只明白一件事——伪装,是最好的盾牌。

    保持沉默,保持人畜无害的微笑吧,这个世界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骗子!!”

    当那个女孩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时,他莫名有种被人从海底推上海面的错愕感。

    真相是什么样的?

    难道就是她嘴里的魔法吗?

    他为她那幼稚的言论感到可笑,本是以无所谓地心态听着她嘴里说着要要维护正义,给大家幸福的伟大誓言。

    最后,却被她那纯真的笑容打动。

    每每回忆到这些,他便觉得不可思议,仿佛一束光照了进来,照进他那浓重又喧嚣的世界。

    然而,这座名为人间的乐园,并非是为了疗愈他而存在的,它一直在变着,存在又消失、消失又出现,出现却忘却,然后,重建……

    细数岁月,他从未忘记过那朵向日葵,他也说不清楚,柳生葵对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但是,哪怕是海市蜃楼也好,他愿意赌上一切去换。

    现在,摩天轮的最高点。

    烟花一簇一簇地绽放着,柳生葵所乘坐的双人舱和自己几乎等高,若是真的有什么魔法的话,她会许什么呢?

    仁王闭上眼,只期望,现在只是一场噩梦。

    但这不是梦,芽衣拉住了他,眼睛紧盯着他脸上的抓痕,低声问道。

    “想要撇下之前的一切一个人幸福吗?”

    仁王缓缓抬起眼皮,周围一片浓重的黑,他绿色的双眸嵌在深陷的眼窝,颜色略显黯然却不难看出那宛如沼泽的平静,冷漠。

    芽衣更加不甘,她无法饶恕他,也绝不可能让他就这样摆脱罪人的身份。

    明明应该带着罪恶感一辈子,永远在自己面前低头的人…他,怎么能看向别人。

    “少给我做梦了!!”

    她的声音几乎要穿透仁王的耳膜,仁王想,两人搭载的摩天轮或许也归为名叫人间的乐园。

    这座摩天轮哪里也到达不了,无非爬完高又返回罢了,仁王知道,她那贯穿梦境与现实的恨意,他不论怎么逃都是徒劳。

    窗外的烟花冷了下来,天边,只有人造的霓虹灯还在闪烁,渲染上他的银发不断流转着,而他仍是无动于衷,也并未理会芽衣的话,只是看着那个曾让他束于罪恶一隅的少女,眼神冷冽如冰。

    看到他不再躲避她的眼睛,额冒青筋宛如女妖追命的高桥芽衣心脏猛地一紧,她读的懂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宣告。

    他不打算再逃,也不打算伪装。

    这次,他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承接下她所有的仇恨。

    他的罪,她的罚,绝不可能侵染他所执守的乐园,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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