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姜可宁是很容易感伤的人,多愁善感并不能完全形容她,她并不为愁而愁,她总是为感到幸福的瞬间发愁。

    比方说吃到很好吃的食物,她并不会因为满足自己的口味感到开心,而是在担忧后面还能不能再吃到,或是再吃一次还会尝出这么好的味道吗。比方说和大学时和宋枝年一起实习的那段时间,她担心以后上班还会不会这么开心,毕业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宋枝年了。比方说这场烟花,转瞬即逝的美对她来说是残酷的幸福,她在开心的时候仍然不能完全开心,空虚会提前降临在她所有轻松时间的缝隙里。

    就像热闹的派对还没开始,就已经在设想收拾残局的孤单。

    十年后的她依然如此,即便清楚宋枝年对她是真心的,但充斥在她生命缝隙中的那些对于幸福的不安全感,让她一刻不停地否定自己这么些年来为活得更好而付出的努力又无法停下脚步。就像一根在悬崖两边绷紧的绳索,再用力一点就会扯断,放松一点又会掉下山崖。

    念书时,总有一部分人用尽了力气,问遍了学习方法仍然提不起成绩,姜可宁在感受幸福这方面是一个差生,她吃的苦太多了,形成底气的童年她在面临失去父母的痛苦,培养个性的学生时期她在和一块两块的饭钱课本费做斗争。

    所以好像她更加习惯并不顺遂的生活,似乎平常中那些她不满意的地方就像一滴不小心滴进清水的黑墨,扩散得到处都是,她因为这种污浊感到难受,就急切地往杯子里接清水,污浊慢慢被冲淡直至杯子里又是完整的清水。然后她突然发现澄澈的清水不是她想要的,她茫然地看着周围别人的水杯,里面的水好像也是五颜六色的,只有自己这杯是透明的索然无味的。

    在经济宽松,不用再为基本生活奔波,得到她想要很久的爱之后,这杯清水上方慢慢落下了灰尘,渐渐凝成一块一块的垢附着在杯壁上,灌进更多的水也没办法冲走了,姜可宁就捧着这杯本来就不太喜欢的、现在还变得更坏的水发愁。终于在某一天,亲手把它倒掉。

    烟花放到最后,天空上方有一层还没散尽的烟雾,声响缓缓变小直至全无,短暂明亮了的夜空即将恢复宁静。

    “姜可宁,以后我还会给你放很多场烟花。”宋枝年告诉她。“还有很多你喜欢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看。”

    “不要舍不得,也不要觉得可惜,以后还有很多。”宋枝年说。

    姜可宁再一次被准确地猜出心事,头脑中或许有一根柔软的神经触动了一下。

    她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宋枝年说:“我…有点想你了。”宋枝年看见她眼睛里慢慢噙满了泪。

    “我在啊,小傻瓜,我在呢。”宋枝年揉揉她的脑袋。

    人会在天天见面的情况下诉说想念吗。会的,因为他们把每个瞬间都拆成分分秒秒藏在记忆深处,每一份都是不可复刻的、在下一个瞬间便会思念的存在。

    90.

    姜可宁常常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好,公司年会抽奖从没抽中,分组抽签领任务的时候却总是分到最重最难的一项。

    但她善于编造让自己信服生活还是有盼头的谎言,准确来说是用一些小事情赌自己一天的幸运,她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近乎执拗的迷信,本质上是对自我意识的挑战,她总是在为自己的生活寻找一个合理的出口。

    比方说赌如果五秒后红灯变绿,快要数到五秒的时候,灯还是没绿,她就在心里打退堂鼓,不赌了不赌了,也不知道过没过五秒,绿灯接着一闪而过的黄灯亮了起来,姜可宁就松一口气,告诉自己,今天会顺顺利利。

    宋枝年带着姜可宁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跟她说,“我们数一下,从这里走回家要多少步怎么样?”

    姜可宁歪了一下头,眨眨眼睛又笑了一下,“宋枝年,你是小孩子吗?”她说。

    宋枝年像暂时放置眼神一样看了看她干净纤细的手腕,“不数就算了。”

    宋枝年没有移开眼睛,下意识地拉过她的手,手腕内侧向里,检查上面有没有划痕或是伤疤,小骗子对自己下手是真的狠,真敢用带着利齿的裁纸刀往自己手上一下一下划。

    姜可宁以为宋枝年在生气,因为她没有立刻答应数步数,又不知道怎么让他不要生气。

    巷子上方有户人家开了窗,拿一盆水正在浇花,水珠顺着兜住的铁栏杆,从楼上噼里啪啦地跳跃至着地,有几颗好像溅到宋枝年的鞋面。

    “你生我气了吗?”姜可宁小声地问了。

    宋枝年愣了愣,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想到她第一次在家割腕的场景。“是啊,我有点生气。”

    “我没有不陪你玩嘛,那…你要怎么样才不会生气。”姜可宁像是很担心宋枝年情绪一样。

    宋枝年看着眼前的人,心不在焉起来,“不知道啊,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不生气。”

    姜可宁眼睛一亮:“什么事啊?”

    “我还没想好。”宋枝年说。

    她又发愁起来,“那怎么办呀?”

    “我想好了告诉你,以后再说。”

    91.

    姜可宁自己说数步数是小孩子干的事情,实际上数得比谁都认真。

    曾经宋枝年跟她散步,到一个中心广场,里面有一条百步梯,说是百步梯,但是绝对大于一百个台阶,当时也是冬天的晚上,周围没什么人,氛围很好,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手牵手,宋枝年心猿意马,想的是什么时候亲她。

    结果姜可宁走到还剩十几个台阶的时候,就突然停下来,愣住一样站在原地。然后像是丢了唯一一根棒棒糖的小孩,被夺舍似的跟宋枝年说:“要超过一百步了。”

    宋枝年当时并不知道她在心里暗自打赌,暗自许愿,又暗自注销愿望。之后无意间聊起来,才知道姜可宁当时心里想的是,如果走完所有台阶刚好到一百步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十七岁的姜可宁和二十七岁的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一样的天真,一样的一根筋一条路走到黑。只是十七岁的她仍相信自己会越过越好,二十七岁的她不想多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多一天。

    到家的距离宋枝年走过,不远,他就这么静静地牵着她,心里默默跟着她一起数着她的步数,数到快到一千步的时候,姜可宁像上辈子走那条百步梯一样停住了。

    “多少步了?”宋枝年问。

    “九百九十八。”

    “还有一小段,凑不到整数了。”宋枝年说,末尾还叹了一口气。“好可惜,本来以为刚好一千步的。”

    姜可宁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跟以前一样,不舍得不愿意走,不想要增添一点点哪怕根本没有依据的也许会打破愿望的可能性。

    宋枝年不知道这回她许的是什么愿。他走到她面前,用手拍拍肩膀,“来,我背你。”虽然千算万算还是没办法很巧地凑整,那超过的那部分他背着姜可宁走就可以了,她的愿望还是会得到心里的认可。

    遮住上弦月的最后一片薄云散去,明月高悬上空,像一枚精心锻造的银饰,像宋枝年掏出来的心,想要放置在任何姜可宁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姜可宁摇了摇头,好像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决定,“不用背,我们一起走吧,不是整数也没关系。”

    然后她用手挽住宋枝年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没有犹豫地跨过在她心里凑了整的一千步。

    92.

    2014.12.07

    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做确实会有点孤单,我性格太差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朋友,我不会说话,没什么人愿意带着一个像木头一样的人一起吃饭、上体育课。

    今天晚自习的时候,后桌她们好像一直在写小纸条,一直压着声音在笑。有几次还不小心扔掉在了地上,我帮她们捡了一下,她们跟我说了谢谢。她们挺好的,憋着笑还会记得跟我说谢谢。不过快下课的时候林老师来巡堂了,发现她们在写小纸条,说了她们很久。

    回家的时候看见有人在放烟花,很漂亮,我很久没有看见烟花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看到别人在放,以前爸爸妈妈偶尔会买一些回家。

    2014.12.07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惹宋枝年生气了,我以后不跟他开玩笑了,得立刻答应他他才不会生气。楼上的人浇花还不小心把水溅在他的鞋上,好像还有点点脏了。唉,在我旁边的人运气好像真的会变差。

    刚刚其实打了一个赌,赌到家能不能刚好是一千步,本来想赌刚好一千步的话,宋枝年就不生我气了,但是怕不成功,就换了一个。

    如果超过一千步的话,那我就答应帮宋枝年做两件事,他本来说的是一件。结果真的超过一千步了,还好把赌注给换了,等以后再问问他想让我帮他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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