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墨初生的此间大雨,正如她暗涩的光阴,倾盆落下。忙着沾湿草叶,忙着泽备四方。她也曾忙着生,忙着死,不曾静默过几瞬来瞧桃溪柳陌,便空断流年,绝意赴死。

    云迷雾锁,天己破晓。漫长的等待使她静默在未知的领域,不惶恐,也不期待。

    陈青墨不再对待女和余喃喃说道:“可曾见过徐砚修?”也不再惦念着溺水的窒息感。

    她近乎淡然的命令和余去寻杨州江府的舅母请辞,“既有家母盼归,应当早日启程归京,以免多加唠扰。至若溺水一事,皆因青墨玩心重所起,与表姐江婉无关,婢子婆妇七人据可作证。万望舅母怜惜年幼之过,不必再劳心查问。”

    陈青墨如她的名一样,多年浸沦古色典籍,无钻研之精华,无兼之所长,但大多数话术还是略通一二。

    无罪的申辨,还是清白良善的谣言,都在陈青墨无伤不雅的防备中。这番话虽无大气之势,但妥贴之语,才是她能转述他人之言。

    原身安州太守二小姐陈青墨生母不详,说是府中某位早死的貌美姨娘所出。

    主母为朝阳郡江国公贵女,出身显赫,下嫁太守陈怀安,本是不忿,夫妻不睦。加之她行事张扬,处处要强,又格外善妒。陈青墨在她手下艰辛讨着生活,没几年便寻了个由头送回老家淮南,又久居道院带发修行,为族人祈福。

    如今,陈青墨芳龄正好,亭亭玉立,正可用来联姻,与平常门阀公子结秦晋之好。

    既如此避无可避的脱离了知白守墨的规劝,来迎接既定的命运,又是同样的顺从接受上位者的安排。

    不久前,陈父携家眷入京,待命述职,特意嘱咐二小姐去往雍朝国都燕京。

    归燕京之路漫长,陈青墨原是乘船三四日的水路簸箕,在杨州稍作调整,既将出发。

    不料,意外横生,江府长史江怀安,仅膝下育有一子一女,江照林与江婉,且都为大夫人所出。自幼便极尽宠爱,江怀安尤喜小女江婉,把其养得如珠似玉,万般娇纵。

    不知何事,下脚在江府的原身与江婉开始拌嘴扰舌,争论不休。记恨着原身的江婉姿意妄为,推她入湖,并一旁观望着原身挣扎以至呛水而晕迷。

    终于被众人身忙脚乱解救上来时,她只能混乱中睁眼看见江婉得意骄纵的笑颜。她更多感受到了冰凉湖水的寒意,嫩白眼腿渐渐泛红,近乎艰难的想颤动几根手指无果,又无力的被人勿勿带走治疗。

    惶惶醒来,原身却体验了一把意识剥离,摘胆剜心的巨痛,可她却发不出一丝声息,无人在床侧守候,直至生息绞于缄默。

    陈青墨循迹一样归来,奇妙的休验着回魂的感觉。

    她虽承记原身的记忆,肺脏里却透着强烈的情感。

    她如体验深海压强般领悟着扭曲,割裂,重来的悲寂,连上天都在薄她的目断魂消,命染黄沙。

    未过二日,陈青墨方有气力攥着待女和余的腕子乞求道:“我想要夹竹桃花,帮帮我,我想要……”

    和余一挣便躲开,惊道:“小姐,许是糊涂了,瞎说胡话。若是……小姐喜欢粉色,府里还是有许些更好的花。”

    陈青墨应和道:“我只是喜欢粉色。”和余扶着她瘦弱的肩,双鬓的浅绿流苏摇动。

    陈青墨心坠如寒潭,不再提及。

    陈二小姐一死轻若鸿毛,不过是安州陈氏少了个附庸工具。貌美出挑的血亲女子,支系,旁系不知可寻出繁多,到底远些罢了,省得同她别无一致碍太守夫人的眼。

    若未死而活,陈青墨到底是远来之客客,就算不得族里重视,也免不得封住消息,做做戏,以免待嫁闺中的江婉留下败德辱行的骂名。

    同名的陈青墨不置一词来评论这场明目张胆的谋杀,也不费心思去认识府中各路人马。

    她谢绝应对各种虚假的关爱与客套,抛弃自己于倾颓中,却无法孤掷一注的猜想事件重复发生的概率,反复心痛如绞杀。

    陈青墨不曾纠结过这般般若浮生,还是黄粱一梦来得蹊跷。宇宙广大,瞬息万变,是巧合而非机缘,多了几个孤魂野鬼,引起什么蝴蝶效应,她也无法因触及而改变。

    处境愁苦,世间可怜人不止万千。

    和余并不多番提及安州陈氏的事,也不敢替她的遭遇抱怨。

    安州遣人来信时,和余刚将舅夫人送来的画眉鸟收下,对着送来的小厮,捣出些铜板,巧笑道:“好哥哥,莫嫌少,给你做个打酒钱。江夫人心疼我们主子生性冷清,不爱热闹,特送了这么个漂亮绣眼,可真是个好心人。”

    小厮笑嘻嘻把钱塞进短窄的袖口,“夫人心善,怎个扬州城都知道。这绣眼本是江大小姐见了都欢喜的,陈二小姐有它相伴,必会乐不思蜀的。”

    胖乎乎的画眉鸟抖着短乎乎的翅膀,灵巧的低头攒动,露出棕褐色的纵纹,眼圈白色。叫声高昂清脆,和余拎着竹笼听了一会儿,惋惜道:“小家伙,我们小姐可带不走。这路途遥遥,听说你很值几两金,比我都贵。还是留在这里吧。”

    信纸上的墨色干涸,字句用语排板皆严谨但不珍酌。

    和余草草扫了个大概,才禀声道:“安州府里的总管己知此事,说是姑娘性子顽劣给舅爷添了诸多不便,还望慎行,莫要再犯。太守老爷盼姑娘早早归来,催姑娘快快上路。”

    陈青墨取下发带,青丝垂落,乌黑柔亮,道:“还有吗?”

    和余摇了摇头,“姑娘,不束发吗?”“不必。”

    和余带着怜惜同情的颜色于脸,道:“姑娘,既不见客如此散漫,也是舒心些的好。”

    通篇尽是美芹之献,到底算不上低微口吻。和条细细将信笺锁进书箧,退步入耳她低沉微凉的语调。

    “你猜,是不是翰墨丹青的陈二姑娘也出癔症了。”

    怎么如此轻易成就陈青墨相同的凄凉荒芜境地。可无论是往兮还是未来,陈青墨都生不出一丝力气去猜疑,去迎接。

    和余花容失色,身形绷紧一瞬,立刻跪下,心头悸动,脱口便是“姑娘慎言。”心中暗忖,姑娘果然是受惊太大了,近几日不言不语,本就伤心,被信一激,什么话都不择口了,她敢猜忌?

    陈青墨无动于衷,连黝黑漂亮的眼珠都未转一分,继续道:“怎么能说是癔症呢?我的过错,你跪也无用。”

    和余缓缓起身劝慰道:“姑娘,燕京乃天子脚下,处处繁华。待姑娘回去,不定能好好游玩一场。何必一直念着,下人粗鄙,姑娘是主子,到底大他们一层。”

    如此轻视,若无上头的允许,明着刺人,尽显无规无举。

    “光阴百代皆过客,俟河之清,不论古今。”陈青墨想怎么就这样唐突,惊扰少时的祈愿,替换今世的姑娘。

    陈二小姐,我一点未经你的委屈,也未觉燕京繁华吧。

    和余提着箱笼,一手撑着素色油纸伞。隔着雅致的回廊,满目的雨丝逐渐平静,冲刷过后的树叶如新,飞花如旧。

    穿过道拱门,和余进屋利索点灯,摆上点心,便朝陈青墨盈盈一笑道:“姑娘,昨儿未曾用过晚膳,想是味道淡了,不合心意。这新做的藕粉糕和桃叶酥,吃着倒是香甜,不信姑娘一试。”

    锦绣屏幕旁有坐重瓣晚香玉,含苞待放,瓣边缘是浅粉,茎叶狭长,伸着脖子静待吐黄色的蕊。

    陈青墨微仰着头,从跳动的烛光中,看清待女清秀柔和的脸。

    和余唇色偏白,五官玲珑,也被映上了层昏黄的釉。不艳丽,却动人,是南方女子小巧的模样。

    原主的视力超群,这般暗沉下,依然能看清和余毛茸茸的脸部绒毛。

    陈青墨夸她:“有心了。”又嫌不够似的补充道:“时刻挂心着我。”

    和余道:“这是奴的本分。”

    又道:“姑娘,天凉,该添衣了。国公老夫人特意寻了几件厚衣棠来,是用素锦锻混着银线作的。姑娘不如换上。”

    陈青墨问她:“还有什么嘱托?”

    和余凑近一步,拾起地上掉落的金色珠花。才伏着窈窕身姿答道:“舅夫人知道姑娘望穿秋水,思亲情切,推托不过。己安排了四海镖局总镖头护送,又遣了些奴才来伺候姑娘。后日从官道上换马车赶路。姑娘身子不好,本就畏凉,先是落水着了凉,晚上寒意重,我给姑娘再加褥子吧。”

    陈青墨半响轻轻应答:“好。”

    处理完一干事务后,和余过问着陈青墨的首肯:“周车劳顿,不便带讧府上诸多礼物,姑娘看如何处理?”

    陈青墨道:“心意己领到了。也不必全带着。”

    “你选几件顺心的,余下的一并还去。”

    陈青墨面色平静如湖,和余识趣的不再问何为顺心。她本是近些时日送到陈二小姐身边,虽不解二小姐的转变,仍疑心自己多想。

    和余敏锐的察觉陈青墨不介意她的自作主张收礼,更是懒得与她人交流。不像生来的无趣,倒像灰烬的落定,难起灼热的意。

    窗迥侵灯冷,庭虚近水闻①。

    和余半阖着木门,揉着手绢又去擦鞋袜泥泞了。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首却见暗室又灭灯影。

    白黛青瓦,烟雨江南。下人连说话也带吴侬软语,水汽潮湿,渔歌唱晚,荷风十里,却总胜赞于诗人的回忆。

    陈青墨掀起纱帘,随着秋高交晖于四方水乡,蓦然有些熟悉之意来定心。如此钟灵毓秀之地,才养出温情脉脉的少年朗。才能出一个朗艳其绝的徐砚修。

    可这世间有几个少年朗如天上明月,独是半个徐砚修也难拓。

    佛说,人问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厌憎会,求不得。

    陈二小姐常伴着青灯古佛,浑然一股通透的灵气,又何必沾污上她的怨怼与痴念。

    若心死如灯灭,何不重燃,来敬着难全的岁岁年年。可困于混沌,虚实的,岂为她一分顾盼。

    夏季郁苍,也将迎来秋季荒凉,也是她长夜的寒冬。何须再来走一遭?

    寻死觅活的过程再来上一次,照样难逃避无力的疲倦感,可勉强的活着,又要何意味?她曾失去的又岂止是徐砚修,她将面对的又岂止是江府众人。

    ①出自唐代李商隐的《微雨》,描写微雨的形态以及气温偏低,再者,灯冷心更冷,细雨一直未停,也暗示令生岁月不再骤变哦。

    死亡好像成了一件轻飘飘的舞衣,承载着她繁华的归途。--by不吃就绝交

    PS:女主是受了很多苦,她不仅因为感情而死亡。但徐砚修是她所有情感的承托者,是理想主义的信仰乌托邦。爱之深,欲之切,是她向生的求索。男主开头就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了。

    也请不要真当女主是纯恋爱脑哈,我想在文章里表达很抽象的东西,严肃说来就是强大的生存意志以及…………

    谢谢各位看官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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