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晚上打算送姜可宁回家的时候,突然下了大雨,宋枝年把单车放在学校,本想打电话让小陈叔叔来接。

    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打车,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家里有司机。姜可宁不擅长与人交往但对揣摩人心却有自己的一套。

    如果被她知道了,她就会想,为什么宋枝年明明有人接送上学却要每天骑车上学呢,她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她希望别人对她的好只是一种顺带的帮助,就像买一瓶油送一小瓶醋一样,醋是赠送的而不是专门去买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自己会不会给人造成麻烦,即便说上千百遍她都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所以给得太多反倒会对她有负担。

    但现在做的这些已经是宋枝年能接受的最低限度了。他至少没有每天寸步不离不让姜可宁离开他的视线,曾经他在家里装过摄像头,在她手机里下载过定位软件,甚至在不能用手机的时候让熟人每隔两个小时往家里打一个电话。

    这些近乎变态的方法,宋枝年全都用过,但是没用,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铁了心想死的人,她也不会因为恋人就停留哪怕多一天。

    49.

    下雨天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像缓慢挪动的劣质奶油。2014年的网约车远不及十年后方便,还正是出租车的市场。

    可大部分司机不愿意接学校门口的单,所以宋枝年提前了十分钟遛出来打车都打不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最终姜可宁还是被宋枝年像一只小猫一样拎上了出租车。

    她有些不愿意,又觉得浪费,跟宋枝年说:“以前下雨,我也是自己走回家的。”

    在小时候的她眼里,好像任何除了满足基本需要的支出都是一种浪费。

    宋枝年要帮她改掉这种想法。

    “以前是以前,而且这么大的雨,你走回去裤子会湿。”他好生好气地解释。

    “可是,你这样送我,送完我还得绕路回家,车费会很贵的。”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说。

    “不会,我家跟你家都距离不远。”宋枝年睁眼就开始说瞎话,他每天至少要骑半小时的车才能从他市中心的家到姜可宁家。

    “可是…”

    “不要可是了,不贵,我有钱的,别担心,没关系。”宋枝年说。

    “以前是以前,以前你自己走回家,但是夜路会危险,以前你下雨了也是这样回去,但是淋湿了会容易感冒,你现在有我了,宋枝年就是来给你随便用的,好吗?”

    “你想想啊,你要是买了一条小狗,然后天天晾着它不逗它,那它会抑郁的,你得天天让它帮你捡球捡笔,这样小狗才会开心。你不是喜欢小狗吗?”宋枝年用讲童话故事的语气说。

    姜可宁就笑了,“这是什么话呀?你怎么能跟小狗比啊?”

    “唉,我不是小狗,但我是暗恋你的人啊。”

    “怎么了,我们暗恋的人就是这样的,见不得喜欢的人受半点委屈,你理解一下吧。”宋枝年一边说一边给司机指路,好像一点都不为自己说的话害羞。

    “你……”姜可宁被他说得耳朵发烫,奈何每次宋枝年说到这个她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暗恋的人,却贪心地像小偷一样从那个人身上汲取能量和爱。

    事实上,姜可宁也并不是真心地想一遍遍拒绝宋枝年的好意,她只是害怕一种习惯,一种被关心被照顾着的习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这样孤单地长大的,她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宋枝年出现了,她会害怕,如果哪一天,他又突然离开了,那她还能不能一个人生存下去呢,她真的不能确定了。

    越靠近她家,宋枝年想把她接出来住的念头就越来越按耐不住,姜可宁家是在老城区,排水设施不到位,大雨下了一会儿就已经有积水了,车不好开进去,宋枝年没有为难司机大哥,让他在巷子口停了车。

    他先下的车,帮姜可宁打开车门。

    “来,伞给你举着。”然后宋枝年在她面前弯了腰。“我背着你走,水有点深了,鞋子会湿。”

    “不…不用了,你的鞋也会湿的,我可以自己走的。”她下意识地拒绝宋枝年的好意。

    “是啊,你不让我背,就得湿两双鞋,这个天气鞋泡水很快就会开胶的,坏了怎么办?不过坏了也好,要是坏了我就给你买新的。”宋枝年现在非常清楚怎么劝她。

    “不,我不用。”……

    姜可宁还在那里踌躇不决,也许已经开始焦虑万一鞋真的坏了怎么办,万一宋枝年淋湿了感冒了怎么办。有一瞬间宋枝年都后悔了,他不应该用这些话让她又陷入焦虑的情绪。

    上辈子他熟知姜可宁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让焦虑淹没自己,不懂得如何缓解压抑的情绪,更不愿意向别人释放负能量。偶尔工作上的焦虑会成为她的动力,这也是她毕业两年就晋升主管的原因。

    但她需要的不是焦虑,她需要的是松弛,能给她的生活带来底气的松弛,姜可宁上辈子最缺的就是底气,就是这种长久的一脚就会踏空的恐惧让她无法停下脚步。

    人的底气应该来自于自身,姜可宁在年轻时摸爬滚打就耗光了底气,她的青春时光,在她眼里是踏错一步就会造成极大后果的摇摇欲坠的危楼。

    比方说万一考不上大学,她会面临什么;比方说在高三毕业时凑不到学费,谁又会帮她;比方说上学的时候万一生病了,那答应下来的兼职怎么办?

    这些压在她肩膀上的包袱让姜可宁心上的弦从一而终地紧绷着,所以在卸下重担、经济自由、收获爱情的时候,她浑身好像是轻飘飘的,就在本该越过越好的关键节点,以往压抑着的痛苦全部喷涌而出,瞬间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精神世界彻底压垮,没有了目标,没有了能看得见的、她需要拼命去得到的东西,从此姜可宁再找不到能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了。

    所以现在需要宋枝年,他会让她知道,不管有什么事情,姜可宁也是有人兜底的。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宋枝年都会在。

    道路两旁的车呼啸而过,像是谁都在赶时间,谁都不愿意为谁停留片刻。

    “姑娘,快点吧,人小伙子一直等呢!”前面的司机估计等得不耐烦,帮了宋枝年一把。

    50.

    昏黄的路灯下,宋枝年踩着积水,背着姜可宁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伞是她举着的,她一只手绕过宋枝年的脖子,一只手举着伞,旁边的土墙上映出两人的影子。重重叠叠的被一把大伞笼罩着。

    宋枝年不由得想起来,姜可宁工作之后第一次醉酒,就是在公司给她办的升职聚餐上。宋枝年接到她同事打来的电话时她已经倒在饭局不省人事了,他本以为是不做人的同事把她灌成这样的,后来一问才知道是这家伙自己把自己喝醉的。但姜可宁一点都不爱喝酒。

    也是个下雨的晚上,宋枝年也这么背着她回家,她知道到家了,就在宋枝年耳边说:“宋枝年,我升职了,以后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语气软绵绵的,比她总把拒绝的话挂在嘴边时要乖巧许多。

    宋枝年当时只觉得这个小财迷很可爱,附和地说:“好!那等我们姜主管包养我咯。”

    她在宋枝年肩膀上点了头,头发掠过他的脖子,有些痒。“好啊,我还是会继续努力的,我不是没用的人,你……你…不会离开我吧。你身边那么多厉害的人,唉,我不知道要升几次职才比得上。”姜可宁的声音突然有点委屈。

    宋枝年刚想说什么。

    “不过没事的,小姜主管可以包养宋枝年,如果他愿意的话。”当时她说完这句就睡晕过去了。

    宋枝年也是慢慢了解她的要强和她的坚持,好像两个人的差距在宋枝年的眼里最多就是一条马路的距离,在姜可宁的眼里却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要用尽毕生的努力,用很多财富和时间才能构建起跨越鸿沟的桥梁。

    所以姜可宁这种在职场中这么理智的人,才会在升职聚会上把自己喝醉,一路走来的艰辛她对宋枝年闭口不谈,只讲述得来的成果,让宋枝年没有机会去心疼她。

    他曾经以为这是不信任的表现,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他做得再好一点,让她感受到更多的爱,这个傻瓜就不会耿耿于怀了。

    但不是这样的,他低估了姜可宁的决绝。

    51.

    姜可宁还跟以前一样,被他背着的时候,会偏头把脸靠在他的背上,这个姿势好像让她觉得安全,宋枝年感受得出。

    雨水顺着细密的小孔渗进鞋面。

    鞋是废了,不过哪有老婆重要呢。

    他一步一步地踏进没过了脚踝的雨水,背上是他曾经失去过的最爱的人,宋枝年突然很感慨,他真的来得很迟。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姜可宁自己独自一人要走过多少次积水呢?

    宋枝年知道她并不喜欢雨天,每次下雨她出门前都会有些焦躁的情绪,有时是会在包里备着两把伞,一把大的一把小的,有时是会备着鞋套,尽管后来宋枝年每天早上会开车送她上班,但这些因为独自走过得来的经验还是让她的包裹装满了尖锐又沉重的碎石。

    因为知道自己下雨没有人接,所以每天都备着伞,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等宋枝年把她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她眼里已经不出意外地充满了愧疚的神情。

    “好啦,把公主送到了,我要走啦,笑一个嘛。”宋枝年说。

    在记忆当中,他一次都没有去过姜可宁的家,唯一一次见到她的家人是因为,姜可宁去世前一两年,她的舅妈要到广州做一个小手术,他陪着姜可宁去了一两次医院。

    姜可宁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盯着他的鞋子和裤腿,“等,你等等,你跟我上去一下吧,我拿风筒帮你吹一下,太湿了。”

    “今天,家里没人,只有我一个,没事的。”

    宋枝年也不知道她这一句没事是说给谁听,没有推脱跟着她上了楼,他一次都没有见过。姜可宁曾经居住的地方。

    灰暗的楼道顶端有一盏白色的不怎么发光的小灯,周围的墙上张贴了小广告还有一些被涂画过的痕迹。

    墙皮掉了一些,很不平整,露出里面褐色的墙体,空气中有一股梅雨季节受潮严重的气味。

    姜可宁走在前面,拿着钥匙插进锁孔,铁门开了。

    宋枝年跟着她走进去,里面的环境要比外面好一些,勉强能看出一个家的样子。

    姜可宁回了一下头,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宋枝年当然没有露出异样。

    曾经宋枝年提过再怎么样都得上门拜访一下,当时他并不知道姜可宁舅舅一家对她并不好。

    每次他一提,姜可宁就说:“你不会想去的。”

    宋枝年就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呢?”

    她就说:“我家里环境不好,你待不惯的。”

    她会露出那个很多次出现过的忧虑表情,像是真的很不愿意,宋枝年就没再为难她,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确实没有必要牵扯到家庭。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但姜可宁是一个小骗子呀,她从头到尾认定宋枝年一开始就不会喜欢她,后来喜欢她了也是机缘巧合,就算在一起了也不会长久。

    她曾经亲口说出:“不会有人能一直陪在谁身边的。”

    宋枝年一边回忆一边很小心地扫了一圈屋子。

    不过现在看起来也还好,没有到宋枝年原本脑海中那种不能住人的程度。

    屋子里甚至还摆着几张照片,有她舅舅舅妈两人的,也有她表姐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家三口的,唯独没有一张照里面有姜可宁。

    乍一看这是一个虽然并不富裕但家庭和睦的温暖小窝。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构造,层高有点低,感觉一伸手能碰到天花板。

    一共两间屋子,一间屋子是锁着的,只有一间开着,既然姜可宁在家,那为什么要把房间门锁起来?还是说,那不是她的房间,可这个屋子没有更多的房间了。

    宋枝年看她脱了鞋子,赤着脚在一个木质柜子里翻出一个老式风筒。

    “你的房间在哪?”宋枝年问。

    屋子的空间很小,放进了低沉的声音似乎拥挤起来。

    姜可宁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很生硬地忽略,“我帮你吹一下。”

    吹风机通电响起沙沙的声音,热风好像把没什么温度的阴湿房子烘得干燥温暖。

    有一种压抑着的愤怒在宋枝年心里梗着,他握住姜可宁的手腕,把风筒关了,周围又恢复只有楼下行人偶尔说话的声音。

    “家里,没有你的房间吗?”宋枝年问。他应该以更委婉的方式问的,但他实在想不出来了,他有些心慌。

    姜可宁最终还是垂下了头,“有。”她指了指这间屋子的角落,宋枝年没注意到的一个角落,原来还有一扇门,没有关,从外面看进去是堆满了纸箱子的杂物间。

    宋枝年起身就想走过去,被姜可宁拦住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她说。

    “你表姐不是去上学了吗,为什么她的房间不能用,以前呢,你一直住那里面吗?”宋枝年按照常人的思维,一个家里明明空着一间房,为什么要让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住在堆满纸箱的杂物间。

    “我不能进表姐的房间。”姜可宁说,还是用那种平和的讲述的语气,好像你再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经历这些,她也就是淡淡地说:没有为什么,事实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我的生活。

    “你舅舅呢,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跟他说。”宋枝年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达到临界,肺都快气炸三个,他不理解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对他爱的人很差。

    姜可宁愣怔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眼睫毛一直在颤,“你怎么知道我是跟舅舅住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去上学了。”

    是,这些都是宋枝年后来才知道的,现在的姜可宁并没有告诉过他。

    “你告诉过我,然后自己忘记了,你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全告诉我了,因为你很信任我但是又不承认。”宋枝年骗了她。

    “是吗…我觉得…你好像,真的知道我很多,像很久之前就认识我一样。”姜可宁小声地嘀咕。

    “是啊,是这样的,但还不够多。”宋枝年按了按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摸了摸她的脸,摸到脸侧有些湿润。她的头就更低了。

    “别哭,什么事都有我。”

    宋枝年还是看到了那个杂物间,里面除了纸箱,还有一张很小的木板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房间里该有的东西,除了姜可宁在纸箱子上堆着的卷子、课本、文具,还有她用衣架悬挂得齐齐整整的校服。

    宋枝年的手指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记得姜可宁在装修他们新房子的主卧时,特别地上心,大到房间格局,小到摆放着的小物件,她都要精挑细选,亲自上手。而且基本上每天都会摆放一遍移位了的东西,把整间屋子整理得非常精致,又有生活气息。

    杂物间的门也很破,碰一碰还能掉出一些木屑,宋枝年侧过身子,不小心撞到了,门的内侧正对着他。

    几乎是一瞬,仿佛上天让他注意到一般,他看到了木门偏下方,有一些指甲抠出来的痕迹,再往上一些,有一些黑色的字迹和油画笔画出来的图案。

    “妈妈,救我。”“我好想你们。”“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是什么让一个细心装扮自己房间的人,思虑再三还要在家里安一个小帐篷。这个杂物间,宋枝年不知道对姜可宁来说是何等矛盾的存在,是她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中唯一拥有支配权的地方,也是曾经被自己的亲人囚.禁的地方,她要怎么说服自己在这种地方安心睡觉呢?宋枝年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

    他突然觉得胃很疼,回头一看,姜可宁正在门口十分难堪地搅着手指,宋枝年很了解她,她在后悔,她在后悔让十七岁喜欢的人见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宋枝年把门用力地关上,砰的一声,陈旧的木头渣子有一部分掉在地上,好像摧毁了这间屋子的某一部分。

    他抱住了姜可宁。

    “宝宝,我们不要住在这里了。”他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胸腔里像是灌进一万吨水那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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