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热浪翻滚。

    宣城地处江南,夏尽时总有缠缠绵绵的细雨。

    早上刚下完一场细雨,雾气很重,江芙去福临江找她爸的时候专门带了一把伞。江黎很忙,江芙平时几乎见不到他人,不过每天早上江黎都去江边钓鱼,暑假都是江芙买了早餐带到江边和江黎一起吃。

    钓鱼是江先生万年不变的爱好。

    江芙到江边的时候,临近八点,大片大片的阳光拨云散雾,透过稠密的树叶,落下一地婆娑的细影,这是她在宣城生活的第三年,也是父母离异的第三年。

    三年能改变很多事情,比如说,三年前她会坐在车里看着妈妈越来越远的影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三年后她就能接受同江黎“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

    再比如说,初来宣城时她受不住江南空气里的潮热,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但现在,她看宣城的烟是烟,看江南的雨是雨,她喜欢连绵不休汩汩南下的福临江,喜欢一头扎进人声鼎沸的闹市,品尝百家烟火……

    她喜欢这座城,却不知为了忘记过去还是接受未来。

    来到江边一条街,江芙熟门熟路的来到煎饼果子前。

    一对中年夫妻在摆摊,男人在一旁收钱,女人在做煎饼,来买煎饼的人大多是本地人,他们熟练地把钱给男人,然后在一旁边等变唠嗑。

    男人接单乱中有序,清楚的知道哪一个煎饼是哪一位顾客的,然后将顾客忌口告诉给女人。

    江芙见顾客多,也不离开,只退到一旁等待。

    早晨的江边嘈杂,人声鼎沸,与北方早市有的一拼,煎饼夫妻旁边是一位老婆婆,面前是一锅烤红薯,顾客三两个,拿了烤红薯便聚堆,靠在江边栏杆上享受美味,时不时和老婆婆搭一下话。

    日复一日的谈话间,江芙也知道了老婆婆的家里状况。

    老婆婆家里其实不缺钱,儿孙满堂,本可安享天伦之乐,但总是闲不住,时常想起过去和老伴上山下乡的日子。

    为了怀恋老伴,她时常自己做了烤红薯来卖,不少年轻人感慨这背后的故事,买来烤红薯品尝。

    江芙经常来买煎饼,在老婆婆跟前也混了个眼熟,每次一来,老婆婆总要招呼江芙,今天也不例外:“小姑娘!今天要不要来个烤红薯?”

    “不用了!谢谢您!我已经买了煎饼。”

    江芙依照往常拒绝了老婆婆,这样的对话几乎持续了一整个暑假。

    这时候煎饼夫妻面前的顾客少了点,听到江芙和老婆婆的对话,也跟着打趣:“王婆婆!您还没死心哪!这小姑娘每次来都只吃煎饼,您还是专心卖您的烤红薯吧!”

    接着收钱的男人装好女人刚做的煎饼,递给江芙,“来!小姑娘,你的煎饼!”

    “诶!谢谢您!”江芙接过煎饼,刚准备付钱,中年男人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也挺照顾我们生意的,今天叔叔请客!”

    江芙也没推辞,说了谢谢准备离开,正听到那个王婆婆说,“这怎么叫死不死心呢?小姑娘长得那么水灵,谁不想多说几句话?”

    煎饼夫妻也跟着笑,“那也确实是实话。”

    江芙听见后倒也没害羞,低头微笑着离开了。

    清晨微带着的寒意逐渐被升起的太阳蒸腾而去,阳光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仿佛闪动着的钻石,又宛如少女明亮的笑容,闪闪发光,让人睁不开眼,晃人心神。

    江芙背对着阳光走向江黎今早钓鱼的地方,沿着江边一条街,旁边能看到一片竹林,悄悄地穿过去,来到几乎与外面街道隔绝的平地,引入眼帘的就是福临江一角。

    太阳在背后慢慢升起,江面刺眼的光让江芙眯了眯眼,满眼的清澈江水,以很小的幅度浪逐浪追赶着,能听见水浪的叫嚣,江面飞旋着的鸟群,时不时变换飞翔的形状。

    水天相接,遥远处可见模糊的分界线,对面太阳光从竹林照射进来,带着朦胧的丁达尔效应,透过光尘可窥见好几个钓鱼的人,隔着竹林时不时还能听见外面人的说话声。

    在这里吃早餐,简直就是江芙的享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空气中跳跃着,新鲜舒服。

    江芙走到爸爸身边,没说话,只是示意江黎早餐给他放在旁边,毕竟小时候江芙在江黎钓鱼时弄出动静,被狠狠的臭骂了一顿。

    钓鱼的人最忌讳突然发出的声,万一把咬钩的鱼吓跑就不好了。

    今天江边比之前热闹,多了很多钓鱼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不少都是暑假见过的,只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吸引了江芙的目光。

    精瘦的身材,随处可见的黑色卫衣,手握钓竿,指节分明,晨光熙熙,那男孩全身都像是在发光。

    短发在偷偷照过来的阳光中闪耀着,露出来的侧脸可以看到明显的下颌线,他一动不动,虽说是钓鱼,却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肃的工作,脊背笔直,双手都握着鱼竿,仿佛在为了即将上钩的鱼蓄力。

    湖边清一色的老爷爷或者是像江黎一样的中年人,他年轻的装扮实在很惹人注意,且不说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和江芙一样躲在远处观察的人也不在少数。

    看侧脸年纪大概和她相仿,但周身气质却显得很成熟。谁知道是不是装的?江芙心下暗诽。

    看他一动不动地钓鱼,若不是握着钓竿的手指时不时动弹一下,江芙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江芙慢悠悠地吃煎饼,慢悠悠地看钓鱼,但煎饼吃完了也没见他拉上来一条鱼,不由得替他暗自着急。

    可是黑卫衣不忙不慌,手向上拉拉,看样子是有鱼上钩了,稍一用力,钓到一条小鱼,拉线,取鱼,收杆收线,整理装备,提桶,转身离开。

    “这就准备走了?太快了吧!”江芙看的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声音有点大,已经转身的余辞恍若听见她的吐槽,目光移过来。

    还没来得及先一步离开,就被走进余辞看见了,不知是不是故意,明明那么多人,余辞只微瞥了一眼,就像定位了江芙的位置。

    江芙手里的煎饼袋子一紧,只见岸边的余辞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回走。

    江芙立即低头,转身小跑逃离案发现场,回过神才觉得自己就是做贼心虚,不过只是吐槽了一下下,没必要逃走啊,反而像是做了什么似的。

    都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好像是有点白,但也可能是阳光照的。江芙都没来得及和江黎说一声就急忙忙跑回家,细细回想了下,还是觉得狼狈不堪,尴尬无比。

    “啊!”江芙越想越尴尬,跑掉真就是欲盖弥彰,“无所谓无所谓,只是个不认识的人,反正他也不认识我,可是他真的好像是在看我啊!”

    江芙如此安慰自己,但脑中还是挥不去那闪烁的背影和一瞬间移过来的眼神,都怪今天太阳太耀眼了。

    这边余辞面对急吼吼逃走的江芙也有点好笑,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逃跑地像只受惊的小野猫,余辞回忆起五年前小女孩跑掉的背影,也禁不住向太阳低了头,笑弯了嘴角,换了将近十几个江边,竟然在最后一天等到了,苦尽甘来吗?

    边回忆着,他随手看了看一大早的收获——一条小的不能再小的鱼。

    他叹了口气,余辞啊余辞,当真是鱼辞,竟只有一条小鱼上钩,却不知是不是要去怪罪取名的妈妈。

    穿过竹林后,小姑娘已经跑没影了。不过不急,还是要慢慢来。

    余辞提着桶走近红薯摊,看到奶奶和隔壁的煎饼夫妻聊得开心,心下一动,“奶奶!这烤红薯怎么卖?给我来两个!”

    王婆婆听这熟悉的声音,偏过头去,轻哼一声,“要吃自己拿!鱼留下。”

    余辞也只能心中苦笑,自己爱钓鱼全家都知道,偏偏父母不让他多钓。

    说什么“才多大年纪啊!弄老年人那套!平常也没见你多说几句话,钓着钓着心都沉了,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跟你爷爷似的!”

    好不容易今年父母工作变动,没空管他,跟着奶奶来宣城生活。

    本以为可以在沿江城市大展身手,证明自己是可以钓到鱼的,但奶奶却和他爸妈站在同一战线,这一整个暑假,好不容易今天钓上来一条鱼。

    “奶奶,只有一条。”余辞提起桶给王婆婆看,王婆婆看到后却笑得直不起腰。

    还不忘对一旁不明就里的煎饼夫妻解释:“这孩子啊,受他舅舅影响,从小就喜欢钓鱼,但是呢,钓鱼的技术却不怎么样,我们啊就说是不是这名字的问题,余辞余辞,鱼告辞嘛,但这孩子就是不信邪,这不,今年来宣城,来过瘾来的!”

    “这敢情好啊!我们宣城水多鱼多,小伙子钓鱼还可以陶冶情操嘞,不用担心的嘛!”

    “那是滴,我们家余辞确实从小就听话的,不让大人操心。”余辞站在一旁,用手推了推王婆婆,示意她要回家去了。

    “那什么,我们就先走了啊!明天记得帮我占个位子!”王婆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这就走啦?后面还有一波呢!”

    “人老了,顶不住,我这烤红薯回家给孙子孙女一分,就没咯!”余辞帮王婆婆提上锅,祖孙两个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王婆婆在路上又提到了每天买煎饼的江芙,说这个小女孩长得水灵,又懂礼貌,叽叽呱呱地说了一路。

    余辞静静听着,嘴角却不自觉弯了。

    太阳爬上了高空,即使到了九月,宣城依然滚烫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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