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沉沉落下,是鱼肚白。

    昨天报修,物业迟迟不来,厨房里呲着两朵水花,实在碍眼。柴鹿自个儿在闲鱼找了位师傅,利索接好水管,又好心地帮她检查加固了其他隐患,临走前笑语盈盈地问柴鹿要好评。

    柴鹿心里感谢,当然说好。

    播客里放着一档访谈节目,嘉宾侃侃而谈着那些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

    面包机“叮”一声,柴鹿舀了些蓝莓酱涂在吐司上头。

    三五口吃完了。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她抬腕看了一眼表,七点四十。

    清理好了家中的一些犄角旮旯、便给绿植浇水、拉开了客厅的窗帘。做完这些,她又看了一次表,时间并未高抬贵脚几步,照这个点,辛叔叔也是没醒的。

    小陈送的向日葵日趋枯萎,柴鹿搜制作干花的教程,照本宣科。

    包装卸下,皮筋同晾衣架绑上根部倒挂放置。

    做完这些,她将脏衣篓里的睡衣送进洗衣机,吃了几片水果等待,晾晒后背了个帆布包出门了。

    地铁上的人还在昏昏打盹。柴鹿打了个大哈欠。

    她在车窗倒影里看到自己木然的脸,眼角噙着两滴生理性的泪珠。

    下车后,在医院旁打包早餐。辛父食不知味,便只拿了些适口味足的,豆腐脑、炸油条、一碗豆角炸酱粉,一溜烟送过去了。

    室内禁烟,医院内几个男人吞云吐雾,柴鹿屏息从他们中间走过。刚出顶楼的电梯,见辛父在跟一位医生交谈,那医生劈口打断道,

    “请您冷静,像您孩子现在这种情况转院到上级不是风险多少的问题,且不说那里还有没有床位,您细想想,这一路上救护设备供氧呼吸机堵车哪一样不是困难?”

    “你问我们我们也是爱莫能助,不要转,就在这里治。我们这好歹在省内是综合性是数一数二的,多的不要再说了。我忙去了。”

    那个医生柴鹿认得。从前也是他。多年了,脾气还是这样大。

    辛父悻悻地收回嘴,让开道路了。

    她看了那位医生的脸良久。总觉得还在哪其他地方见过。

    怔忪过来。

    柴鹿状若不经意般问道,“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转院了。”

    柴鹿虽不懂个中操作,却也觉得这不会简单。

    辛父摆摆手,在墙根吃了几口她带来的饭,说,“我也只是问问,这不是我的主意。”

    “是同贺小子张罗着要转,说待这边不踏实,之前段家那一小子就是没在这鬼门关里挺过来,说这家医院因为死魂太多了,还都是冤死的,很大一股犯煞的浊气。”

    她些微不解。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在工作室选片在匪夷所思,易同贺是她们这一帮子玩伴里鬼主意最多的,却绝非什么枉口拔舌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点鸟不拉屎的“揣测”要去撺掇辛父费老劲把辛立群转走?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易同贺接了,说自己工作忙,几句顾左右而言他的话便将她打发了。

    柴鹿不死心,又拨了个电话给俞婉店子里的座机。

    她泡茶时不看手机。

    俞婉正在店子里,看了来电接通后揶揄道,“三缺一?”

    她倒不似易同贺,天大的事也能笑出来,挺好的,主观意识与行动反作用于客观世界那一套说不定真能有用。

    “说正事呢。”柴鹿抿唇,踌躇道,“那我直接说了啊,你们瞒着我的事是什么?”

    她没有问“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电话那头的人吸了口气,从衣物摩挲的响动来听她应该是坐直了身子。

    照例是轻快的语气,“阿鹿,你说什么呢?”

    “你知道打算让立群转院的事吗?”

    “喔,知道啊。”

    柴鹿:“段垣死后,你们两个开始有意远离我。为什么。”

    俞婉没说话。

    “转院没和我商量过,为什么?”

    “以及……你们是不是认识背后捣鬼的人?”

    性命攸关,柴鹿不理解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俞婉最后问她,所以你现在是在怀疑我们吗?

    “不会。”柴鹿断言。“俞婉。”

    “如果你不说,我自己查的。”

    因着说不出什么重话,没去管对面什么反应,挂断了。

    -

    老板从柜台中伸出手,一碗厚切炒酸奶被女孩接住,她将手机放进裤口袋中,透过薄薄布料还能看到闪着白色的光,机身有点厚,信号网居然还是3G的。

    她叼着勺子慢慢往凛江大桥走去。

    沿江风光带今晚有烟花大会,现场还有火壶,打铁花等表演。

    文旅局通告说,为了防控空气污染,往后五年不会再有此等大型的烟火节目了,挺不可多遇的。

    段垣的通讯簿里,柴鹿看到自己的号码,id是五颗圆乎乎的爱心。

    一众海海的人名里显得独树一帜。

    定身看了许久,才点开通话记录。

    记录显示,最后半个月内有十个左右的号码是没有备注的。考虑到生活轨迹重叠,柴鹿在自己的通讯录内输入这些号码,排除了两个她认识的、不具备可怀疑潜质的人,剩下的那些她打算从中入手。

    炒酸奶的奶香不浓,有些冻过头了,果味也是添加剂的口感……她瘪嘴吃了半盒,兀然有点腻味。

    ……

    掠影憧憧中,柴鹿稍微抬高些声量。

    烟花升至半空,千灯灿照,香雾飘零,柴鹿的人声很快被游客们的欢呼吞没了,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梁奕元也不知是不是耳力好,隔着云集处遥遥望来,将她确认了。

    “我刚还在想你。”

    好凑巧。

    “想我?”

    男人的手上提着花灯,说这话的时候,花灯上不知什么材质搓成的长蕊瑟瑟颤了一下。

    他倾过身来,调笑道,“想我什么?”

    夜色太浓,将他薄红的耳根敛迹个干净。

    烟花在他背后绽开,柴鹿晃了晃手中的炒酸奶,“这家……”

    她一顿,凑眼看了看纸盒印的店名,念出来,“福星甜点站,美团评分很高的,但和你做的比,差远了。”

    原来是想这个。

    梁奕元摊开手,也是一点不谦虚,“外头的东西哪能和家里的比。”

    柴鹿听完笑了,想起有个梗便是说,对家里做饭的最高赞誉,是像外头的菜馆子。反之,则为“做的和家里一样好吃”。

    梁奕元将手上的神兽花灯送给她。

    那样顺手。

    像是提前便在这等候的。

    女孩把着竿,端量了那细线垂着的神兽一眼,微惊喜道,“天,是小鹿。”

    那头麋鹿五颜六色的,特别精致可爱,像活的似的。

    “Deer.”

    梁奕元看她的眼瞳被映火树银花,不知怎么的被她牵动起笑意,“Dear.”

    亲爱的。

    柴鹿爱不释手地抓着,让她还她也不想还了。

    下一声吐出句谢谢,在梁奕元“是不是又来了”的眯眼下,淡笑着咬牙吞进肚子里。

    她说,“我挺喜欢的。”

    他挑眉悦纳了。

    “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

    见她仍是寂寥缠身的模样,下颌越来清晰的线条,其实心底也知是多问。

    “不见好转。”柴鹿说,“但我们都在尽最大化努力。”

    辛立群用的药全是最好的。三人怕辛父有压力,直接汇款到辛立群的户头,易同贺知道密码。

    辛父还挺刚正不阿,看了余额暴跳如雷,“立群一个教书的!怎么攒的这么多钱!他是不是当班主任贪污了!”

    俞婉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叔。是阿鹿教他炒股呢,您放心。”

    “……”

    到处是人,柴鹿和梁奕元挤不到边上。

    梁奕元还好,仗着身长一米八八,还能欣赏到烟花。柴鹿却是个堪堪一六五的个头,便是踮着脚也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二人决定再往前走,许人会少些。

    “早知道人这么多,我就不来了。”柴鹿出了汗,连带着嘴唇也是红润的,“不过也碰不上你了。”

    “那不会。”

    梁奕元用扇子扇过去一些凉风,“我是看你转发了这条博文,才过来等你。”

    柴鹿:“你怎么有扇子。”

    梁奕元:“看有人在发,去要了一个。”

    她都热得吐舌头了。

    柴鹿聚精一看,

    那扇子上还有隐约有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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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鹿懵懵的,“你拿这个干什么啊,梁奕元。”

    梁奕元没注意到那上头还写着字,只说,“我需要。”

    柴鹿怜悯地又“啊”了一声。感觉还是得维护他的自尊,拍了拍肩,“加油。”

    也是个可怜人。

    梁奕元:“?”

    江边楼宇上亭子里,有不少人搂着柱子看,真危险,里头一位夫妻退了出来,柴鹿和梁奕元进到里去。她的牛仔裙短,且下摆稍紧,不好抬步。梁奕元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尚有余豁的一处凉亭座椅上让她站着看。

    这是叫人坐的地,她顿觉不好,作势要下来,却见脚下垫着张斗大的琴叶榕,边儿全烂了。本就是坏死掉落,他没有破坏宁城的绿化。

    便餍足地一甩马尾。

    江水里也盛着灯花,目极千里,颇有闲倚危楼之感。

    真绚烂啊。

    比段垣有回花三百买的钛雨菊还漂亮。

    看得投入,连梁奕元在脑后缠着她的发尾玩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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