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胡琴,调弦索。脚边放只单皮小鼓,司板架在左手,人群叫好,戏台清朗。幔幕拉起伴咿呀半响,红拂即将夜奔。

    折子戏比全本的戏要好,比起拐弯抹角的糊弄,将快意恩仇仔细唱满,也能有勾人入境的意思。堂里的,台下的,只需大幕一开,个个都像着了迷,哪怕外头雨幕早就未曾断过,已连绵到了城南的紫绮门,看官也宁愿相信戏台上挂起的那轮晴明朗月,相信这是处于季春的,一个最适合私奔的静夜。

    台上场面不大,看客心里的场面却大无边境。红拂女从何而来,戏面扮上时,就不单是从出将口上来的,而是真的快鞭从青峰高嶂奔来,快意恩仇皆成为她发间染上的月霜。身下驰骋的该是匹白马,白马已经老了,小胫上鼓起老道的包。祖祖辈辈长在皇城根儿上的看客都清楚,只有这样的马,才配的上送陈旧剧情里的痴女怨男奔赴江湖,快意人间。

    夜色萧凉,疾走路遥,羊肠小道上的天也奄奄的要冷了。戏台上一张脂粉之下的脸终于对另一张唱道“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尔”。

    恰逢场外雨声大起来,似龙腾虎啸,夹着意犹未尽的锣鼓响,衬的红拂女身后仿佛出现万千追兵。势要阻拦这场私奔,而她鬓边也卷上了戏台外的残雨,这雨水像告诫,提醒痴女此时还有回头路可走。

    红衣女没有停下,拂尘还握在手心。白马静静地喷吐气息,她终于向身后看去,并未看到追兵,只看到一地月色苍白,而她的身影在地上昏黑一个,似只半睁开浊眼的瞳仁。

    城的另一端,戏楼远远处,木棉花终于攀上暖阁的竹编药架,夜幕中含着一点火红,养花人却分毫未觉,独自在暖阁中打盹。晒干的草药已被收好,炖煮药汤的那只白泥小药炉收在房檐下,药壶顶上褐棕色的圆盖不断被顶起,汤水顺着壶身滚下来,炖煮出的热气在回廊飘散,混着雷声愈显氤氲。

    建在高处的暖阁有混着椒粒的黄泥墙壁,安卧此处像隐世,隔绝了长街上的一切动静。梦里热闹,架起戏台,正巧唱的也是红拂夜奔。红拂女的拂尘扫过手心之际,雷声响彻,半个浮州城在梦里醒来。

    陈端仪睁开了眼睛。

    浮州郊外,雨幕,暖阁。陈端仪的被窝里,被塞进来一个人。那个人脱了用金银线绞绣着凤羽的外衣,还带着窗外的寒气,身上不住的颤抖。两只眼睛分别含着微型雨幕,面颊上脂粉未褪尽,浓香袭卷了锦被下两个人的空间。皓齿咬住朱唇,痕迹便留在了上面。陈端仪终于发现手心里握着的,是自他发顶垂下的一绺青丝。

    宫惟政变只需一夜之间,雨幕在拂晓时分结束。天边升起鱼肚白,浮州宫城也换了新主人。

    宫中事如戏中事,一夜只唱好一出戏已够尽兴。戏台的灯影随着帷幕暗下来,能留在戏台上的人,也应该是各自有各自该领的赏。

    陈端仪也在大雨结束之时得到了她的奖励,一只落了汤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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