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为什么把房间弄得那么暗?好不容易出太阳了。”

    翃迹手上提了几个袋子,看到还躺在床上的艾丽西亚,显得很无奈。他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说:“我这对面没有住户,还有围墙,没人看得见你的啦。感冒还是多晒太阳比较好。”

    背后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男人循声回头,发现艾丽西亚已经将被子拉高,把头也一起蒙进去了:“啊?钻进被子里去了。”

    “你讨厌阳光吗?”他站在窗边愣神,片刻后又把窗帘拉上了,“不是说许久没接触外界会对这个很渴望吗?”

    见她还躲在被窝里,他又说:“快点出来,我把窗帘拉起来了,当心闷死在里面。”

    他站在那等了几分钟,忽然艾丽西亚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喷嚏。她这才缓慢把头探出来,伸出一条臂膀去抽旁边的抽纸。

    “哈哈,你这个人是不是其实有点可爱的?”他看了一下手上的东西,放下最大号的纸袋,把剩下的塑料袋放在她旁边的床头柜上,从其中一个里面拿出药。旁边还有好多她用过的纸团,“起来吧,都下午一点多了,帮你把感冒药也买回来了。放了那么多狠话,结果生病了人就焉了……没办法啦,谁让你在大雨天里裸奔。”

    他又凑到她那边去问她:“是不是你其实本来就焉的,只不过情绪上来了坚持了一会儿?”

    艾丽西亚擤完鼻涕后就把纸扔在床柜上,转回去背对他。她眉头紧锁,被头疼头晕和呼吸不通畅等问题困扰得难受,但男人一直在旁边叽叽呱呱地说话,让她觉得很烦,根本不想搭理他。

    翃迹完全没意识到病人想要安静,还从地上的纸袋里掏出一个大号的毛绒玩偶,有点兴奋地对她说:“哎,快看,我给你买了个超级可爱的大娃娃,你可以抱着睡觉。”

    说着说着他还压低了身体。艾丽西亚感到光线更暗了,砸了一下嘴,直接反手去推,把玩偶推到他脸上,还把他的脸给挤变形了。

    “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一眼?”翃迹仍旧在询问她,声调也因为脸的变化而改变了,“我看好多人在那里抢,我就赶紧过去排队,还好我机灵,轮到我时就还剩最后几个,后面想要的,都没有了。”

    艾丽西亚依旧闭着眼睛,还吸了一下鼻子,脸又往床的角度转动了一点,最后索性用枕头挡住自己的头。翃迹见状,只好放弃。

    “唉,讨厌我,呵呵呵……好吧好吧,你好好休息吧。”他把纸团都扫进了塑料袋,带了出去,并把门掩上,嘱咐她说,“药放在你旁边了,不要忘记哦。”

    过了一段时间后,艾丽西亚感觉好点了,又很口渴,就起来去客厅倒水。结果快要靠近客厅时听到了翃迹在里面说话。

    翃迹此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跟那个毛绒玩具对话。

    “好可怜啊,来错地方了。”他一边说,一边还给娃娃全身理毛,以便让它看起来造型更好。“明明刚刚在店里还很受欢迎的呢,没想到带回来后她瞧都不愿意瞧你一眼。”

    然后他又变了个声调,模仿娃娃说话:“都怪你呀,这么大一个男人还进去乱抢,后面没买到的女生都快要哭了,到处问人加价买,你都当作没看见。欺负人家小女生,最后也落得这种被冷漠对待的结局,真是活该。”

    “为什么要让给她们?以前也没人让着我呀,” 他用自己原来的声音说,“年轻人体力更好,抢不到是自己不行,哪有这种人人都让着他们的好事。我手还受伤了呢。”

    “其实你就是想跟他们抢,真是坏。”他又继续模仿玩偶。

    “那怎么了嘛,我想参与一下这种热闹的场面不行吗?唉,不过,”他说,“其实也是想哄哄她,但后来想想她以前家里很富裕,肯定是礼物多到拆不完,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完全入不了眼,而且她很凶,这个体型也不能说是一只猫,完全就是一头闯进别人家的母狮子,屋主人看到了她都不敢吭声,只好躲在这里和你互相依靠……说起来门口广告不号称你是极其梦幻的生物吗,能不能上去跟她搏一搏?”

    “不可能的呢。”

    “为什么呢?”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真是没用啊,早知道就不买你,让你烂在店里了。”

    “你不买就是别人的了好吧,你不也一样不敢吗。”

    艾丽西亚实在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把他娃娃拿起来夹到腋下,倒了杯水走了。

    翃迹愣坐在那里,两手还保持着原来捧玩偶的状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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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里焕然一新,布局做了不少调整,整体变得舒适明亮了许多,还放置了自助结算机和盲盒售卖机。

    我站在相卡照片一体打印机前,仔细查阅使用说明。上面的图示指示,可以把自己的图片传输到专门的网站上,生成编码后使用这个机器打印。旁边还有几张示例图片,其中一些萌趣风格的图画很明显是海伦的画风。我就把它们的打印编码输入机器,印了一组。

    翃迹正专注地为键盘除尘。他的工作台上摆放了一些手工作品,还有一盆生机盎然的绿植,为他周围增添了不少幽雅的气息。原来那个大号的玩偶还放在原处。最近我在网上刷到了这个玩偶的高价求购贴,据说是多年前的绝版物品,已变得相当罕见。就是不知为何,这个玩偶的围脖很普通,和网上照片完全不一样。

    他逐个取下键盘上的键帽,全部放进一个盘子里,然后用清洁工具刷灰。

    “这里变化好大哦,”我边走边看,随口说道。“我还以为来错地方了呢。”

    “嗯,按照海伦的意见改了改,还增加了一点东西吧。”

    “你怎么不戴戒指了。”我突然注意到了他的手。

    “不太习惯嘛,”他淡定地说,“干活时候会刮到东西,一起出去玩戴,平时就不戴了。”

    ——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这种道理?

    我被他的应答弄得都有点懵了。

    ——那大家结婚都别戴了呗。每次跟这个人说点什么他都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我看他就是专门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海伦呢?”我问他,“她现在应该跟你住在一起吧,又去工作了吗?”

    “去参加公益活动了,让她去吧,她就是喜欢参与这种社会交际类的项目。她现在已经不在外面干活了,网上也有很多机会,有时候她会跟我一起看店,或者换我单独出去逛逛街,不过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也会去做个兼职。”

    “其实可以让她做网上直播哎,”我向他建议道,“那个很赚钱。”

    “啊?”他抬头起来看我一眼,显得有点意外。

    “她唱歌很好听,可以让她直播唱歌什么的,”我又把那组相卡拿出来,在他面前展开,“这些画也是她画的吧,也可以让她教大家画画,或者给网友提点室内设计的建议,她多才多艺,又这么漂亮,肯定会爆火的。”

    “哪有那么简单,现在做网红的很多的,想要做得好也很累的。”

    “你是怕她赚太多,还了你的后就跑了吧。”

    “那怎么可能。她现在也很赚啊,她很聪明,我们的钱都是她在打理。她只是体质有点差而已。”

    “原来如此,她跑了就没人给你理财了呢。”

    “喂。”

    我停顿了片刻 ,终于下定决心问了他这个问题:“她到底欠了你多少钱?”

    “干嘛?”他把键盘的灰弄干净了,又把按键挨个装回去,“我是不会借你钱的。你这么健康,四肢健全,自己去赚。”

    “谁说要问你借钱了啊?!”他的脑回路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我们都在一起了,哪有什么欠不欠的。老提这种事。”

    “好奇嘛,打探一下。”我说,“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按照正常情况,肯定也是很难还上咯。”

    “这不重要,反正是意外之财,对我原来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呃,中奖那种吗?”

    “有点像吧。”

    “几十万……难不成百万吗?”我吓了一跳。

    “不是中奖,”他没正面回应我,还是平淡地说,“就是类似在古玩市场淘到好货那种吧。”

    “啊?很珍贵的那种古董吗?”

    “这个也不重要,”他又糊弄过去了,“重要的是心意啦。因为她生病了,身体不舒服就会滋生很多悲观的想法,也不怎么相信别人。还是要让她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温暖。”

    “啊,这样啊,”我好像也体会到了她身处那种境遇里的不幸,不由得为她悲伤。“好艰辛呢,海伦。”

    ——要是我也能在她身边安慰她就好了。可恶,真是生不逢时,遇也不逢时。

    “哦,说起来,今天是快餐的品牌日呢,”他鼠标点击电脑的日历,看了一眼,生硬地把话题转走了,“这样吧,我请你吃披萨。”

    “不用啦不用啦,”我看他都拿出手机来找外卖软件了,连忙阻止他,“我就是来逛一逛,又不买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要老是请我客。”

    “不要客气,喜欢什么就选什么。”他都把点单的页面弄出来了,将手机递给我,并说,“还是要对你好一点呀,免得你转头就把气撒她身上。她这么瘦弱,晚点哭了昏倒就不好了。搞不好还要抢救。”

    “……哪有这么脆弱啊喂!”我被他吓到了,“感觉你想道德绑架我!”

    “而且我喜欢她,”我把他的手机放回到旁边去,为自己辩驳,“怎么会做这种伤害她的事呢。”

    “还真是她呀,我还想呢,想来想去想不通。”他自己点了下单了,然后继续装键盘按键。

    “当然啦,你以为呢,还有谁能对上号。”

    “其实你是骗人的吧(“怎么可能啊!”),明明之前理都不愿意理她。她还对我说了好几次呢,叫你出来玩你也不情愿,就吃个饭你也不肯。以前还经常能遇到,后来就老是躲在家里,大门紧闭。这种差异也太明显了好吧,你这个人特别多变,一般人受不了。”

    又说到这件事了,我真是来气。

    “那有什么办法啊,那天我在那里看你们亲了好久啊!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啊?”翃迹转头过来看我,瞬间明白我在说什么了,“你看到啦?就是两年前……”

    “对啊!”我气鼓鼓地说。

    ——亲一下得了。嘬一下得了。在那狂亲我草。明明在那不久前还叫错了人家的名字,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头又转回去了,可能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脸上竟也有了笑容:“呀,本来就想亲一会儿,感情到位了就……呵呵。”

    “哼!”他这种反应让我更气了,“就不知道克制一下吗?下面都有生理反应了。”

    “不要关注人家这种地方!”

    “是我想关注的吗?我也没有兴趣啊,太明显了好吧。”

    “没办法的好吧,”他脸上还是盈满了笑容,“不自觉地进入了到那种感情氛围中,我又是男的,这怎么控制?”

    “海伦也一样啊,她的呼吸很凌乱,比你明显好多。”我说。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去当私家侦探什么的,专门调查人家私情。可能你有这种天赋。不过也有点麻烦,因为你是女的,搞不好会有危险。”

    “才没有这种兴趣呢好吧,我只关注我喜欢的人的事。你知道她喜欢你在我的角度来看有多么诡异吗?”我愤愤不平地说,“明明在此之前你看到她的反应还是那么大,老是看到她就跑,不知道还以为你以前偷走她所有的家当呢。”

    “有什么办法,她想要报答我啊。”他敛起了笑容,把最后一个键扣上了,重新把键盘的线接回到电脑上,“她处境那么困难,我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只好逃跑了。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有一天把钱和信一起寄到我家。我也吓了一大跳。”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下所有的背景故事就明晰了。但一想到这件事也骗了我很久,蓦然觉得这两个人有一些相同的可恨之处,在一起似乎也不无道理。

    ——唉,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样不是显得我输的很彻底吗?

    我感觉很难过,但又气愤。

    ——这么点事也不说明白点!又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要把话说得这样含含糊糊!

    “唉,总之这件事对我伤害很大,”我忍不住诉述出了自己这两年的心路历程,“我一想到你们感情那么好,以后肯定要在我面前做出很多恩爱的举动,不自觉地就选择了逃避。没想到她有一天突然搬走了,就感觉很后悔,心里都空荡荡的,但还是不想面对。上大学我努力让自己投身各种活动,什么都试过了,想要忘记这件事。结果发现还是忘不了她。”

    “噢。”翃迹像是在听故事,还喝了一口水。

    “还看了很多那种美女直播呢,想着说不定会有自己喜欢的类型。后来也确实找到了不少漂亮有趣的主播,一段时间后,我想我差不多已经迷上了别人,忘了她,”我边回想边说,“没想到有一天梦到她在直播卖货,叫大家赶快下单……”

    “噗——”他把水喷到电脑屏上了。

    “我加购了满满一购物车,要下单时发现银行卡余额不够,就醒了。”

    “咳咳咳……”他把屏幕上的水擦干净,缓了一会儿说,“还好没有做直播,不然你肯定不愿意现身了,每天在手机上偷摸看。”

    “唉,她要是变得很受欢迎,也不会再怀念我啦。但我肯定不会阻止她变成更好的人的,不像你,说到这种事总是找借口拒绝……”

    “什么话,好像我很恶毒一样。”

    “而且也会给她刷很多礼物的,”我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唉,但是想想刷了礼物最后钱也是到了你的口袋,好没意思。”

    “算了吧,好吧,你这个年龄,不要沉迷做这种事情。” 键盘沾水了,他又把键盘拔下来在旁边抖了抖,还把东西都移开,擦桌子上剩下的水。“后来你发现那些有钱人充的钱都比你多,你脑袋一热,投进了全部身家,还背上巨额债务,学也不上了,变成流落街头的乞丐。”

    “哪有这么夸张啊!”这个人总是喜欢把后果说得很严重,感觉好讨厌。

    “会的,我记得很清楚,你这个人以前还做过恋爱占卜什么的,结果发现被骗了。”

    他说得我十分心虚。因为后来又做了第二次占卜,差点把钱全部花完了,导致我那一个月都抠抠搜搜,日子过得万分艰苦,至今都没法忘却。不过很快我注意到他的物品堆里有包柠檬糖,就赶紧转移了话题。

    “翃先生,你这糖酸吗?”我指着他的糖,问他。

    “不酸,甜的。”

    他打开吃了,还给了我一颗,我一放进嘴里,脸都皱了起来。

    “好酸啊!你骗我。”

    “哈哈哈哈哈……”他把擦完的纸扔进垃圾桶,还把它拿起来示意我吐进去,“对我来说不是很酸啦。”

    “可恶,早该想到你这人不值得信任,我都差点都忘记了……”我把柠檬糖吐掉了,转头从挎包的里层拿出那张在戏剧广场拍摄的照片。“你看!”

    翃迹笑盈盈地凑过头来,看到照片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显然他认出了上面的人,眼睛也张大了。他震惊地沉默了片晌,缓慢地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我五岁的时候,14年前吧。”

    “这是你吗?”他拿了过去,指着上面的我,“怎么在哭,好傻的小孩呀。”

    “就是你吓哭的呀!”

    “什么?我干的吗?”他否认了,“肯定不是吧,你跟你爸妈走丢了。不过竟然在我的旁边,还有这种巧事。应该是我照看了你。”

    ——果然,每次做了这种恶事,转头就忘,竟然还把自己美化成了很有善心的人。这种人。

    “就是你啦,我妈妈在这里。”我指着我妈。

    “这……”他看向我指的人,“确实跟你分得很开嘛,你爸爸呢?”

    “他在拍照啊。”

    “哦,你在这里哭,你爸妈也不管你,他们心也很大哦。”

    “他们觉得我正好跟演员在一起拍照,机会很难得……这不重要!”我意识到话题被他带偏了,赶紧拉了回来,“就是因为你对我说她——艾丽西亚要来抓我,我被你的话吓哭了。害我留了这么难堪的一张照片。”

    “抓你?”他没对自己恶意欺负小孩的事表态,只是显得有点困惑。“这是什么剧来着,这个戏服我记得是……哦我知道了。”

    他解释说:“这大概是这个剧团自己为演出作宣传编的一个番外什么的吧。以前也时不时有这种免费的演出,时长可能也就半小时到三刻钟左右……想想也是,像你这么小的小孩,大概没有耐心看完整部剧。说不定会在剧院里吵闹。”

    ——什么呀,怎么这样贬低我?

    他说得我心里很不爽,本想反驳几句,又听到他说:

    “哎,我可以翻拍一张吗?”

    “可、可以啊。”他态度突然变得很诚恳,我愣了一下。

    得到我的同意,他就站起来,拿着照片到里面去了。我觉得他有点奇怪。明明他的手机就在旁边,却不拿来直接拍摄。不过几分钟后他出来了,还依旧低头看着照片。

    “还好,”他应该是在对我说话,“相机没有放在家里。”

    ——用手机不就行了,还用相机。而且电脑上也有个摄像头,有必要吗?

    我认为他有点夸张,但忽然注意到他用拇指反复抚摸着相片的左边。

    ——他在右边,左边不是……咦?

    他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翃先生?”我喊了他一声。

    “那时候我真年轻,好怀念啊。”他渐渐变得喜悦,还抬头看了我一眼,跟我这样说。这让我疑虑更深了。

    ——他刚刚摸的明明是艾丽西亚的位置啊,而且这会儿表情怎么这么温柔了?眼神含情脉脉的甚至像在看喜欢的人……他该不会暗恋艾丽西亚吧?

    有可能。我想起来了。他以前私藏了艾丽西亚的色情小说,还在背地里偷偷看。这也就算了,竟然还不给我看。

    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可是来不及细究了,看他就这样一直摸着照片,我也急了:“拍好了就快点还给我啦!”

    ——好不容易跟大美女有张合照,美女都要给摸模糊了。这个歹毒的男人。要是他把艾丽西亚摸毁了,那不就变成我和他的合照了吗?那这还有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有一个音乐主题的浮雕相框……”他重新坐了下来,低下身去翻旁边柜子的抽屉,里面也有很多手工品。“这个挺好看的,怎么样?”他果然找到了,“你把它放进去,保护起来,不要让岁月侵蚀了我年轻时英俊的模样。”

    “……”他说得我特别无语,半天才应道,“没有必要吧,我本来就是从家里的相册里拿出来的,而且这个做得这么精美会不会有点喧宾夺主啊?”

    “这个是海伦手工做的,你不要就算了。”

    “啊,要要要。”我从他手上接过,打开相框的后盖把照片放了进去。凝视了装好的相片一会儿后,我不禁感慨。“但是感觉真不可思议呢……”

    “确实,没想到我们以前有这种缘分。”

    “我是说艾丽西亚。”

    “啊?”

    “她好像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呢。”我把听到的过往转述给了他,“虽然我是不记得了,但是我妈妈说她人很亲和。因为当时我把饮料翻到她衣服上了,她没有生气,反而过来安慰我……我还以为她是更加高傲的人呢。”

    “那肯定呀,总不能当众责骂你。那像什么样子。再说人家这行也就做了几年吧,为什么会高傲呢?我们城市本来艺术竞争就很激烈,要做得好也要付出很多努力,干嘛要这样败坏自己的形象?友善才是演员的基本素养吧,做久了肯定要跟很多粉丝接触什么的。”

    “你是说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才这么做的吗?”

    “应该不是吧,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不过有时候他们演戏为了演出效果也会弄脏戏服,这又不算什么。”

    “我在网上看了很早以前的剧照和她的访谈,总觉得好像这个人很割裂,早些年似乎有一种灵动的感觉,有些亲切可爱,婚后就变得成熟、稳重了,更有精英的味道,剧照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不过她以前的资料不多,而且以前不少视频画质和音质也太差了。”

    “哦,这个也很正常。你去看一个剧,人家演的可能是这样一个性格的角色。然后你又看他们的幕后访谈,你发现,‘哇,这是同一个人吗?’当然有些人是一样的,有些人个性就完全相反。甚至有时候他们演出时妆画得很重,换个妆容你第一眼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是这样吗?”

    “有一部剧叫《轇轕》,里面不是有一恶一善两个女主角吗?恶的这个穿着黑衣服,善的这个穿着白衣服,两个人有好几段对唱。恶方这边角色的经典演员,我记得好像叫,达莉娅,什么的。她唱歌用的就是那种低沉邪恶的音调。但是她本人说话声音没有那么低,很轻快。”

    “我没有看过耶。话说有没有可能演出的角色才是她真正的性格,平时也是一种塑造什么的。”

    “你可以看一看,网上有些片段,有些人演得你喜欢的那种女同味。”

    “啊?真的吗?”我突然有点激动了起来。

    “是啊,因为是两位女士嘛。戏份多了多少会有亲密接触的部分,这个主要看她们想怎么演。”

    送外卖的来了,在门外喊:“谁的外卖?”

    “我的我的。”我帮他把东西拿进来了。他打开盒子,示意我拿走一部分,整个店里都飘着披萨肉酱的香味。我拿起来一片,扯出了一些芝士丝,说,“我还看了一些以前艾丽西亚的熟人对她的评价。”

    “嗯。”

    “她有一个大学同学,在大学期间他们组了一个叫‘忒修斯之船’的剧团,毕业一段时间后他们又在同一个剧场演出了。虽然这个人现在也不演戏了,但是他对她的评价很不好,把她说得一塌糊涂。”

    “说不定……有什么私人恩怨哦。”他吃披萨吃得有点说话含糊。

    “不只是他,很多人也这么说。这也是为什么十四年前的这件事让我觉得很意外。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提及了一件不太相关的事。“她这个同学也挺有意思的,他说自己以前被一名男性性骚扰过,呼吁大家要勇于站出来抵制不正当行为。虽然这件事过去一段时间了,关注度也不如他揭露的艾丽西亚的秘密高,但他为此画了张速写,感觉很像翃先生,有人在下面说这个是骗婚的男同。”

    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止,他犹豫了片刻说:“……不是我。”

    “就是因为感觉翃先生你不是同性恋,所以才没往心里去。”

    他思考了一下,竟又狡猾地让这件事变成炫耀他个人魅力的资本:“可能是暗恋我,因为爱而不得,才采用这种办法诋毁我,太坏了。”

    “……还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更高点。”我才不上他的当。我甚至都想得出,他要是就这样出去对男同性恋乱说,说不定会被他们打。

    “别关心这种八卦啦。”

    “肯定关心啊,她的事情我多少要看几眼,毕竟她的悬赏金很高,能合法赚到那么多钱的办法不多。”

    “两年过去了,你也多少有点长进吧。”他的话里多少有点批评反对的意思,“不要想啦,毕竟她现在人在哪里,干什么,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本市,也不一定。”

    “大家早就这么说,结果四年前还是在市内目击了。”我吸了一口饮料,随后打开盖子用吸管搅动里面的冰块,“再说了,其实比起赏金,我更想见她一面。”

    “什么?当面吗?”

    “嗯。”

    “你不是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吗,你不怕吗?”

    “十年前那件事以后,她好像再也没有杀过人。四年前的目击者也都活着。而且因为没有直面目击现场,好像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比起这些,我真的对她身上的谜团很好奇,而且,”我不自觉地移开目光,“因为我一直看着她照片,越看越觉得漂亮,唉,我就对她有点那个,心……”

    他顿时明白了我的心思,说:“小小年纪,还挺花心。”

    ——我靠!早知道不告诉他了。明明他对她好像也有不一样的心思,结果我还没揭露到他,反倒被他指责了。而且他会不会转头就告诉海伦啊?

    我感觉自己又失算了。

    ——话又说回来了,我又没跟谁成功在一起,怎么就花心了呢?这个人就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真是过分。

    “别做梦啦,全世界都在找她,真的要有赚钱的机会的话,哪里轮得到你。”翃迹打碎了我的幻想。“应该给你找点事做,不要老是沉迷这种虚幻的暴富梦。刚好我想起来了,我有一堆书要处理,干脆送给你吧。你天天看书,也就把这些事忘了。你学校宿舍地址在哪里?我帮你送过去。 ”

    “啊?你要亲自来吗?”我不太想让他去。

    “怎么啦。”

    “直接送到宿舍?”

    “那肯定啊,这么重的东西。”

    “被人家看到了说不定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不能相信这个人,特别是他很话痨,万一他送完书不走,在旁边聊上了,又自恋症发作,表示自己很帅,问人家有没有喜欢自己,岂不是很丢人……

    “送点书怎么就被非议了呢?又不是送什么首饰。年轻人的想法真是复杂……你可以说我是你的父亲。”

    “那怎么可能啊!”我更加反对了,“长得又不像,人家肯定怀疑,更加惹人非议了好吧。”

    “哎呀,像母亲嘛,要么就是养父呗,再组家庭,也很正常嘛。”

    “要是哪天我真正的爸爸来了,他听到这种话,不会满校园追着我打吗?”

    “知道啦,我帮你寄过去总行了吧。”

    “你自己处理啦,我的宿舍空间有限,哪有地方放。”

    “是吗,有好几本现在都买不到了,处理掉了有点可惜。”

    “我才不在乎呢。”

    “哦,”他好像了解了我的心态,故意说,“有些还是海伦看过的呢,我还以为你会想深入了解她。”

    “……要要,”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态度直接180°大转弯,“寄到付就行了,最好把那几本挑出来给我。”

    “哼哼。”

    几天后翃迹真的把他的书寄来了,当然没寄到付。

    整整两大箱,我拖进去都费了好大劲,只好先放在宿舍的公共区域。但我觉得他骗了我,因为那些书都有点陈旧,随便挑了几本出来看印刷信息,发现都是很多年前出版的,不太可能是海伦看过的——虽然确实有些文学艺术类书籍。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淘的旧书,或者多年前买的后来又翻出来给海伦看。书实在太多了,我干脆放弃了思考,在他的书箱里翻来找去。里面技术类的占了多数,这些我看不懂,根本用不上。

    还有些什么烹饪,花卉,理财,医疗之类乱七八糟的。找着找着,我发现了一本奇怪的书。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便把它拿出来看,书的标题竟然叫做: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养母》。

    惊得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吃惊的余劲还没过,舍友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倒水。她无意的往我这边瞥了一眼,不可置信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怔在那里一会儿后,她用手捂住了嘴,往后退到了墙边。

    “……不是这样的,这是别人送我的!”我把书放回去,想解释,翻了翻又翻出来一本:

    《关爱缺爱儿童》。

    这下我彻底没法冷静了。

    ——这家伙是不是其实有私生子女啊!

    /////////

    “啊?”再进卧室的时候翃迹人都傻眼了。

    床上全是一撮一撮的彩毛。

    艾丽西亚依旧躺在床上,正在揪玩偶的毛领。她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用力地扯下一撮后凑到眼前看一眼,然后就弹到一边去。反复如此。

    过了一会儿,毛实在是积得太多了,她还用手掸一掸。可能是飞舞的毛刺激到了她的鼻子,她打了个喷嚏。

    “啊啾——”

    她转头过去拿口罩,戴上后继续进行这个怪异的行为。

    “不要再拔它的领毛啦,艾丽西亚女士。”翃迹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跟它拼命,至于吗?这又不是鸡鸭鹅什么的……而且就算是家禽,你也要人道地让它们离世啊。人家本来有很好看的彩虹围脖,现在被你拔得都秃掉了。你说你出门穿了个很好看的有毛领的大衣,有个人跳出来把它毛全拔光,像样吗?”

    听到他的话,艾丽西亚瞬间不拔了。她肩膀放松下来,手越过毛绒玩具,把头埋到它身上佯睡。

    “这也是因为那个……导致的行为吗?”他迟疑了一会儿,否认了自己想法,“不是吧,猫应该是那个,这样这样……”

    他还自己比划了几下,看她没反应,片刻叹息般地说:“哎,不应该被你可爱的部分骗了。猫也很可爱,但是也是凶恶的猎手。反倒是它抓的东西不一定可爱,什么老鼠啊虫子啊壁虎啊……”

    “……”

    房间里沉寂了一段时间。翃迹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把卡还给你好吗?”

    听到他说话,艾丽西亚顿时不装睡了,转过头来,把手也伸到他那边去:“给我。”

    “只有这种时候你会有反应。”他对她很没辙,“你到底是有精神还是没精神?”

    他把一沓卡片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她手里,艾丽西亚就坐起来清点。她边看还边问:“装置呢?”

    “那个要调整,还不能用呢。挺麻烦的,资料全部在实验室的数据库里,我记不住那么多。”他兀自道。“但是我打电话去挨个问了,问他们是不是要把那边的工作移交给我们,结果被骂了一顿,说什么‘都这种情况了,不能让大家都休息休息吗?’……哈哈哈,不过我们实验室的负责人同意把正式品寄过来,再开通部分权限给我,让我在家慢慢研究,刚刚东西送到了。”

    她清点完了,对他说:“少了一张,「黑猫」去哪了?”

    “那个收起来了。”

    “还给我,”她抬高一边的眉毛,说,“那是我丈夫送给我的。”

    “那关我什么事呀,”他差点就笑了,想到霍华德的亡故可能她的心理创伤也不小,又忍住了,“我又不是你们爱情的推崇者,对我来说太危险了好吧,待会儿你把我横过来,像拔这个娃娃的毛一样把我的头发一根根拔掉,变成秃顶,我不活了。”

    她把卡片放到床头柜上,又睡了回去:“那就这样耗着吧,我还是不走。”

    “你不走就不走呗,我又没有赶你走。”他自己拿起那沓卡片起来挨个看了看,因为都是地球语,他就只能根据图片看个大概,“卧室归你了,我就睡客厅,我重新全部布置一下。这样我们就是邻居了。不过有些事没办法,比如厕所和浴室只有一个……反正等你心情好点了,来看看要什么用品吧,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

    “哦对了,顺便提醒你一下,我可不是什么自制力很好的正经人,”他自顾自地说,“你要是像前两天那样赤裸地贴我那么近我可受不了。你还是保护好自己的隐私吧,你现在这个处境,报警都是对你更不利……咦?”

    这时翃迹发现了一张有医疗标识的卡片。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他就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刚寄来的普罗装置,切换到翻译模式并读取了一下信息。

    “这个是医疗卡哎。”他对她说,“这么厉害的吗?你来试一下。”

    “不用了。”她把他推开了。

    “别这样,来来,治疗一下。”

    “不要。”

    “干嘛呀,干嘛这么倔呀,你这样病恹恹的不难受吗?”他觉得她有点不可理喻,“我跟你说现在外面看病还在严查,因为这个还随手抓了外地来的两个逃犯,都上新闻了。”

    艾丽西亚不想接受他啰嗦的劝说,跟他推来推去,过程中她又打了喷嚏:“啊啾——”

    瞬间她动作停止了。似乎是没心思跟他对抗了,她的手垂落了下去。

    “哈哈哈,我真是服了你了。”他把带子扣到她的手腕上,按了另外一个按钮并划下卡片,卡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中出现一个悬浮屏幕。因为完全没有用过这个操作台,他仔细观摩了几十秒,才点了下旁边的说明。

    “基础医疗卡,”他念出上面的字,“可以提供包括全面体检,常见病和慢性病的诊治,基础急救,妇幼健康指导,精神卫生指导,药物管理和用药指导,营养建议等初级健康管理服务,大型手术,治疗性介入等进阶医疗请去医院或者使用进阶医疗卡……哪有这种卡呀。”

    他还重新看了一遍卡片,发现确实没有。

    “哎,想想也不可能所有的卡都在这里……算了,这个也有不少用处吧,总之先做个全面检查好了。”他思考着说,“只需要十分钟,这么快吗?”

    体检果然在说明时间内结束了,虽然有点心里准备,但大段的异常描述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这个该怎么办?你要不要自己看看?……唉,还在装睡,反正按照它的建议好好调理应该会好起来的吧。”他往下翻动,又瞥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她介意的事,“哦,说起来,这种衰老是可逆的吗?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案,还有头发全白什么的,是毛发色素细胞功能受损了吗?……”

    “啧,”很快他啧了一下嘴,表情也变得更严肃了,“变成相当棘手的问题了,恐怕以后你都不能……”

    艾丽西亚睁开眼睛,盯着那只毛绒玩偶看,沉默片刻后,又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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