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变成今晚的主调,罗蕙的手臂搭在餐桌椅的靠背上,她转过身体看厨房里面,一只脚穿着拖鞋不时点一点地面。

    厨房的蓄水池中传出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何继风一声不吭地戴着有点小的橡胶手套洗碗。

    “何继风,把窗子关上。”“什么?”

    何继风心事重重,没注意到罗蕙的话。罗蕙指了指蓄水池正面对的窗户,那扇窗有一半没关玻璃窗,只有纱窗合上,风挟着雨从纱窗外飘到厨房里。

    “雨要进来了。”罗蕙提醒他。

    何继风忙摘下一只手套把玻璃窗也关上。原本沉默的空间连风雨声也断绝了。

    年轻男性的脊背从不合适的衣服里映出一道轮廓,手肘弯起显出的关节硬触触。他背对着罗蕙,中途回头往身后看,对上罗蕙的眼睛后狼狈地转回身去。

    “砂锅放在哪里?”“你上面中间的柜子。”

    何继风拉开柜子,里面有三层,除了不常用的厨具还有两盒鱼饵。

    他咽了咽口水,呼吸的空气似乎有股腥味,他像找到了救世主一样,试图开启话题,“姐,你还钓鱼啊?”

    鱼饵放在柜子的最上层,那并不是罗蕙能轻松够到的高度。罗蕙轻笑出声,何继风被她笑的面红耳赤,急急关上柜门,转身看见罗蕙勾着脑袋,额头抵着椅子的靠背,笑的肩膀一耸一耸。

    何继风靠着厨房台面,看她笑完后抬头,他问:“怎么了?”

    罗蕙摇头,眼里还有笑泪,“那不是我的东西,是我老公的。”

    “哦,哦。”何继风伤心又尴尬,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呆呆地说:“姐、姐夫喜欢钓鱼啊。”

    罗蕙看他可怜的样子,又告诉他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是啊,可我老公去世后家里没人钓鱼了。刚好,麻烦你帮我看看鱼饵料有没有过期。”

    何继风整个人看起来懵懵的,像是被消息砸坏了,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听从罗蕙的要求,把柜门打开去拿两盒鱼饵料。

    “你就没想过问小区里的人吗?他们在底下聊天的时候也会说到我老公吧。”罗蕙问了很多,但不太在意何继风是否回答,“是因为你上高中时间紧张没去问别人吗?还是因为和其他住户不熟才没去问?不过小区里的住户也不是都知道我的情况,大家大多在忙自己的事情。”

    何继风把鱼饵料拿下来后,已经神游天外了,看盒子的视线没有着落点,半天也没说鱼饵料过没过期。

    罗蕙喊他,手伸向他让他把鱼饵料拿过来,他才走过去。

    “这盒打开过,隔了那么久估计要坏,这盒新的,我送给刘叔,他挺爱钓鱼。”罗蕙把开过的鱼饵料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何继风把围裙摘下来挂回钩子上,他隔了罗蕙一个椅子坐下。

    “姐,能问一下姐夫怎么走的吗?”他神色忐忑不安,“要是不行的话就算了。”

    罗蕙一点儿也不意外:“可以,他今年上半年出车祸去世的,也有一段时间了。”

    她提起这场车祸时,表情很平静,刚刚的笑意却也被抚平,说不清是无所谓还是悲伤。

    “很突然吧。”何继风一听是车祸,心说这是飞来横祸。

    罗蕙沉默半晌,缓缓点头,“很突然,我当时被吓一大跳,感觉人要晕过去了,也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好端端一个人…”

    关于袁秩的车祸,比起悲伤愤恨,更多的是难以承受的心情。说完后,她瞧见何继风看向她的眼神除了纯粹的喜欢,还有难言的心痛,眼眶湿红了一片。

    罗蕙想,他在心痛什么?我因为袁秩的死而收到打击?他不应该庆幸袁秩去世吗?

    她直白地问了何继风,“你为什么也要为我痛苦呢?我老公去世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他出事的前几天还和我吵架来着。如果不是死亡的话,我会和他不知道吵多久。”

    这番话让何继风表情一滞,他不太懂罗蕙是爱她的老公还是不爱,他尚且年轻,非黑即白的感情更令他熟悉。

    他张口说话,表情晦暗,声音哑哑的,“也许,即便你因这样的事只感受到一丁点痛苦,即便只有一丁点,我也会因为你的痛苦而痛苦。”

    “我从来揣测不出你的想法和心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完全承认了他摸不清罗蕙,只能一股脑把自己的情感诉说出来。如此直白,让罗蕙像被火烧一般,他看起来能把自己的所有给罗蕙,作为交换痛苦的筹码。

    罗蕙摸了摸何继风的头发,何继风被摸的脖子后面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呼吸都不稳了。

    “我只告诉你一点儿,你就开始为我难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罗蕙轻声说,“虽然我告诉你关于我的事,可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你知道你每次看我的时候,我都心惊胆战,怕有人会发现你的秘密。”

    何继风如同整个人被剥开,只露出一个心脏在罗蕙面前。罗蕙对他的感情一清二楚,他在这一事实面前清醒,所有绮丽的幻想被罗蕙不留情地戳破。

    “我…”

    何继风想要开口,却被罗蕙打断。

    罗蕙:“我希望你不要说出来,否则你和我都不好过。”

    ——

    冬天,刺骨的冷,所有人都希望蜗在床上。

    何继风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此刻他的手戴着手套塞在口袋里。他站在门口,等对门打开后,他和带着珍珍的罗蕙一起下楼。珍珍已经习惯总是在早晨和这个大哥哥碰面。

    “早。”“早啊。”

    罗蕙把珍珍的毛线帽往下拉了些,遮住珍珍的耳朵。

    何继风:“姐,你早上吃什么?”

    罗蕙:“粥?杯装的八宝粥。菜市场附近的。”

    何继风回忆一下后说:“学校门口好像没有,要不然绕下路去菜市场买。”

    罗蕙微微皱眉道:“会不会迟到?你要不吃点别的?”

    何继风说:“没事的,不会迟到。”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开,何继风先骑着自行车离开,罗蕙牵着珍珍,把珍珍送上校车后才走。

    她开着电瓶车到菜市场门口,何继风刚刚才到卖粥的流动车那儿。两人目光有一瞬交错,随后各买各的早餐,没有再打招呼。

    那天晚上后,罗蕙和何继风逐渐形成了和谐诡异的关系,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朝着红线靠近,又不越过去。高中放周假时,罗蕙开门会看见提着菜的何继风,随后轻车熟路把他引进家里,新拆出来的男士拖鞋也就没有被关进柜子里的机会。

    冬天是个悲伤的季节,胡晓霞的父母这一年身体都不太好,她定期带父母去医院复查。但毕竟是到了年纪的老年病,没法治,只能平时多注意老人的饮食和活动。

    换季时,两个老人都因为犯病进过医院,胡晓霞忙得脚不着地。她又是托人去找靠谱的护工,又要管店里的帐。

    两个老人不想在医院里住着,觉得浪费钱还无聊,等病稳定下来又回自家了。那时已经快冬天了,胡晓霞又请护工在家照顾老人,两个老人都坐上轮椅,天气太冷老人走路僵硬,她实在是怕人摔着碰着。

    胡晓霞嘴上说生老病死是不可避免的嘛。

    可罗蕙看她神情,知道她还想尽力留住父母,让老人度过这个冬天。

    两个老人这辈子就她一个女儿,对她呵护有加,胡晓霞投桃报李,尽最大的孝心。所以胡晓霞在这个冬天常待在家里不去店子。

    为此,胡晓霞又招了个小姑娘,才十八岁,比阿珠还小一个月。小姑娘叫洪佳,由罗蕙带着她熟悉店里要做的事。

    洪佳高一就辍学了,当时家里亲戚介绍她去了滨海城市的一家工厂打工。干了不到一年,厂里有人骚扰她,说要和她结婚。这种骚扰愈演愈烈,厂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事,经常喊她谁谁嫂子。

    洪佳忍受不了。她那个月工资都没要,赶紧卷铺盖跑路了。

    家里总让她寄钱,她打电话告诉家里这件事,家里让她忍忍,她没成年,能进厂打工拿到只比别人低一点的工资多亏亲戚介绍。她要是不干了上哪里找得到这样薪水的工作。

    洪佳哭着把钱寄给家里后,又哭着跑路和家里人断联,寻思自己把钱给了家里,尽了最后的情,和家里一刀两断。

    离开之前打工的城市后,洪佳一边提着红桶,桶里是凉席和水壶,另外一边拖着红白的蛇皮袋子,里面是枕头被子。她走进火车站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看前面背着和她差不多东西的人来了这个城市,她也买了一张到这个城市的票。

    洪佳也像罗蕙一样打了许多临时工,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两个人那么多相似的经历让罗蕙都感到惊奇。罗蕙把自己在这生活的经验告诉给洪佳。两个人越聊,罗蕙越感慨这世上有那么多和她俩一样的人。

    ——

    何继风有次在下午休息时间来店里,店门是关着的。后来他问罗蕙才知道洪佳要搬去新的出租屋,胡晓霞的父母又进医院了。罗蕙也买了营养品和易消化的水果去医院看望。

    店子顺理成章休息了一天。说这事情时,几人都在饭桌上,罗蕙给珍珍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桌上还有一道热的椰汁西米做甜品,这是罗蕙自己在家里煮的,她最近一有时间便在家里捣鼓这些饮品小吃。

    罗蕙对何继风扑空这事感到歉意。

    “我应该提前和你说一声。”罗蕙想了想又说,“也不行,我也是到店里才知道前天不用开店,胡姐说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就干脆放个假。”

    何继风往嘴里塞了块山药,看着她说:“不行的话你打我电话告诉我。”

    他把一张纸条递给罗蕙,上面一串数字是何继风的电话号码,他仔仔细细看了好多遍,确定没有错才给了罗蕙。

    好吧,他就是个胆小鬼,他甚至不敢直接说和罗蕙交换号码。他怕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以至于他和罗蕙连一丝通话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就这么把电话号码给罗蕙,说不定,说不定未来的何继风还有知道罗蕙号码的机会,这样也就算彼此交换了号码。何继风为自己的机灵而高兴。

    罗蕙没说什么,收下了这张纸条,后来纸条被她放在围裙的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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