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夜一个人回到小院里,发现房间里的陈设乱七八糟,雁归留下的粮食和军饷都被洗劫一空。

    他当时也只有十一岁,腹中饥饿难忍,只好挨家挨户去乞食,但没有一个人家愿意开门。

    天色已晚,他冻得全身发抖,嘴唇都发乌了,听到房门中的夫妻二人的谈话声。

    “我看他也怪可怜的,还是个孩子,要不送他些吃食吧”

    “你懂什么?你看到他额间的魔纹了吗?听说清妍生的那个孽子就是这样的。族长说不定马上就要杀他了,我们要离他远点,以免遭殃。”

    男子见泠夜不走,拿着半块砖头砸在他头上,顿时额头血红一片恐吓道:“魔星,再不走,打断你的狗腿”。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他不明所以,下颌不断绷紧,第一次对身世有了模糊的认识。

    天开始飘雪,他不断呼出白色热气,感到身体里一股陌生的力量在疯长,在叫嚣,想要不受控制地冲出去,撕裂所见到的肮脏世界。

    他的手掌心出现了黑色罡气,木板门瞬间破开,男子挡在女子身前,脖颈被他死死掐住。

    他眼眸中清澈全无,只有嗜血和冷酷,道:“你刚才说什么?清妍是谁?”

    男子恐慌道:“果然是魔族,快去告诉族长。”

    女子还没走出房门,已经被泠夜一掌击杀,鲜血飞溅到门板上。

    鲜明的红色刺激着少年的泠夜,他突然变得狂躁不安,双手都在颤抖,死死地盯着男子,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到底是谁?”

    男子的脖颈已经被泠夜掐断了。

    不会再有回答。

    泠夜从房门中走出来,整个人周身冒着黑色的罡气,他第一次杀人,还是自己的族人。

    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感觉整个世界轰然倒塌了。

    他的眼睛被明火照亮,依稀可见,眸中戾气已经消退,再次回归清明,隐隐透出内疚和惶恐不安。

    火把不断地聚集,周围的族人将他围在中间,纷纷指责他的暴行。

    “一定要将这个魔族杀掉。”

    “对,为族人报仇。”

    “快去告诉族长。”

    “赶紧打死他。”

    一时之间木棍长刀等纷纷向他压下来。

    他的生死在千钧一发之际,额间的魔纹再次显出凶相。

    雁归及时出现,用掌风吹灭了所有的火把,在一片惊呼中带走了濒临失控的泠夜。

    在竹林深处一个荒废的洞穴中,泠夜落寞地低下头,掩盖眼眸中翻涌不止的恨意和恐惧。

    雁归带回来些烤鱼。

    他摸了摸泠夜的脑袋,道:“你管他们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不要饿肚子。”

    泠夜不愿意进食。

    他吃掉了自己那份,蹭了蹭嘴角的油,道:“你等着,哥哥我给你露一手。”

    他削了一支竹笛,吹了一首小调,清扬的笛声下,泠夜的情绪开始好转。

    终于泠夜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个魔族,一个从出生就被爹娘抛弃的孩子,一个只能生活在阴暗之处的怪胎。

    星若望着吹笛的泠夜,不知为什么,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哀伤,笛声如泣如诉,带来无尽的悲苦,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轻声道:“泠夜,这曲子太伤感了,不适合去寿宴啊。”

    北辰附和道:“确实,听着像是去葬礼。”

    泠夜将情绪隐藏起来,道:“好好看着。笛子是这么吹的。”

    云罗宫内,星若房中的灯就没有熄灭过,玲珑玉笛的声音也一直没有断过。

    北辰实在是受不了刺耳的声音,早就消失不见了。

    泠夜不厌其烦地教导,拿着一根墨笛,时不时吹上一吹,让星若能更快地掌握要领。

    等到第十日,北辰再次出现,望着已经准备好去参加宴会的星若,她的头发挽成双螺髻,插着两支珍珠排簪,身着一件皎月白纱笼长裙,处处透着少女的娇贵之态。

    北辰顿了顿道:“这身打扮倒是少见,这次可是胜券在握?”

    星若愁眉苦脸道:“时间太赶了,我也只能尽力一试。”

    北辰灌了一口酒道:“我有个办法,不如让泠夜躲在后面吹,你站在人前摆个样子就行。”

    星若拒绝道:“还是不要了。偶尔错一错,他们应该听不出来吧。”

    她说的勉强,北辰心里开始有些紧张了。

    这要是在天帝寿宴上出丑,神官们肯定会看轻龙族的。

    星若的天后之位也会受到质疑。

    北辰悄悄问泠夜,道:“你说,她到底行不行啊,我就纳闷了,在沧澜海,她可从来没想过出风头,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要不,你帮帮她,你们两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泠夜眼眸中带着阴郁之色,道:“哼,随她去。”

    为了彰显六界共主的威仪,天帝的生辰宴会在银河边的水华阁举行。

    亭台楼阁张灯结彩,宴会席中花团锦簇,天上祥鹤环绕,河中寿龟送福。

    神官们一个个步入水华阁,说上几句吉祥话,献上准备好的礼物。

    洛尘上神送了一整套的六界见闻录,君衍望着厚厚两大摞的书页,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这么多,不知要看到何年何月去。

    玉衡上神紧跟其后,送了一方端砚。

    碧霞元君送了一个毛笔架。

    过生日,也要督促他好生上进,也不嫌累的慌。

    君衍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吧,摇光上神是不是要送毛笔?”

    摇光走上大殿,只拱手道:“祝圣体安康,六界清平。”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去赴宴了。

    君衍自嘲道:“哎,真是一毛不拔啊。”

    司命星君也颤巍巍赶到,道:“我刚看了看星盘,天帝乃天降紫微星,生带祥瑞之兆,时运亨通吉星高照,福寿双全遇难成祥,真乃旷古绝今命格最佳之人。”

    君衍斜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实在不愿让兄长感到难堪,道:“好了,快扶司命星君去休息。”

    司命星君拍马屁的话还没讲完,道:“我还看到天帝最近红鸾星动······”

    碧霞元君打趣道:“司命真是老糊涂,星若都到神界来了,当然会红鸾星动了,有什么好说的。”

    玉衡上神脸颊微红,有点结巴道:“说的对。”

    九尾狐族的黛慕和白泽族的熙川也赶过来,献上了一些幻颜丹和千里传音的法器。

    寿宴正式开始后,仙乐响起,天空中祥云散尽,出现了一袭流火红纱舞裙的羽希。

    雪白的肌肤更加凸显,轻盈的腰肢如灵蛇,纤细的脚踝如玉雕,金色的流苏面饰,带来异域的万般风情,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君衍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璧人,连神官们前来献祝酒词都顾不得了。

    碧霞激动地搓手手,小声道:“不知道星若公主准备好了没有。”

    玉衡疑惑问道:“星若公主也通歌舞吗?”

    她但笑不语。

    一舞毕,众神官还沉浸其中,君衍已经连道三声:好好好。

    一时间宴会中称赞声无数,羽希卸下金色流苏面饰,飞身到水华阁中,绛唇轻启道:“羽希恭祝天帝,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君衍亲自将美人扶起来,道:“羽希公主之舞,是今日本君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羽希还未落座,祥云环绕中款款走出一位白衣女子,头上插了两支珍珠排簪,高洁中带着些贵气。

    洛尘一见是星若,目光带些诧异,望了望一脸憋笑的碧霞元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星若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紧张的情绪,玲珑玉笛上挂着淡蓝色的穗子,轻轻地摇摆。

    笛声起,如一股清冽的泉水涤荡而过,扫净了宴会上的所有喧嚣。她站在远远的水面上,如一朵月光下绽放的白莲,虽不够惊艳,却带来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星若收起玉笛,缓缓福了一福,走到水华阁上道:“龙族祝天帝身体康健,逢凶化吉。”

    如此直白的祝词,引来了神官们的些许笑声。

    玉衡思忖道:“她这件纱裙,怎么这么眼熟,好像碧霞也有一件。”

    君衍的心思还在羽希身上,随口道:“有赏。”

    他并未注意到跪拜在殿下目光灼灼的星若,神官们开始窃窃私语,如此厚此薄彼,无论是谁都会觉得有些尴尬。

    碧霞元君气愤地拍桌子,道:“天帝真是不懂欣赏,这笛音可是混元镇魔曲。”

    洛尘走到大殿之上,扶起星若,道:“多谢星若公主,龙族和神族结为同盟,同荣辱,共进退。”

    星若望着高高在上的君衍,语气故作轻快地道:“嗯。永远的盟友。”

    她心思重重地走到自己的座位,眼睛里的光芒消散,带着些朦胧的泪意。

    明明很伤心,却不能哭。

    龙族的公主怎么能落泪呢。

    白白让神官们看笑话。

    不行,死死咬牙坚持住。

    心里再苦,脸上也一定要笑。

    泠夜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身影,讽刺道:“哼,白费力气。”

    黛慕嘀咕道:“洛尘上神是不是有点关心过头了。他不是不爱凑热闹嘛。”

    熙川从怀里抱出小天狗,摸了摸,道:“龙族公主的笛子吹得不错。天狗不吵不闹都睡着了。”

    黛慕鼻子里直哼哼道:“反正洛尘上神不能喜欢星若。”

    熙川笑道:“行。他喜欢你,这事你说的算吗?”

    黛慕气急,伸手就要去抓天狗,熙川连忙捂住胸口,大声喊道:“黛慕你干什么啊。我可是好人家的儿郎,你不要占我便宜。”

    黛慕冷眼瞪他道:“你给我等着。”

    宴会进行到最高潮,历年的天帝寿辰,为了彰显神界的功德,会将一些锦鲤放进放生池中。

    君衍站起身来,走到羽希的身边,牵起她的手,一起来到放生池边。

    神官们的视线顿时集中在星若身上,在生辰这一日前往放生池,是只有天帝和天后才有的资格,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简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大家的目光多有审视嘲讽之意,星若如同被放在火架上烤,尴尬地想要挖地道遁走。

    摇光上神手中握着一根金线,闪亮亮的渔网中是活蹦乱跳的锦鲤,他平素波澜不惊的目光扫在羽希身上,也带上了些不可思议。

    他走到君衍身侧,道:“你是不是牵错人了。龙族公主是星若。”

    君衍接过他手中的金线,道:“多谢提醒。

    摇光不肯放手,还在做最后的努力,神族和龙族的婚约早已宣告六界,不能让星若公主受此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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