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南故词终于鼓起勇气登进那年枯竭叶落的博客。刚登上,一连串的消息跟中毒似的弹跳而出。

    看着那些催更留言,她仿佛置身于一夜爆火的那天,空虚的心理得以藉慰。

    翻到底部,她呼吸急促起来。

    一个早已注销的账号闯入她视野。

    而最新留言的时间是。

    2015年8月9日00:00:00。

    该账户已注销:【今天也很想见你,七夕快乐南故词。】

    还没点开对话框界面,她眼眶已湿得不成样子。手臂不小心一滑鼠标,点入和ARP244的聊天框。

    她再也抬不起头。

    满屏皆是,她喝醉之后趴在他的肩背上,耍酒疯硬拽着他拍的一些个搞怪合照。

    而最后一个是段很长的视频。

    背景在酒店。

    强撑着痛意,她还是点开了那段视频。

    “别拍我。”男生嗓音温柔。

    “不嘛,我要把你爱我的样子拍下来,”她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他脸,好不害臊,“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得宝’啦,‘得宝’也没办法赖账说你竟然不喜欢我。”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分散注意力,“疼不疼?”

    她摇头,“一点点。”

    明明很疼,她记得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千根针同时戳穿她。

    不过他舍不得用力,所以疼过一阵之后就只剩舒.爽。

    也只有和他的那一次,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和爱的人坠落海底的滋味。

    后来的每一次,都不如和他的第一次。

    视频进度条过半。

    她终于问出了那句:“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黑白屏幕映出南故词脸,她瞬间提神,竖起耳朵听着屏幕里他的回答。

    特别特别不希望他就是裴让。

    他说,“ARP244也许是我的名字。”

    她不信,“哪有人叫这个名字呀,这明明是天体行星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叫NGC2237?”

    “因为NGC是我名字的缩写,我叫南故词。而又刚好有一个天体星系就叫NGC2237。所以……你又是为什么叫ARP244?”

    她知道ARP244也是一个天体星系,所以当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网名时其实就有特别留意他,并非因为他的每日留言。

    “看过NGC2237和ARP244相拥的画面吗?”他低声问。

    “没看过,什么形状?”

    “是颗爱心。”

    “真的?”

    “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哪有人在这个时候告白的,突如其来的冲刺她爽得哭出声。

    视频临近尾部,她安稳地睡了。

    也因此,她没听到。

    他哭着对她说:“我当然知道你叫南故词,但我不想告诉你我叫什么怕脏了你的耳朵。这一次就够我死无数次了,对不起。”

    在她耳根落下温柔一吻。

    很快抽离。

    留下一道凄冷背影,他从影片中消失殆尽。

    那道背影南故词在一中看到过很多次,竟没有一次,甚至从未怀疑。

    他是‘得宝’,也是ARP244。

    “我真该死。”她抱头泣不成声。

    “如果我再拉你一把,是不是你就不会死了。”

    “对不起,我不该不回信息的。”

    “对不起……”

    人在自责放大的情绪之中总爱犯糊涂。

    她也不例外。

    第二天。

    南故词穿戴整齐,带着影片掐头去尾的一小段去公安局求一个自首。

    游确很是意外:“人是你杀的?”

    “嗯。”她神智不清说,“我求你了,把我关起来,最好把我也杀了。”

    “你是怎么杀的他?”

    “还能怎么杀,是我想强.奸他,他不从我就直接用水果刀戳穿了他的心脏。”

    “然后呢?”

    “然后抛尸啊。”

    “你这女人脑子有问题吧,”跟着游确的女警突然嚷嚷道,“他是被人挖空心脏,失血过多致死的。”

    “……”南故词讶异抬头,“什么?他不是自杀?”

    “我可没这么说。”

    “行了都冷静点,”游确无可奈何地拉架,“南女士,希望您认真配合我们调查,我想裴让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出事。”

    游确的话,令她破防。

    她早就不是众星追捧的钢琴家,现在的南故词除了她自己什么也不是。

    她唯一能做的是,“好,我配合,还请……游警官尽快查明真相。”

    “放心,我们会的,如果南女士想到什么也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好。”

    这之后她也没闲着。

    她就想搞清楚一件事。

    为什么上学的时候裴让总是夏衣乱穿。

    费了好大的劲,她才找到裴让父母搬居的新家。

    以前听裴让提起过他的家庭,但只言碎语的根本不知道他家是个什么情况。

    站在一间狭小的地下室外,她咽了咽喉咙打心眼里有些退泄。

    哗啦,污水泼向她名贵高跟鞋。

    她来不及退让,神色厌怏:“大婶,你也看着点泼啊,我人还站在这儿呢。”

    老妇斜她一眼:“我管你站哪儿,我在自家门前泼水还需要事先问过你的意见吗。”

    “你!”她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就算是她前夫的小三找上门叫嚣,她也没退让那个女人一分一毫。

    看在老妇可能是裴让母亲的份上,她咬牙切齿:“请问,你是裴让的母亲吗?”

    那人愣了愣,上下打量她好一会儿,“你是?”

    “我是裴让的高中同学。”她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不是不是,”老妇忙挥手,神情慌乱,“什么陪让赔嚷的,没听说过、没听说过,我也不认识。”

    陪让?赔嚷?

    她眉头一皱。

    “你就是这么叫自己儿子的?”

    “你找我哥?”一道清亮男声打断两个女人即将爆发的战争。

    南故词回头。

    老妇抢她一步跑到西装男人身旁,抓着他胳膊低嗓交代:“快跟妈回家,别人问你哥的事就说不知道。”

    “妈。”男人叫裴憬,憧憬之光的憬,他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们对哥的事总是闭口不谈,好像哥是什么瘟神一样。他是我哥,是你们的儿子,凭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提起哥哥。”

    “你闭嘴!快跟妈回家!”

    “凭什么?我已经长大工作了,不再是任你们管教的小学生。”他隔着外套抓住南故词手腕,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离那个狭窄肮脏的地下水沟。

    原来他是裴让同母异父的弟弟。

    两人相差五岁。

    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一直静养在乡下奶奶家里,是十岁那年才被爸妈接来城里定居的。

    他和裴让只有四年的相处时间。

    刚来这个家里他还是挺开心的,有疼爱他的爸妈,还有处处让他的哥哥。

    可不出一年,他发现这个家简直是恶魔的地狱。妈妈懦弱。爸爸是个赌鬼、烟鬼,还是个酒鬼。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爸爸喝醉酒拎着一根长满尖刺的荆棘条破门回来,他吓得心脏直颤脸色泛白险些晕眩致死。

    爸爸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就知道那个赌鬼定是又赌输了钱。

    他很害怕,哭得浑身发抖。

    就在扬长的荆条快要落下来时。

    裴让扬起手臂一把抓着刺骨尖锐的荆棘条,掌心皮肉绽开迸出的血液溅到小裴憬苍白脸颊。

    他吓晕了。

    那夜,整栋小区都睡不安宁。

    无人不知,住在地下室的裴老鬼又开始发疯打儿子了。

    如果哭声刺耳,那么打的就是小儿子;如果只有抽皮声,那么打的就是大儿子。

    从来从来,都只有抽皮声。

    有人心疼,有人漠视,有人愤懑,却从没有人伸出援手。

    而他们的母亲,也是个只会流泪的窝囊废而已。

    裴让挺恨他母亲的,恨她把这个魔鬼继父领回家来,还生了个处处不如他、偏因为年纪小不得不让步的弟弟。

    裴让裴让,又陪又让。

    他觉得自己真也遗传了母亲的窝囊。

    连名字都这么低贱的一个人,生来就注定是悲剧。

    “所以,我觉得很对不起哥哥……”裴憬捂着脸,哭声哽咽,“如果妈妈没和我爸爸在一起,哥哥就不会那么疼了。”

    “哥哥从来没哭,我也想保护哥哥,可我一哭哥哥就要来保护我,我是个废物……”

    “他真的为这个家承担了许多不该揽承的责任,那些本来应该就是我的责任。”

    不论是赚钱养家,还是赡养父母,尽管他不情愿,但按照法律道义而言,那都是他们亲生儿子裴憬需要承担的责任。

    而裴让,成绩优异,本该考取一个好的学校,远离这对丧心病狂的恶魔父母。

    却因为,家里穷读不起书,他除了白天上学之外,晚上还要去网吧打零工。

    那些网瘾未成年也不是什么好人,经常看他身上有伤就觉得他是个瘟神,常联合起来把他捆住带到一中后巷欺.辱他。

    手段不限于用烟头烫他的脖子……太多太多不堪入耳,但他每次都受了也没报警。

    因为那些人有钱,而他缺钱。

    “我问他,为什么需要钱。”因为高中的学杂费学校已经给裴让免了,所以裴憬心疼他这么辛苦的打工。

    裴让笑了。

    那是第一次他看到,裴让的脸上居然有明亮的情绪。

    “哥哥,你应该多笑,那不得迷死多少女生。”

    裴让脸色骤变,又一副严肃,说:“小小年纪,懂什么。”

    他不依不饶,想探个究竟:“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姐姐了?”

    裴让眼神闪躲,似笑非笑。

    裴憬长长地“噢”了声,“看来真是,哥哥是为了和姐姐考到同一所城市才这么拼命赚钱的吧。”他感叹,托着后脑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情跌宕,“我也要好好学习,和哥哥考到同一所城市,远离这个地狱。”

    只是。

    倘若裴让真的离开梧林,再也没人能替裴憬承受那些皮肉之苦。

    想到那些,小裴憬趴在床上捂着嘴巴咬牙抽泣。

    裴让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他也有些动容了。

    “所以那天,你哥才会问我,想考什么学校?”南故词都明白了。

    难怪裴让会问她,有没有想过留在梧林。

    她好蠢。

    “姐姐怎么回哥哥的?”

    “我…我说,”她懊悔极了,“我居然说,除了梧林哪儿都可以。”

    裴憬怔住,“姐姐…姐姐这么回的?”

    是啊。

    难怪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裴让几乎不怎么回南故词的私信。

    他应是退缩了。

    “姐姐,你挺生气的吧。明明可以和哥哥拥有一个明媚的未来,却因为我们这个家庭而阴阳两隔。对不起。”

    “不是,”她摇头说,“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哥哥。”

    ?裴憬困惑。

    她解释:“我和你哥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就算是聊天也仅限于博客而已。”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掐指可数,可能拼凑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没过完。”

    最久…她沉默了。

    裴憬瞳孔睁大,满是不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事实如此,是我没能再拉他一把才害他丢了性命。”

    “不,不是。”裴憬脱口而出,“哥哥他是自杀,与姐姐你没有关系。”

    她垂睫苦笑了声,“ARP244怎么可能自陨……”

    “可妈跟我说,哥是吞了一整瓶安眠药睡了一天没人管才死在梦里的啊。”

    “嗯?”她抬头,“你妈是这么说的?”

    “嗯。”裴憬看似深信不疑。

    事实都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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