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去了。星辰点缀在夜空,银河宛若流动的绸带,飘扬在天幕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近处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刚醒过来的他有点懵,先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星空之后,这才侧过脸去观察四周。此处是大漠中的一处小绿洲,水源附近的绿植丛中有些许萤火微光。透过篝火的火光看过去,是一张异域风情的侧颜,浓密且卷翘的睫毛在她的下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下是饱满的红唇。半侧着坐在一颗枯木上,右腿屈膝置于枯木上,手上提着一袋水囊。胳膊和双腿都没有布料遮着,明晃晃的肌肤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十分旖旎。

    非礼勿视。

    他慌忙移开了视线。不知怎么,他觉得有点热。

    似乎是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阿依慕微微偏过头来看向他这边。只见他闭着眼睛,嘴里嘀嘀咕咕的重复着几个音节。

    明明已经醒了,却不睁开眼睛?奇怪的中原人。

    阿依慕起身走向他,在他身侧蹲下,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块馕饼,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食物。”

    郁清没想到这名西域女子会向他走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在这一瞬间僵硬,下意识想翻身起来,却发现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艰难地蠕动了两下便放弃了。

    阿依慕则伸出手熟练地穿过他的后腰,将他的上半身撑起,并自然而然的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身上,再把手中的馕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他。

    “姑……姑娘,使不得,使不得。”郁清在她的手出现在他腰上的时候,就已经红了脸,当感受到背后的柔软时,更是急的差点把舌头咬下来,脸上的红色顷刻间便蔓延到了全身。虽然大唐民风开放,不甚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之礼,但他却是头一次同女子这般亲密,倒叫他一时无所适从。

    而阿依慕听不懂这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理解他为何拒绝进食。只是察觉这人体温骤然升高,想必是重伤后伤口感染而引起了高烧。但此行她并未带外伤药出门,昨日只是简单替他冲洗了刀口止了血,要想治伤,还得将人赶紧带回教内才行。他若不进食的话,怕是撑不到回去。

    当机立断,阿依慕手上用力将郁清的下颌捏住,强行喂食。不理会这个中原人唔唔唔的反抗,反正他说的话她也听不懂,索性就不停地塞东西,让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迷迷糊糊被吵醒的库西亚一睁眼就看见这么个场景,小时候生病被姐姐强行喂药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库西亚打了个冷颤,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屁股,翻个身继续睡了。

    一直到手上的馕饼被吃完,阿依慕才放过这个眼泪汪汪的中原人。

    郁清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大口清水,这才结束了这场单方面屈辱的战斗。他很确信,昨日是她从那伙强盗的手中救下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很确信,这位救命恩人听不懂他讲的话,且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身受重伤的他只能任她摆布,一切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第二日一早,天际刚刚泛白的时候,阿依慕唤醒睡得四仰八叉的库西亚,整理了行囊之后,便准备出发。郁清后面其实没怎么睡,库西亚起床的时候,他也挣扎着起身。

    经过昨夜的休息,他体内迷药的药性已经散了大半,算是恢复了一点力气,不过他稍微动一下,身上的刀口就抽着疼,因此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阿依慕将他抱上了骆驼,自己则坐在他身后。郁清一瞬间挺直了后背,正想说什么,一回头看到库西亚身下好似才刚成年的小骆驼,他又闭上了嘴。

    “阿姐,我们今日能到家吗?”

    库西亚是第一次出远门,本来一路性质高涨的他,此刻却突然很想家。

    “在太阳下山之前。”阿依慕一边回答库西亚的问题,一边环过郁清的腰,抬手轻轻往他腹上一按,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的身上后才指示骆驼前进。

    她的声音带着气息卷进郁清的耳朵,似晨间荷叶上的露珠,被微风摇晃着,最终咕咚一声砸进荷塘,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他猛地一惊,忍着疼痛再次慢慢坐直身体。

    许是察觉到身前的人偷偷挺直的肩背,阿依慕皱眉再一次将人按在怀里,并且右手箍着郁清的腰腹不松开了。

    中原人真是不懂怎么好好养伤。阿依慕心想。

    一路上,库西亚哼着歌,骑着小骆驼在沙漠里撒欢儿似的东西南北乱窜,但是距离总是控制在他们看得到的地方。有时候会很调皮地用弯刀挑起黄沙里的四脚蛇或者蝎子凑到郁清眼前吓他,但是每次郁清的反应都很平淡,库西亚渐渐地也没了捉弄的兴致,噘着嘴去开发新的乐趣了。

    郁清因为跟他们语言不通,所以一路都很沉默。脑袋渐渐清明,他也开始复盘这几日的事。从这两人的互动来看,似乎是姐弟关系。两人身上都带着两把弯刀,虽然外观大小不同,但形制却是一致的,应当是出自同一门派。

    那日他神智不甚清明,倒下前的一刻,还是看到了她出手的瞬间。能在那么远的距离瞬间飞身而来,将两名壮汉一击毙命,可见身手不一般。他记得之前门中的藏书阁内有一本《武林旧闻》,上面记载了西域大漠深处有一神秘的门派,使用的武器便是双刀,曾经造访过中原武林,后来又不知什么原因,退回了西域,从此再未涉足过中原。

    依稀记得似乎是叫明教。

    眼下这情形,他们二人应该是要带他一起回教内。

    郁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突然一声大喊将他的神识拉了回来。

    “库西亚!”阿依慕大喊,将骆驼的速度加快,往左边奔去,右手稳着郁清的身体,以减轻颠簸带来的疼痛。不远处的库西亚听到姐姐的呼喊后,立刻撒丫子狂奔而来。而就在他们的右前方,一场狂风带来的铺天盖地的黄沙正席卷而来。

    是沙尘暴!

    四周没有便于掩体的东西,只能赶在沙尘暴来临前,登到相对高一点的地方进行躲避。好在他们动作快,跑了高处的沙丘上。阿依慕将郁清抱下来,将两只骆驼安抚着卧在他们前方,库西亚罩住头上的兜帽将身体卷缩在骆驼腹侧,而阿依慕则将郁清护在身下,用身体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

    狂风卷着沙粒遮天蔽日而来,耳中除了呼呼的风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库西亚和阿依慕时不时扭动身体,将身上的沙粒抖落,避免被埋。

    郁清感受着身上人的动作,不由地脸色泛红,只祈求这沙尘暴不要过境太久。

    等到风声渐停,阿依慕撑起身体将沙粒尽数抖落,郁清坐起来咳了两声,将嘴里的沙子吐出,眼皮却微垂着,根本不敢抬眼看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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